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骐骥一跃》梁骁野

3、准备，离开

　　“明日午时之前市口有募兵，若想参军，自行前往。只是战场不是你想象的样子，你自己想清楚。”
　　贺骐的话在无为梦里响了一夜，第二日鸡鸣未响无为便醒了，也可以说他整夜没睡
　　天擦亮时便跑出了府，解府众人没想到这寻常的一日里，无为做了如此重大的决定，此时自然也无人阻拦
　　巳时，市口
　　刘二正撑着头打瞌睡，平城百姓对募兵毫无兴趣，开招三日，募兵处铺设的地毯都没有踩脏，今日已是最后一日，想必也不会有改观，于是心安理得的偷懒
　　正是似睡非睡的时候，忽然眼前黑影晃动，睁眼就见一个圆眼小少年正在桌上摸索，喝问道
　　“何事？”
　　眼前少年抬起头来，绽开笑脸
　　“我来参军，要过什么手续？”
　　刘二打量一番，狐疑道
　　“你多大了？”
　　“十五。”
　　“会做什么？”
　　“读书识字，烧火煮饭都会的！”
　　“习过武艺吗？”
　　无为心中暗道不好，最重要的问题还是没逃过，但是不能露怯，于是脸不红心不跳回道
　　“小时候习过。”
　　刘二听罢，冲他摆了摆手
　　“不行，你不符合条件。下盘虚浮，一看就没练过，还想唬我？”
　　无为只能改了策略，祈求道
　　“这位大哥，我可以学的，上不了战场我也可以生火做饭。求你收下我吧！”语毕对着刘二作揖，俯身不起
　　刘二一介布衣，哪受过这等大礼，着急忙慌的去扶他起来，看这孩子这般作态他也想帮忙，可是军中有规定，募兵只收武艺高强者，不管是江湖人士还是布衣百姓，只要有真功夫，自然来着不拒，可若是什么都不会，也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一律拒收，他一个军中小官，自然得遵守规矩，不敢善做主张
　　于是道“这事我做不得主，你莫要为难我。参军有什么好，以后见不得爹娘，又风餐露宿卖命于人，你还是快回家去吧。”
　　无为百般纠缠都无用，只好用了梁王的名声
　　“大哥，其实昨日我与梁王约好的，是他要我今日来此参军。梁王的命令我也不得不从。倘若耽误了此事，梁王怪罪下来……”边说边打量刘二的神色，话及此果然见他神色犹豫
　　忙补到“不然你带我去见梁王吧，他见了我定然会想起来，你也不算失职，如何？”
　　刘二不敢赌，果然应了“随我来。”
　　贺骐见着无为想起昨日之事，问道“何事？”
　　”回王爷，此人前来募兵，然而在下认为他并无武功，按规定没有让他通过。他又说王爷昨日与他约定，要他参军，我不敢擅自定夺，所以带他来这里。”
　　贺骐收了桌上书册，点点头挥退了刘二
　　这才看着无为道“你听到了，募兵要求必须会武功，你现在连自保都无法做到，趁早歇了心思。回家去吧。”
　　无为这才明白了梁王的意思，昨日并未明说，是要他今日自己碰了壁才死心。可无为不能放弃，也不敢死心，捏紧了拳头又问一次
　　“王爷的意思是，只有有用的人才可以跟你走吗？”
　　“是。”贺骐斩钉截铁地拒绝，却见无为忽然走向他的佩剑
　　无为脚步虚浮，显然没有武功，谅他也伤不了别人，贺骐于是并未阻止
　　“王爷，您知道流云门吗？”
　　贺骐自然知道，这个听起来一身正气的门派却是世人口中不折不扣的魔教之首，不知无为为何提起
　　“知道。”
　　“那您知道流云教的圣女秦月为何恶名远扬，四处被人追杀吗？”
　　贺骐对流云门的了解也不比常人多，闻此摇头“不知。”
　　“因为这个……”一声闷哼，无为割开了手腕，血流出来，在白皙的小臂蜿蜒出一片猩红，空气中弥漫的却不是血腥味，而是独特的草药香气，像是麝香又像是苍术炒热的气味
　　贺骐皱眉，心知此人定是没做过这种自残之事，下手太狠，伤了脉
　　也顾不得惊奇，扯下无为一片衣角先扎住腕，对着门外喊
　　“去叫沈季！”
　　听得门外有人应声，才转过身看无为
　　“不要命了吗？你要说什么？”
　　无为只觉得痛，但却不怕，因为贺骐抓着他的手看起来好紧张，那是从来没有人对他做过的表情。他爹总是有些怕他，从不与他亲近，张氏很讨厌他，对他百般嫌弃为难却不放走他，外人只道解府家法甚严却不知内情，自然也无人关怀他。于是贺骐这个原本非亲非故的陌生人竟在此事上拔得头筹，心里默默感叹一番，接上方才的话
　　“我的血有用，天下皆知仁义谷弟子医术高明，可很少有人知道仁义谷最有效的药是单传弟子的血，起死回生，延年益寿，千金难换。我娘秦月是最后一代单传弟子，也正是因此才招惹祸患，四处逃窜。所以我的血有同样的功效。”
　　贺骐对此事有所耳闻，当年仁义谷声名鹊起盖因其医术高超，巅峰时期的仁义谷回天有术，普度天下，誉满九州
　　然而多年前其单传弟子不知所踪，仁义谷医术似乎大不如前，近几年来再不复当年盛名
　　没想到仁义谷竟是靠着人血救济天下，单是这般无私就已经是常人无法企及的高度了
　　开口道“既是如此重要的事，就不要轻易让人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还是太小，不懂人心险恶
　　无为闻言反握住贺骐手腕，跪坐着凝着他的眼睛
　　“那我可以跟你们走吗？”
　　贺骐命门被人握在手中却没有丝毫紧张，反倒是担心这一用力无为伤口肯定又要流血，暗道自己莫名其妙，挣脱了，道“可以，但不能入军籍。暂时跟着我。”
　　恰巧沈季提着药箱进门，一边放下东西一边问道“房里煎了药？好重的味道。来我给你包扎。”笑眯眯的走向无为，贺骐关门出去，离开了。

　　当晚，无为回去收拾东西，解府又起风波
　　张氏摔了手中的茶盏，碎瓷划过无为脸侧，在颧骨上划开一抹鲜红
　　“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我解家供你吃穿至今，这么多年尽心尽力，你倒好，拍拍屁股就要走了？你当我解府是什么地方？！”
　　候在一边的下人早对张氏曲解是非的本领有所认识，今日却是刷新了认知，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见无为跪在地上一声不吭，心里怜惜他，面上却不能显
　　只盼着无为走了也好，离开这解府，以后能找个真正的良人
　　耳边张氏尖锐的谩骂还在继续，无为看着那张扭曲的脸，心里却感到解脱，唇角弯起
　　张氏见此，愈加恼火，这个小兔崽子总知道怎样才最让她窝火，虽然是跪着的，看着她的眼神却像是俯视，就跟他那个娘一模一样
　　瞬间火起，扬手给他一耳光，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无为白日里刚放过血，此时一记重击下脑袋发蒙，像是有人在耳边敲了钟，眩晕感久久不去
　　但他不低头，虽然眼前发黑，仍死死盯着张氏的方向。正如张氏所想，他知道如何让她生气，所以绝不低头
　　张氏兀自沉浸在愤怒中，双肩颤抖不停，恶毒的想法浮现在脑海，指着无为道
　　“我问你，你想去干什么？去找你娘吗？你倒是和你那个娘越长越像了，可惜你们没这个缘分！”停顿了一下，对着无为咧嘴一笑，笑容惨然又诡异
　　“你那个娘，早就死了!听说被人放了血，衣衫不整的死在穆达尔，哈哈哈！！！报应啊报应！大快人心……”
　　那一瞬间，无为想起了很多，想起多年前看到那留在自己衣衫里的一片布帛，想起其上所写的那句“等娘亲来接你”，秀丽的字迹变成惨红的纹路支离破碎。这么多年的忍耐都只是为了那一句话，谁曾想到头来就连那一句话都成了假的
　　无数次跪地挨罚的场景接连涌现，青石板冰冷的温度，木棍敲在皮肉的钝痛，毫不留情的责罚谩骂……无为终于再不忍耐
　　乒乒乓乒乓的声响里，守在一边的下人看到那个从来都默默忍受着的孩子第一次站了起来，直直冲向张氏，带着孤注一掷与自暴自弃的绝望
　　两道身影撞在一起，是无为提着张氏的领口，口中嘶喊“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
　　声嘶力竭，却带着无奈的凄惨
　　张氏先是被花容失色，毕竟一个快要成年的男子，就光是气势已经颇为慑人，随后反应过来，这个常年吃不饱饭的废物能做什么？害自己失了脸面，恼羞成怒扬起手又是想给无为一个耳光
　　“啊！——”定睛看时发现惨叫的人居然是张氏，两道高挑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院中，鬼魅一般悄无声息，黑衫者立于无为身前，背对着张氏，显然挡下了那一掌
　　下人震惊，不知此人何时出现，更不知他用了何种手段让张氏那一只手如同废了一般软软垂在身前
　　无为只觉得眼前倏忽一片阴影，两手被制住，再动不得分毫
　　看眼前熟悉的衣料。便知道来人是贺骐，一种沉沉的暖香包裹周身，无为像是被人戳破了勇气，一身气力悉数卸去
　　“明日行军，晚间集合。走吧！”贺骐目睹了全程，本来不想插手别人的家事，一忍再忍，终于还是看不得这个孩子被人欺负，不自觉出了手
　　无为甚至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他只是在无数翻涌的回忆里想起曾经的希冀，曾经无数次想要有人对他伸出手，无数次想要有人带他走。直到今天，直到贺骐出现，那些心心念念的身影全部重合起来，重叠成更清晰的一副面孔，那是贺骐的脸，原来等了这么久，在等的人是他，无为伸手放在贺骐掌心，两手交握的瞬间，那些往日的委屈全都涌上心头，眼泪涌上来，再抑制不住，哭喊声一声高过一声
　　久久不散
　　旁人看不到无为心中所想，只见这个十几年来，无论怎样受责罚都不曾示弱的无为，哭的像个真正的孩子
　　后来的无为回忆起来，这大概就是一切的开端，是他与贺骐人生历程的序章
　　此时的贺骐什么都不知道，只感觉到胸膛一阵温暖的湿润，想要推开无为的手无奈停在他肩头。那时候的贺骐也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推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