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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6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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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妆室宽敞而亮堂,立在灯光下、盛装出席的季嫣然光彩照人,站在宴会中央一眼就能望见,任谁见了都会赞一句:跟晏先生当真是一对璧人。
晏家老宅初见的淡漠苍白的女子消失了,仿佛从一幅早已褪色的画卷上活了过来,尤其此刻或许是因为无名怒火,双眸中燃着炽热的小火苗,惊人的青春和美丽。
杜娆咬了咬唇,微弱的矛盾挣扎终是被内心的不甘压了下去,迎着她的目标走上前去,仰头挺胸、脚下踩着的步点如走红毯。
奈何今晚的鞋跟不够高,由于客观存在的身高的差距,近距离对峙时气势天然就输了一截,悻悻地在几步之外停了下来。
季嫣然手肘微向后撑,倚在了化妆台上,神色冷淡地瞧着那位新晋小花走近,看着那张脸上野心与嫉妒、忐忑与不服交织在一起,写着毫不掩饰的名利场的欲望。
“晏太太……”
季嫣然秀致的眉微挑,倒是奇了,还是头一回从她口中听到这称呼。
随之而来的,撞击着耳膜的是不怀好意的下半句——
“您是和晏先生一道来的吗?”
化妆室外飘过的闲言碎语,早已令她心冷,乍然听闻此言,心脏还是本能地微缩。
中国话博大精深,一句普通的问候,可以衍生出很多的潜台词,每一句都让人生不如死。
你与他形同陌路,而我与他密不可分……每一个字不需诉诸于口,却可以如同最锋利的匕首,刹那间足以刺破一个人的心防。
此前打过两番交道,清楚这位新晋小花虚浮而言过其实,挑衅的话语出自她口,反倒令得传言都不可尽信了。
然而无关乎真假,不过是要在她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然后长出缝隙来……让一个人的软肋被刺痛,一颗心在挣扎里反复煎熬。
不知是否算得上有长进,倒是懂得迂回了。
季嫣然神色淡然,目光丝毫未乱,问:
“杜小姐有很多粉丝吗?”
没有如愿看到那张完美无瑕的面容出现裂痕,高高在上的表情崩塌……杜娆闻言愣了一下,随即不甘示弱地回答:
“当然。”她可是新晋流量小花,至于这流量几分真几分假,可能只有她的经纪人最清楚。
眼前的女子似乎笑了笑,语气依然四平八稳:
“杜小姐百忙之中,还有余暇关注我跟外子的行程,不晓得的,还以为你是我们夫妻的私生饭呢。”
杜娆一时间血往上涌,涨红了一张粉脸,找不到只字片语作答。脑海里只余下“私生饭”三个字……无处不在、如影随形、扰乱公共秩序、偷窥狂一样focus偶像动态的私生饭,即便是追星族里,也是为人不齿、人人喊打的。
她恨得牙痒痒的:没想到季嫣然这么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反过来将她形容得如此卑微,仿佛是个见不得光的小耗子一般……猝不及防间,还不及回击,就听到更为淡漠的一语:
“凡事不要随便越界,旁人的家事,与你何干?”
犹如一盆冷水劈头盖脸地浇下。杜娆当然也是有命门的,否则不会在季嫣然提及媒体曝光时就落荒而逃。
上升期的小花,绯闻处理不好对事业打击很大,何况如今舆论对明星的私德更加关注,若被传出不好的名声,在娱乐圈怕是举步维艰。
晏明轩代表的权势利益,与绯闻恶名缠身的后果,两者相权何轻何重,在杜娆刻意的避重就轻下被抛诸脑后,却在此时被毫不留情地点破。
人们做出一些背德的行为时,总会在心中修饰,为自己百般找借口开脱,出轨都能美其名曰尊重爱情。然而当那层面纱被戳穿时,与世俗道德相悖的言行昭显在阳光下,四周仿佛有无数双看不到的眼睛,满含蔑视与谴责的目光集体投向了她。
杜娆瑟缩了一下,被当作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三从晏家赶出来的难堪再度袭上心头,随之而来的更多的是气急败坏的恼怒,一时间口不择言:
“眼下是,过两年谁知道呢?”
季嫣然淡淡一笑:
“这也不是杜小姐分内之忧,倒是娱乐圈瞬息万变,难道不应该多想想两年后,你是否还在这个位置吗?”
“场外戏太多、没有事业心的小花,可是红不长的。”
感谢沈恬为她临时抱佛脚地补课,普及了一大堆娱乐圈常识,虽说太复杂了并没有十分清楚明白,嫣然还是聪明地从中挑选出了能够精准打击杜娆的词汇。
说完,半个眼神都不想再给,越过面前的人往外走去,没想到僵在原地的杜娆竟还从侧方伸手想要拉住她。
季嫣然眉头轻蹙,侧身避开,冷淡地看杜娆忽然好像被人重重推开一样,向后跌倒在地上。
当下微觉诧异,更有些好笑。曾经见过杜娆踩着12寸的高跟鞋耀武扬威,不觉得她踩着不高不低的跟也能平地摔跤。
电视剧都不会上演这么老套又烂俗桥段了吧?
瞧着捂着脚踝倒地哀叫的“小白花”,看上去一副跌断了骨头的模样,可叫唤声里并不带痛楚,反倒更像是干嚎。
不期然间,季嫣然的脑海中浮现出上次餐厅交手时的画面,于是纡尊降贵地身子轻蹲,目光中闪过恶作剧的淘气,礼貌地问:
“杜小姐,没有捂错地方吗?”
杜娆的唉声顿止,游离的眼神在注意到季嫣然的目光淡漠地扫过她的腹部后,忽而有几分畏缩,显而易见的记起了上回她的语出惊人。
在餐厅交锋时灵机一动假装有孕,已算得上是杜娆屈指可数的随机应变了,却在季嫣然的一言之下几乎洋相百出。
回过神来,明知那是荒诞的戏语,年纪轻轻且没有孩子的夫妻,怎么可能做出那样的决定,可更想不明白季嫣然有什么理由开玩笑,直到此刻竟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你为什么会想到让宴先生去结扎?
季嫣然几乎失笑,促狭得眨了眨眼:
“当然是……因为我不想他有别的女人的孩子啊。”
说完,没有兴趣再欣赏眼前的蠢相,索然无味地直起了身,对手太过不入流,降维打击也是无趣。
化妆室的门虚掩着,有脚步声从远及近,或许下一个瞬间,就会有人推门而入,带着惊讶的目光看向对峙的两人,为榆城两家联姻甚嚣尘上的种种传言增添新的谈资。
只是这么拙劣的演技,真的能配合出演出效果吗?
季嫣然的声音从杜娆的头顶不紧不慢地传来,字字敲到在她的心上:
“你还想在地上躺倒什么时候呢?”
“想要造成碰瓷的假象,让旁人误以为我对你做了什么?
“或者,想等着晏先生看到你这楚楚可怜的模样。”
看着对方瞬间被切中要害,心思在脸上显露无疑,季嫣然早就无意在此更多消磨时光。
“你大概不知道,举办这样规格的宴会,为了保证客人的安全,别墅的每一个角落都会安置监控镜头,所以,刚才发生了什么,只有调出监控镜头一看就知。你想好了用这副模样,到人群面前去对峙了吗?”
杜娆的神色一僵,慌乱下完全无暇去想,监控录像到底是否存在。
纵然破绽百出丑态毕露,偏偏还倒在地上僵持着,轻易不肯结束这场闹剧。
真是死不改悔。
季嫣然想着,淡漠的眼神抬起,就看见了门口站着的那人。
是晏明轩。
那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方才两人还亲昵无间,此刻却像是咫尺天涯。
杜娆继续没有哭闹,忽然就变得很乖顺,或许,在某些人眼中还十分的委曲求全。
化妆室回到了寂静无声。
仿佛片刻前发生的一切都是荒诞的默剧。
许是被甜点蹭掉了唇膏,白炽的灯光打在女子苍白的脸色上,在镜面的映照下,显得缺乏血色。
眼前依然闪回着方才的画面。
高大俊朗的男子眉心微蹙,神情冷淡,很快地扶起杜娆离开了。
季嫣然垂眸,冷冷地轻嘲。
原来如此,戏演得是否逼真不重要,只在乎观众老爷是谁。
一场交锋,她胜了,却一败涂地。
一个咄咄逼人,一个楚楚可怜,哪个大男人不会保护欲发作?哪里顾得上是非对错?
无论是谁是谁非,一望即知,哪一方是需要呵护需要恋爱的。
忽然之间,自我厌恶油然而生,出现在这个宴会上的一切,如同一个丑角,拉低身段,自取其辱。
接到嫣然的电话时,沈恬正在KTV和同学一起唱歌。包间内实在太吵,手忙脚乱地按下了接听的同时,站起身来就往外走去,身后还有同学在起哄:
“沈大美人,今天可是你买单哦,别借电话遁走哦……”
又好笑又好气地瞪了起哄的人一眼,沈恬快步走了出去……快步走出了包间,足足在大厅等了半个小时后,终于看见了熟悉的身影推门而入。
嫣然没有换下宴会上的礼服,却在外面裹了一件长风衣,似乎与这个城市的季节格格不入。
走进来后朝着沈恬笑了笑,脸色略显苍白,轻声说:
“冷气开得太足了……”
当她走进K歌房的包间时,虽然没有人按下暂停键,背景却忽然安静了许多,在场的人没有放肆打量、窃窃私语,但不约而同地在心里闪过类似的念头:
“像是温室里娇弱的兰花,虽然不懂,但是一眼就知道很贵。”
需要呵护,不敢攀折。
嫣然安静地缩在角落里,默默地灌下了半瓶酒,脸颊微红,在昏暗斑驳的灯光下看不出来,眼睛倒像是更亮了几分,偶尔有同学试着靠近,她还会笑吟吟地和人碰杯。
“嫣然,乖,把酒瓶给我。”
“我要喝酒。”
“我们喝牛奶好不好?”
“不好,我不喜欢牛奶。”
沈恬坐在一旁,见好友喝酒越来越豪迈,看得竟有几分心惊肉跳的,后悔在好友说出那句“恬恬,我想喝酒”后,没有果断地把她打包回家,眼下沦落到跟醉意朦胧的人抢酒瓶,还得半劝半哄,斗智斗勇。
“嫣然,把牛奶杯给我,我带你去喝酒。”
嫣然少说有七八分醉意,脑子反应有些迟缓,本能的想要点头,偏偏仍是抱紧着酒瓶不放……
沈恬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到底还是担心占据了上风,想起先前报上地址时与晏家的司机通过电话,悄悄躲出去,回拨了过去,想要拜托司机帮她把人送回家。
“我知道了。”
四个字入耳,嗓音醇厚磁性,带着晚风的清冽。沈恬愣住了,随后猜出了通话那头的是谁。
嫣然婚后,沈恬曾与晏明轩打过几回照面,印象里却没怎么说上话。声音有几分陌生,但会拿到司机的手机,又是那样的语气,除了嫣然的丈夫不做他想。
过了不到五分钟,包间的门被推开了,走进来一位高大冷峻、容色过人的青年。
目光扫过全场,越过众人向季嫣然走来。
季嫣然半醉半醒地抬起头来,被一个熟悉的身影刺痛了眼帘。
他朝着她走来,一步步靠近,宛若在梦中。
好奇怪啊,她想,多少次午夜梦回,牵起了她的手,醒来方知,握住的终归不过虚幻。
嫣然轻轻笑了,苍白而易碎,仿佛冰面上的虚影,如梦似幻地问:
“你怎么会来?”
朦胧中,那人仿佛眉头微蹙,回应了一声“我来接你。”
这又不像梦中的情形了,那时候的他总是个哑巴,从不会开口说话。
嫣然晃了晃脑袋,忽然无比的烦躁,有些她想不起来也不愿去回想的事,似乎争先恐后地想要挤到脑子里。
余光瞧见那人抬脚继续向她走来,忍不住轻斥了一声:
“你站住!”
他顿了顿,仍是抬脚向她走来。
一步踏出,像是踩在湖面的薄薄的冰层上,刹那间皲裂破碎。
而在那无数的裂隙中,仿佛每一片碎痕之上,都映射出了人生的影像——
此前宴会上的种种,两年婚姻生活似水无痕,都在此刻报复性的,走马灯一般在她脑海里飞速而过,一幕幕,一回回。
无比清晰,无比痛恨。
“别过来!”
“我不想看见你!”
几步之远的容颜,在她的双眸里模糊,复又清晰。
她第一次经历婚姻,也从未尝试过恋爱,但她快24岁了,她有足够的理智和判断力,知道她的婚姻名存实亡。
两年了,她的生活是一场漫长而没有尽头的等待,期盼着有一天,他如这般专为她而来,温柔细致、妥帖周到。
她等了太久,如今却不稀罕了。
沈恬忽然后悔打了那个电话,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抱住了好友,极力想要安抚她的情绪。
“让他走!”
一时间情绪疯狂上头,生平头一回声嘶力竭,全然不顾风度礼仪。
不是恨他,是恨自己。
在他的身上,看到的是她虚度的年华、一眼可以望穿的失败人生。
季嫣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手中握着的酒瓶碎裂在桌角,锐利锋芒的那头对着晏明轩,情绪失控地喊:
“你走啊!”
玻璃碎裂的轻响在空间里回荡,四周鸦雀无声,仿佛所有人都惊住了,沈恬抬起头来,逼视着仍欲举步上前的男子:
“她让你走,没听见吗?”
看见沉默的男子仿佛不以为动,沈恬的声音都有了几分发颤:
“你不怕她真出事,季家不会放过你?”
晏明轩停住了脚步,他左手插兜,右手垂在身侧,不自觉地攥得死紧,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妻子,当真转身离开了。
沈恬看着他沉默的背影,忍不住在心里鄙视了一句:果然是吃软饭的。
身影消失在门外的一刹那,季嫣然仿佛虚脱了一般,握着酒瓶的手慢慢滑落。沈恬赶紧从她手中取下酒瓶,将人带离地面的一片狼藉,捡了个干净的角落把人安置好。
嫣然伏在她的颈旁,安静得仿若死去,唯有肩头轻微地抽动两下,仿佛在无声啜泣。
沈恬心里难过得要命,不知从何安慰,只好抱紧了好友,低声道:
“他配不上你,不值得你为他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