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敷说》genji

2、登徒子

　　马背上那人逆光而立，看不清面容，只见挺直的背，和悠闲牵着马缰的手。

　　阳光刺眼，罗敷忽然意识到对方是陌生男子，低头站到一旁。

　　表面镇定而不失态，心头却是如鼓鸣，在瞟到对面阳光下一人一马的沉实影子后，
　　稍微安定。至少不是林中精怪。

　　马停在她面前，那人就这样居高临下的看她。

　　虽被盯得心慌，罗敷还是一声不吭的垂首站在路边。很明显，路已让出来，无论何
　　方神圣，请自顾忽略她，先行。

　　“沿途的黄花是你所插？”

　　很低的声音，不仅沉，且少许沙哑。

　　罗敷还是没出声，只是微点头。她注意到他问的不是“小姐，姑娘，或夫人”而是
　　“你”，她又很快想起东离提到时常在桑林幽静处出现的登徒子，她现下遇到了。

　　“登徒子”问，“迷路了？”

　　罗敷摇头，先前挽起衣袖的洁白手臂曝露在白日阳光下，此刻火烧似的不自在。她
　　打定主意不出声，只盼着他快走。

　　登徒子真的走了，在马背上微欠身，“既是如此，在下先行一步。”

　　轻扯马僵，那匹在她看来前所未有高大的黑马，优雅的在狭窄小道上转身，一人一
　　马，跟来时一样，悠闲的踱着马步，往回去了。

　　在马蹄声似乎要消失在尽头时，罗敷提起裙摆，跟了上去。她不是跟那登徒子，她
　　跟那匹黑马，马儿会带她出去的。

　　罗敷远远的跟在那一人一兽后面，她前所未有的感谢当年娘亲的教导，“。。。坐
　　不动、行不摇。。。”她走得很轻很稳，没有半点足声，前面两人兽是听不见的。

　　黑马继续步态轻松，马上人继续随马儿信步闲亭，她跟在后面，步步惊心。

　　绿林似乎开阔起来，她似乎又隐隐听到采桑姑娘们的细语，英姿今日见不了了，希
　　望东离不要早归。。。罗敷想着接下来的事，却没注意到黑马越绕越远的悠扬马步。

　　事实上在桑林中绕了一早晨，对长年来行动范围不超过方圆十里的罗敷来说，早有些
　　晕头转向。现下跟黑马越走越深，虽隐隐觉得不对，然而自己停下来，也只会迷路
　　得更彻底。

　　前面那人马似乎存心带她绕，绕了近半个时辰，终于停在一棵树下。

　　罗敷也不躲了，轻喘着气，硬撑着两条酸疼的腿，靠桑树站着。阳光透过树缝照在她
　　脸上，双颊微红，薄薄一层香汗

　　忽然传来脚步声，罗敷瞟到那人往这边走来，赶紧背紧贴着树，半点不敢动弹。

　　她垂着眼皮，目光所及处，一双大号黑色靴鞋。

　　一阵沉默。对方无声但放肆的目光终于让她难以忍受。罗敷抬头，声音紧绷，“你
　　要怎样？”

　　登徒子并非若冠，似乎过了而立之年。五官深邃且棱角分明，纵然因为眼角的几分
　　玩味而线条柔和许多，却不难想像原本属于这张脸的冷酷深沉，这不是登徒子会有
　　的脸。

　　“看够了？”

　　罗敷脸唰的更红，“你到底要怎样！”

　　他轻笑，“这好像是我该问的，你跟我那么久，到底要怎样。”

　　罗敷哑口无言。

　　对方眉头挑起。

　　“我迷路了，走不出去。”她脱口而出。

　　对方保持沉默。

　　罗敷咬牙，“公子能否高抬贵手，带小女子出去。”

　　“荣幸之至”，对方微欠身。

　　罗敷难以置信的看他。

　　那人大袖中指尖微弹，不远处的黑马优雅迈步走来，又一声轻弹，战神一样的马熟
　　练的屈下前腿，匍甫在罗敷面前，那人作了个请的手势。

　　罗敷还是不敢相信，先前带她兜圈子绕了半天，现下如此轻易的请她上马送她回家？
　　一身黑衣的男人，不似凡品的黑马，幽静的桑树林中，山精？树怪？

　　罗敷握紧手中的银簪，有些悲壮的往黑马走去。

　　黑瀑似的马鬃，黑丝缎一样的光滑马背，矫健优美的肌肉。。。罗敷紧绷着站在黑
　　马身前，连马都是第一次如此靠近，如何骑上去。

　　身后传来低沉的声音，“侧身坐在它身上。”

　　罗敷靠过去。

　　“对，别怕，慢慢坐下。。。”

　　带着沙哑的声音不知不觉散发着蛊惑。

　　罗敷总算坐在马背上，谁知刚坐下，一直温驯的黑马忽然起身，罗敷惊叫着被抛下马
　　背，在落地前被一只强壮的手臂捞到怀里。两人刚站定，罗敷一把推开对方，跌撞
　　着跑到一边，大口喘着气。

　　男人手背上很快出现一道血缝，血珠子开始争先恐后往外冒。

　　黑马扇着尾巴慢慢踱过来，不远处带着新泥的土地上盘着条被马蹄踩烂的蛇。

　　罗敷握簪的手还有些发颤，对面男人手背血红，“对不起，”她低声道。

　　男人倒也不恼，反倒拍拍马背，对黑马道：“兄台，看清楚，那位是女人，水做的
　　肉身，经不得摔，下不为例。”

　　黑马低着马脖子，踢踢前腿，竟仿佛听懂了，完了，又踱到罗敷面前，卧下。

　　罗敷没再犹豫，小心翼翼在马背上坐下。

　　黑马起身，男人将垂落旁边的马缰递到罗敷手上，“走吧。”

　　一路上，绿树依旧，溪水孱孱。罗敷斜坐在马背上，缃裙下半截白缎小鞋随着马儿
　　走动微晃，男人走在旁边，黑衣在阳光下散发着隐隐光泽，罗敷认得，那是昂贵的
　　花罗丝所织，想到妖精是不会穿花罗的，渐渐放下心来。

　　不多时，前方绿林中开始出现粉红点点，采桑少女们的身影在绿色中穿梭，春日的
　　生机和美好重现。罗敷心中暗松口气，想起旁边男人流血的手背，心头不免过意不
　　去。

　　到了桑林边可以听见少女们娇笑的不远处，罗敷下马，然后礼貌的垂着头，对男人
　　道谢。

　　男人还是在阳光下毫不避讳的看着她道，“从这里到回家的路，你可还认得？”

　　“认得。”罗敷点头，被男人这样盯着，她胸口有些闷，仿佛说话都困难，只想赶
　　紧离他远远的。说完，微微一福，转身就走。

　　走了几步，又掉转头来，垂眼道：“小女子先前莽撞，公子的手还在流血，请赶紧
　　医治，好生保重。”

　　男人翻身上马，牵着马缰，高高在上，笑道：“姑娘簪上可有喂毒？”

　　“怎么会？”她惊讶道。

　　男人继续笑，“那还是喂点好，美女随身携带毒簪，用来提防登徒子，再好不过。”

　　罗敷的脸又重新胀得通红，不再多说，转身就走。

　　谁说登徒子不能长着一张冷酷高贵的脸。英姿说了，世上的男人，不分高低贵贱，
　　到了女人面前,骨血里都会被刻上登徒子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