《边缘》拾柠

1、擦肩

　　你站在边缘过吗？
　　站在人群的边缘，站在正常的边缘。随时可能跌落的感觉。
　　而我摔下去了。我抓不住任何东西，一片渺茫，我眼中世界分崩离析，什么都没有。
　　我连一根线也抓不住。

　　头晕。
　　视野里的一切似乎都在眼前的雾气中模糊，呼吸，随着气息，雾气渐渐波动，但是四周还是混沌一片。
　　事物扭曲着，他快要被这压抑的氛围溺杀。
　　他想要大口呼吸，但是无处不在的恶臭几乎将他淹没，他无法忍受一秒，肺部急速消耗的氧气让他濒临两极的折磨，他快不行了，他快要——
　　“迟言？”
　　安迟言猛地回过神来，镜片被手中热水的热气蒙上，一片模糊。
　　呼吸也突然顺畅起来，四周是淡淡的香薰味，不再是压抑着快要窒息的感觉。
　　“啊……抱歉，”安迟言放下了手里的热水杯，取下眼镜，用衣角擦干净，而后重新戴上。
　　四周变得清楚了起来，明亮的客厅，敞亮的视野，坐在沙发上的男人看着他，有点担忧：“刚刚是回想起什么了吗？”
　　安迟言顿了顿，然后点点头。
　　“是什么引起的？”男人柔声问。
　　“……热气。”安迟言抬起右手，捂住嘴巴，深深吸了一口，手掌上是他刚刚洗过的洗手液的味道，香到刺鼻，冲淡了四周并不存在的浑浊气息。
　　这也让他回到了现实——他现在坐在他的心理老师的客室里，和他面谈。老师姓林，林渐，是汇语的特聘心理老师，和他母亲算是旧识，他母亲便让他暑假的时候按时来林老师家里面谈治疗。
　　他的洁癖症挺严重的，从小就有，但是最近变得特别严重，甚至一度影响了他的正常生活。
　　“当时是夏天，很热，看东西很模糊。”安迟言轻轻地说，末了想了想，又加上一句，“还会闻到那股味道。”
　　“这样……那最近有没有改善？”林渐又问。
　　“有很多改变了，和人面对面的时候不会那么紧张了，”安迟言端起水杯，抿了一口热水，“和以前一样，物品接触可以接受，但是肢体接触……还是不行。”
　　“嗯。”林老师想了想，对他说，“那基本上可以开始尝试脱敏治疗了。”
　　“脱敏……那么快？”安迟言听到后，不禁有点紧张，手也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水杯。
　　“你现在的情况还算好的，当然，一开始的治疗会很简单，就是让你适应日常生活中应有的接触，”林老师说着，指了指自己手边的书，“这本书你拿起来，会有压力吗？”
　　安迟言摇摇头。
　　然后林老师将手在上面摸了一下，又问：“这样呢？”
　　“可以接受……只是我会避开您摸过的位置。”
　　林老师又用双手抓住了书：“这样呢？”
　　“我会让人放在桌上……过一会儿再拿。”
　　林老师将书放回了桌子上：“那你就从‘触碰他人的东西’，慢慢地训练吧，可以接受吗？”
　　安迟言想了想，点点头：“好。”
　　他伸出手，想去拿那本书。林老师抓的是书角，他尽力放松，慢慢将手指叠在老师摸过的位置上。
　　但是还是不行，当他手指触及书封的一刻，触电一般的感觉让他收回了手。
　　“……”安迟言叹了口气，“暂时……不行。”
　　林渐也没有说什么，倒是笑了笑：“没事，障碍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消除的，多试试，你才能适应。”
　　“嗯，我知道了。”
　　“时间不早了，今天就到这吧，”林渐说着，站了起来，安迟言也拎起包，带好口罩，跟着林老师走到门口。林渐帮安迟言打开了门，安迟言则脱下了鞋套，卷好，放进包里。
　　“那我就先走了，老师下次见。”安迟言朝林老师笑了笑，出门准备离开。
　　“哎等等，”林渐突然喊住了他，朝外张望了一下，道：“你……回去的时候注意一点，最近我们这附近……有点不太平，注意安全。”
　　“不太平……有出什么事吗？”安迟言愣了愣。
　　“上周有名女子失踪，前天警方在新桥那边发现了她的尸体。但犯人还没抓到。让你妈妈也留心一点，晚上尽量不要出门。”
　　安迟言点了点头：“好的，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去吧，早点回去，别让你妈当心。”
　　安迟言快步下了楼，快出楼道的时候，他一低头，看见走道里一个带着兜帽的男生从楼下走了上来。
　　安迟言也没料到有人上来，林老师所在的小区是一个老小区，楼道十分狭小，楼梯只能容纳一个人通过，眼下他要不碰到人下楼，只能让开一些。安迟言尽量缩起自己的肩膀，万幸男生也错开了肩膀，两个人就这么擦肩而过，相安无事。
　　出了楼道，安迟言找到自己停的自行车旁，开锁，正巧这时兜里的手机响了。他把车锁放进车筐，跨到车座上，掏出手机，发现来电的是他一个好哥们。
　　“喂？”安迟言接了电话。
　　“迟言啊，你周末有空不？出来聚聚？”
　　“我俩？”
　　“就我俩，老地方。我的暑假作业需要你的帮助。”
　　“行，正好欠你顿饭。”
　　“ok，那我挂了啊。”

　　“嗯，我知道了。”
　　林赫萧挂了电话，揣进兜里。
　　“水果。”龚诗棋将水果盘子放在茶几上，力道有点大，林赫萧被吓得一哆嗦。之后龚诗棋就转身进了房间，关门。
　　“吃，吃，来个葡萄。”龚洵美笑了笑，将一颗葡萄塞到林赫萧手里：“之前我一直不在家，让你一阵好找。”
　　“没事，我爸那边有帮我。我等会儿还得去一趟。”
　　“唉，这么久没见了，你真的长大了。”龚洵美看着他，“你妈要是能看见，就好了。”
　　林赫萧将葡萄塞进嘴里，嚼了两下就吞下去了。
　　“刚刚是你林渐伯伯吧，”龚洵美说，“他有说让你拿什么吗？”
　　“有，几个证件，”林赫萧打开林伯伯给他发的短信，递给了龚洵美，“美姨，你找找吧。”
　　“好，你等我一会儿。”龚洵美说着便去了一个房间。
　　林赫萧坐在这个陌生的家里，感到浑身的不自在。这里宽敞明亮，跟自己那个狭窄的房间完全不一样，但他却特别想结束这一切，赶紧逃回家。
　　他盯着茶几上的一张合照，上面是美姨一家的全家福。美姨是他母亲的妹妹，但自她母亲走后，美姨一直在外地，而这一面，可隔了不知道多少个年头。
　　他出了神，一时竟没有注意到龚诗棋从房间里出来，在沙发旁的饮水机倒水。
　　他低下头，躲开龚诗棋的视线。
　　“你，开学去哪上学？”
　　林赫萧突然意识到龚诗棋在和他说话。他和他表妹一直没怎么正常沟通过，龚诗棋不知道为什么对他有很大的敌意，所以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不是哑巴吧。”龚诗棋瞪了他一眼。
　　“……汇语。”林赫萧轻声回答。
　　“汇语是住宿制吗？”
　　“……”林赫萧明白了她的意思，说：“我一个人住。老街那边。”
　　龚诗棋抬着水杯走了：“注意安全。”
　　林赫萧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龚洵美拿着一个文件袋走了出来：“找到了，我给你放进袋子里了。”
　　林赫萧接过文件袋和手机：“谢谢美姨。”
　　“诶，水果多吃点，你茶水也没怎么喝啊。”
　　“没事没事，我先走了，林伯还在等我呢，麻烦美姨了。”
　　“那你路上小心点，下次再来啊。”龚洵美将他送出门，林赫萧礼貌地告了别。
　　转身，他带上了兜帽。这样让他安心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