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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落雪无心 ...

  •   洁白素雅的冰花纷纷扬扬地撒落人间,与世间万物融为一体,把一切都变得纯白、宁静。原先湿润的地面早已没有了往日的肮脏,而是被一片一片的雪花盖住,一层一层的素白压住,一脚踩下去,就是一个印。大风刮过,纷乱的雪花在空中狂魔乱舞,迷了路人的眼。
      碎玉打在马车车顶,发出沙沙的响声。北辰炎靠在厚实的软垫里,裹紧了身上的狐皮大氅,马车轻微的颠簸使他昏昏欲睡。
      突然,车停了。
      北辰炎睁开眼睛:“怎么回事?”
      “禀国师大人,前方的路堵了。”
      北辰炎命人打起了帘子,他看到前方横着一辆看上去颇为气派的马车,马蹄没入了雪中,车轮也深深地陷进了雪地里,看来,是马车坏了。
      遣人去问,回来的人说,那是东承侯府的马车,来接绝色小榭的名伶过府弹唱。
      对方的帘子也打了起来,从里面伸出了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仆从将他扶下了车,她转过头,似乎朝着北辰笑了一笑。
      当朝国师北辰炎。
      绝色名伶柳未明。
      才子佳人,相视而笑。
      这时,东承侯府的另一辆马车疾驰而来,柳未明被扶上了车,消失在了冰天雪地里。从此,素来不喜流连花丛的北辰国师有了夜宿青楼的习惯,绝色小榭多了北辰炎这么一位常客。后来,北辰炎和柳未明的故事成为了京都人茶余饭后的话题,却没有人知道那个雪天里的初遇,更没有人清楚,那两个风华绝代的人笑容背后的含义。
      一个笑,绝色名伶居然在这么寒冷的冬天只穿一件轻薄的舞衣,雪花落在身上,回去一定会着凉。
      一个笑,堂堂国师,人中之龙,居然也有盯着她的脸痴笑的时候,傻,傻透了。
      在那个严寒的冬天,没有人会预料到那是一个悲剧的开始。
      流云殇,细柳折,谁踏马蹄倾夜月……
      白衣冷冷地看着母亲的墓冢,拒绝了北辰炎要接他回国师傅的要求。他没有办法不恨,没有办法面对那个弃自己的娘于不顾的父亲,没有办法和那个害死自己娘亲的国师夫人共同生活——是她,是她让人下了咒,咒他一辈子也不能去爱人。
      “白衣少爷,外面风大,咱们还是回去吧。”香若小心翼翼地说道。
      白衣点点头,坐上了回绝色小榭的车。
      路上,香若担心地望了白衣一眼:“少爷……”
      白衣没有理她,而是合上了眼,他一直不喜欢香若,香若是受了北辰炎的嘱咐,在他身边照顾他的,得了北辰炎的好处,这让白衣非常反感她。再者,香若是绝色小榭的花奴,之前是红极一时的女伶,白衣并不反感女人来风月场出卖身体,他只是看不惯香若明明有了足够赎身的钱,却还要赖在他身边。想必北辰炎给了她不少银子。
      香若知道白衣心里在想什么,只能苦笑。
      喜欢一个人,有错吗?
      喜欢一个人,想在他身边,一定是因为收了别人的好处吗?
      “少爷,你的手有些凉,要不要加一件衣服?”
      “不用。”
      “少爷,走了这么久,要不要喝口水?”
      “不用。”
      “少爷,这里还有一些干粮,您要不要吃点?”
      “……”
      “白衣少爷……”
      “……”白衣睁开眼,香若被他凉凉的眼神吓住,终于噤声了。“香若,听说前不久,有大户人家的公子想要赎你?”
      香若慌忙说:“少爷不要胡说,香若不会离开少爷身边的!”
      不会离开?
      白衣开始头痛了。他重新打量着这个曾经的红牌女伶,觉得很不可思议,她年仅二十岁就赚够了可以赎身的钱,即使怕被别人歧视,宁可继续留在青楼,也不一定要做他的花奴的。二十年华,是女人正美的时候,何苦非要留在他身边……
      他试探着问:“你……喜欢我?”
      “我……”香若没想到白衣会问得这么直白,她红着脸,说不出话来。其实她什么也不想说,她是一个下贱的妓女,而白衣是京城当红的琴师,也是北辰国师的儿子,她根本就配不起白衣,她没有资格和白衣平起平坐,那好,她宁愿跟在他身边,时时刻刻仰望他。
      可是她忍不住说:“喜欢。”
      很轻很轻的声音,淹没在达达的马蹄声中。白衣似乎没有听见,掀开帘子,欣赏起了窗外的景色。
      绝色小榭里有很多人都看不惯白衣,觉得他为人太冷,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冷漠,北辰国师可以保护得了他一时,可却守不了他一世。至于他的傲——这可没办法,谁让人家有背景呢?不是谁都能有一个国师父亲的。
      每当有人议论白衣的时候,香若就会指着他们骂:“眼红了是吧?人家白衣长得好看,那是人家娘生的,没话说,可人家那一手琴技师生出来的吗?啊?你们有时间在背后嚼舌根,不如回去好好练琴,要是你们有白衣的能耐,红牌让给你们做都行!”
      白衣只是坐在琴楼上,默默地注视着楼下的一切,似乎无论香若在做什么,都与他没有关系。
      白衣十五岁的时候,想方设法要让香若离开自己,连婆家都给她找好了,可她就是不肯从良,不肯从良。
      香若抱着柱子放声大哭:“白衣少爷,我不要走!不要走!就算不给我月钱,我要要留下来,求求你了,白衣少爷,香若要永远此后您,做什么都成,真的!就是不要赶我走……”
      鸨头为难地看了一眼白衣:“白衣,你看看人都哭成这样了,你就发发善心,别赶她走了,啊。她平时也没有犯过大错,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你和她说,她一定会改的。”
      白衣瞟了一眼哭得撕心裂肺的香若,心中叹息,香若何曾犯过错?他敢说,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能比她服侍得还妥帖。但,香若终究是留不得的……
      她的爱恋,他不可能回应。
      香若留了下来,但白衣对她越发的冷淡,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白衣每天和她说的话也不会超过十句。
      大风歌,小叶曲。这天,白衣替那些达官贵人们弹了几首曲子,便要离席。鸨头附在他耳边说:“白衣,有位大人想单独见你。”
      “不见。”
      “这位大人可是圣上眼前的红人,咱们得罪不起,白衣,你就见他一见,说上几句话,然后再让他走,好不好?”鸨头几乎是低声下气地在哀求。
      白衣被迫答应了。
      他从来都没有要为难绝色小榭的意思,如果见他一面就可以免去绝色小榭的麻烦,又有什么不妥呢?
      “我要香若。”礼部侍郎开门见山地说。
      白衣看着他坚定的表情,竟然淡淡地笑了:“你问错人了。我不是香若。”
      “我问的就是你。”他知道,香若只听一个人的话,这个人就是白衣。
      “你有多喜欢她?”白衣问。
      “我会娶她,让她做我的妻,一辈子幸福。”
      “一辈子幸福,这可是你说的。”
      “是。”
      “好啊,你带她走吧。”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把香若留在自己身边,他永远都记得国师夫人下的诅咒。
      可是香若不相信礼部侍郎的话,她拉着床柱不肯和他走。
      “白衣他不会抛弃我的,你撒谎!”
      “香若,是真的……”
      “你闭嘴!”她不想再听到任何话,她不愿意相信。情急之下,她拿起床边的花瓶,朝他的头上砸去。尖锐的碎片扎进了他的身体,殷红的血涂抹了一地,香若发了疯似地冲进来,拉起凌乱的衣衫便往白衣的住处跑。
      花瓶的碎片深深地扎进了她手里,稍微一用力,就有着蚀心的痛楚。她呻吟一声,然后看到了白衣清丽绝伦的面孔:“少爷,你不会不要我的……不会的……对不对?”
      我会,我会的。但是白衣没有办法说出口。
      香若紧紧地抱住他,像是抱着一块宝贝。
      白衣麻木地吻上了她的额头,然后是眼睛、脸颊……嘴唇……
      女人……究竟会是什么滋味呢?
      他有些好奇。
      他被香若煽情的呼吸感染了,于是他慢慢地脱下了香若的衣服,一件又一件……他用力回抱住香若,用力吻她,用力给她快感。那一刻,香若觉得自己快要死去——幸福到快要死去。可是,还爱不及细细品尝,白衣就走了,丢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于是她笑,笑到一身是伤痛。
      白衣怎么可能会喜欢她呢?他嫌她脏,看都不愿意多看她一眼,又怎么会要她呢?
      然而白衣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用手抵住了自己的心口——没有任何感觉,就像是死掉了一样。他是被诅咒的人,就是这样。
      从那以后,白衣的脾气变本加厉地坏,递上去的水稍微有些凉他便不喝,严重点,有时甚至会摔杯子。更不用说香若精心制作的糕点,那些点心没一样能入得了白衣的眼,碰都没碰便让人倒掉了。白衣对香若说得最多的一个字就是“不”。
      有一天,白衣忍无可忍了:“你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白衣,我爱你,爱到看不清自己。”
      “白衣,如果我不是柳香若,我是那些高贵典雅的名门之后,天之骄女,你会不会爱我?”
      其实答案很清楚。
      不会。
      人们都说,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两个字就是如果,“如果”,代表着无尽的遗憾。但是,当“如果”都不成立的时候,那是一种怎样的悲哀呢?
      白衣说:“命中注定,我此生无心无情。我这一生无法爱人——这件事情,不会改变。”
      因为不能爱你,所以只有疏远你。
      伤害你,是为了不给你更深的伤害。
      所以这么多年,你辛辛苦苦为我做了这么多事情,没有任何意义。“香若,其实你只需要做一件事,然后我们就都解脱了。我会很开心。”
      “什么?”香若情不自禁地问。
      “消失。”从他面前消失,不要再爱他,不要再想他。
      消失……
      这些年的努力,都敌不过这两个字。好,只要是你希望的,我都会去做。我会为你做任何事情,任何事情……
      第二天,香若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绝色小榭。
      要说京城里,恋慕香若的男子不在少数,这样一位红牌从了良,那些生性浪荡的公子们当然不会放过。
      香若嫁给了京城一个小商号老板的儿子,成亲那天,白衣亲自上门道喜。
      问他,有没有一丝难过?
      白衣不答话,只是祝她早生贵子,以享天伦。然后他转身离开了,从此以后便是咫尺天涯,再见不能。
      他的生活几乎没有改变,弹琴,发呆,看书。只不过少了一分热闹,多了一分冷清。
      就在香若嫁人的第二个年头,严寒的冬天飘起了鹅毛大雪,经受不住寒冷的侵袭,家家户户都紧闭着门,噼噼啪啪地烧起了柴火。
      吉祥商号着火,香若为救自己年迈的婆婆,消失在了那一片绚烂之中。
      这回是真的消失了。
      白衣让仆从赶着车,去了埋葬香若的京郊。
      妻,柳香若之墓。安靖泣立。她是一个善良的人,他从来都知道。
      白衣让人扫开了墓前的积雪,他跪了下去,磕了几个头。
      香若香若,你为我流过很多泪水,我却没有为你流过一次泪。我欠你的泪水,该怎么还?
      他从来都没有这样恨过自己的冷情。
      他想留给她一点什么,哪怕是一滴微不足道的泪,只要是专门为她流的……
      “少爷,别磕了,再磕就要流血了!”一旁的仆从惊呼。
      马车外,雪依旧下得很大,白衣浑身冰凉,再也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问他要不要加衣服了。他意识到那个说要好好爱惜他,要让他学会爱的美丽女子再也回不来了。
      一阵狂风吹过,凛冽的寒意一阵一阵地侵袭着京城。
      但他还是想掀开帘子,看一看这死寂的风景。
      忽觉面上有凉痕,不过一场冰凉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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