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款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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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深，字浮图，陈将，大周九百零五年入武校场，善枪且刚猛，其战功赫赫，无往不胜，年二十五晋将军，赐号破刃，驻守北疆。
——《东凰列臣传秦浮图》
北疆的朔风吹在脸上疼得紧，赵杞常常被冻得两颊红扑扑的，秦浮图瞅她一眼，又好笑又无奈地道“瞧瞧你，脸上又生冻疮了，日后怕是要更丑。”
赵杞每次听闻，就是一棍子扫过去，蹙眉娇叱道“小心老子砍了你！”
秦浮图每每跪地求饶，抱着赵杞的枪杆子就是哭嚎饶命。沙场上杀人如麻战无不胜的破刃将军，偏偏在赵杞面前是个臭不要脸的地痞流氓。赵杞也立了不少战功，但她没有像秦浮图那样被顾清明封了将军又赐名号，只听人说的是‘文英夫人说赵家二娘且年幼，又性傲，怕恩赐太多，生了是非。’
顾清明的圣旨抵达北疆的时候，赵杞都已猜到几分了，毕竟眼下唯一的残余孽徒就独这北疆姜国，远在王都的诸卿们怕是早就急不可耐了，这混乱动荡的时代终于要结束了。
秦浮图不是不能攻下这残破的姜国，只是他觉得还能再缓一些，动荡年代死去的无辜人太多了，他杀的人也太多了，他只是想……不要再死人了。太平盛世马上就要来临，战争其实与百姓无关，他们想要的只是好好活着。
他展开圣旨，上头那枚鲜红王印赫赫入目，他对赵杞说“孟若水不日即到，君上要我们速攻姜国。”赵杞偏过头，眼角忽然有点湿润，她看着眼前这个人，世人都说他是战神临世，赤枪所到处如破竹之势，可在她面前秦浮图就只是当年那个被她打得满地滚的孩子，虽然他已经穿上了坚硬的盔甲，长出了青色的胡茬，也已经高她大半个头，但他还是会经常低目瞧着她，会低低地问“二娘，该怎么办呀？”就像一头长不大的小兽那般依赖她，想要蹭进她怀里嘤嘤哭泣。
“二娘，我不想攻城，那么多年了，攻城所带来的后果是什么我们都知道。”他低下头，声音疲累，脖子都涨得发红。
赵杞微踮起脚，抱住他的脖子，一字一句在他耳边道“秦浮图你给我听着，君上让你干什么你就要干什么，杀人我和你一起杀，死我也和你一起死！我很想离开北疆了，这里太冷了，我想回四方城了。”他的手也环上她的腰，紧紧勒着她，骨节都发白。
赵杞其实是不想回四方城的，她是陈国文英夫人的亲妹，赵府里名正言顺的二小姐，赵昭穆是长姐，是未来母仪天下的文英夫人，而她叫赵杞，杞人忧天之杞，她不想成为父亲的忧愁，不想成为四方城里的忧愁，于是自己剃了双鬓，穿上粗布简衣，扮作男儿身，翻出赵府的深墙，报名去了武校场，虽然还是被文英夫人抓了出来，但她不依，仍旧去了战场，没有赖家里的一份荣殊。要杞人忧天就忧去吧，她坚信自己能让自己好好活着。
天色渐明，朔风又起，吹着一地的白草苦凉。赵杞早起点兵，面目肃冷，一双杏眼横扫过众人，手里拎着一把银枪，步伐生风。半盏茶后，秦浮图才过来，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挥手示意，被赵杞一个眼刀杀到，才赶紧立直了腰身。大家都知道，破刃将军贪睡，每逢冬日晨练他次次迟到，经常与新兵蛋子一块被赵将军罚，他也不觉得羞，被罚完又美滋滋凑过去喊“二娘二娘！”
这回他倒没被罚，因为这次秦浮图要带领他们去攻城伐敌了，他们来到北疆已一月有余，秦浮图一直不同意攻城，一直尝试与姜国商议，但顾清明已经等不及了，他们今日要去做最后的了断。北疆一胜，他们就是英雄，万册史记里或许会为他们添两笔朱砂。
赵杞提着枪朝秦浮图走过来，此番或是他们最后一役，赵杞穿了平素里最喜欢的那身流云纹样的银绣剑兰长袍，她本是冷厉肃杀的气质，面上却偏生了双水杏般灵动活现的眸子，唇角也是微微翘起，衬着高高束起的发髻与两靥红晕，更显七分凌然三分俏丽。秦浮图看得有些怔怔的，而后回过神来，咧嘴一笑，对她说“就我一个人去吧，你留下来。”
“不，我与你一道。”她翻身上马，勒绳马啸。
“那好。”秦浮图也上了马，扬枪一呼，领军出征。
秦浮图走得要比赵杞快，赵杞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衣袂被大风扬起，碧晴的阳光打落在他的盔甲上熠熠生辉。马儿跑得快了一些，他们再次比肩，赵杞望着秦浮图的侧颜，才发觉岁月忽已晚。他的眉宇似高山耸峻，锋意凛冽，双唇薄削，势如鹰隼，远不复当年那个未知天高地厚的顽小子模样。她看到他回过头来，看到了他明亮的眼睛，他眼里有河山万里、家国万兴，以及一个她。
只有一个她。
秦浮图死了。
强行攻城导致姜国余孽誓死反抗，宛如困兽出笼，他们所迸发的战斗力远超赵杞等人的想象。赵杞同秦浮图毕竟早已见多了沙场搏杀，他们并肩作战十年，刀光剑影，浴血奋战，司空见惯。秦浮图向来勇猛，一阵脑热就带头冲锋，如同他手中的赤枪一般，虎势汹汹。那么多年，赵杞救了他整整十八次，秦浮图记得清清楚楚，每次重伤醒来，他睁开眼第一句话总是“二娘，你又救了我！”然后不知从哪摸出个绳结来，往上再打一结，算计数一次“你说我若敢咽气，就到阎罗殿砍了我的手脚，让我下一世都不得好过，吓得我不敢死……嘿嘿嘿。”
但这一次的战况实在是太惨烈了，刀丛箭雨中，敌方领将率先冲到了赵杞的身前，一记大刀将她砍落下马，赵杞在混乱中落地，那敌将分明是认出了她的身份，振臂一呼“银甲落马者，是陈国赵杞，顾赵氏文英的亲妹，取她首级者，赏万金！”一刹万箭齐对赵杞，时间好似忽然静止，嘈杂声纷纷没了，赵杞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听到了以前姐姐问自己道“二娘，二娘，你疼吗？”
一声嘶哑的怒吼响起“护！护二娘！”然后有一个身子不知道从哪里凑了过来，赵杞不知道，只知道有一个人抱紧着她，紧紧地，抱着她，温热的呼吸吐在她的耳边，问她“二娘，疼吗？”陈军朝她包围过来了，她知道那个人是谁，她忘记了哭，只能竭力大喊“撤！撤！”
“撤！”她挣脱他的怀抱，翻身过去，将他背了起来，捆在身上，骑上马一边狂奔一边大声说“秦浮图！不准死！不准死！”
“你……救了我十八次，我都记得……这一次当我还你，剩下十七次……好二娘，你容我赊一赊，下一世再找我算这笔账。”秦浮图脑子里如走马观花一般把人生仅仅二十五年过了一遍，却发现这一生五分之三的年岁，都有赵杞。十岁的赵杞把他打得满地滚，十五岁的赵杞被发现是个女儿郎，十八岁的赵杞第一次哭的哇哇叫，二十岁的赵杞跟他说要当大将军，二十三岁的赵杞说她不想打仗了，后来当了将军的赵杞益发见不得他毛躁，泥里来土里去，浑身来看，没处干净；上了战场，血里来火里去，也没处妥帖。就叫人给他做了一身玄铁赤甲，配上那九尺红缨白蛟枪，横扫千军过，万里不落花。他们依偎前行，并肩作战，那么多年……但如今二十五岁的赵杞要失去秦浮图了。
“我不！你欠我的要今生来还！你要和我一起回四方城！你说过的！”她忽然停了下来，着手探一探，他已然没了呼吸，她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秦浮图，你从来……没有跟我说过……娶我啊。”
下雪了，荒草如人命，皆是凉薄易伤。
但赵杞不信命，她驾马回到营地，不顾自己一身是伤，只拿枪抵在军医颈上，让他救秦浮图。她满目泪水，却一脸刚硬，不肯松口“救活破刃将军，不然你去陪葬！”
“将军已死，卑职无力回天啊！您……节哀啊！”底下的人跪了一地，磕着头。
“去救他！”她泪流满面，雪吹风动。
“我求求你啊！我是赵家的二小姐，你救救他啊，你要什么我都能给……我是文英夫人的亲妹妹，我什么都能给，我只要秦浮图啊！”她扔下银枪，终于没了力气，瘫坐在地上，哭出声来。
赵杞把秦浮图的尸体在北疆烧了，与那些荒草白雪一起，烧成了灰土，只收了一些骨灰配放在身侧。赵杞偶尔在夜里会梦见秦浮图，梦见他十岁的模样，仗着个壮力大，又嚣张又幼稚，一同入的武校场，他却来找她的麻烦，被她撂倒在地一顿好打。那会儿大概是个阳春三月天，柳条细细莺娇娇。秦浮图咧着嘴冲她笑，一口好白牙。
“二娘，你疼吗？”
后来，四方城的援军到了，与赵杞会合，一同灭了姜国余孽，不日，举行开国大典，赵杞要回去四方城。旁人讲与赵杞听，本来君上无意那么急迫地攻下姜国，是君上座下谋士魏琢光激烈进言污蔑破刃将军无能，蒙蔽圣心。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款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