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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艰危岁月下部分 ...

  •   五 风云变,人不知

      1

      张仕达加入组织后,除了《时事快讯》办得不错,筹款工作也卓有成效。换购的黄金和搞来的枪支,则需要尽快转交给农村的游击队。
      乔枕箫经过深思熟虑,经过与季梦苏等人的商量,最后决定派张仕达去执行送款、送枪支的任务。
      张仕达在学校太暴露,虽然已经离开大学,但在社会上也引人注目。他正好趁此机会离开省城。而他的社会地位与社会关系,又正可利用,有利于越过哨卡,把“货”送达游击区。还有,游击区几次提出,特派员也指示过,把暴露了、在城里和学校里站不住的地下党员或进步学生,派到游击区去,那里很需要知识分子干部。派张仕达正是几个方面都符合条件、满足需要。
      但决定下达后,忽然出来问题:张仕达的恋人萧丽荔,要求一起去。萧丽荔是女子职业学校的国文教师。得知张仕达要离开省城,到农村去,竟提出一同前去,“我也要和你一起参加革命。”张仕达只好向支部汇报。
      乔枕箫经过考虑和商量,认为派一对恋人去担任此次任务,也有好处。以回乡结婚名义路过游击区,更不易被敌人察觉。乔枕箫最后接到大学支部的汇报后,思考再三,终于决定走这步棋。
      为此,他特别约谈季梦苏。
      “我们原来基本同意再次派唐同志去,”他对季说,“她路熟,有经验,绝对可靠;但是,现在有了张仕达,他是必须离开的,又是游击区需要的知识分子干部;他是男同志,有恋人同行,不易受人怀疑。萧丽荔我们也了解过了,是可信的。我们商量的结果,决定实施‘张萧同行’方案。”
      “这很好。”季梦苏说,“大学支部也需要唐。南斋支部的事,主要靠她。”
      “好吧,那就这样定。——你通知张,我会尽快派人作出具体安排,把‘货’,交给他。”
      乔枕箫决定从速派张仕达去乡下“送货”,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未向季梦苏透露。
      单线直接领导他的特派员古镇欣,临走时,言之凿凿,“回去后,立即发来密写的区党委正式指示,一切行动计划,以书面指示为准。”按计算早就该到的指示,至今毫无消息。出了什么问题吗?如果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什么性质?他的脑子里充满了疑惑和焦虑。
      地下工作的经验,使他不得不小心谨慎地、多疑地思考问题。但是,目前却没有任何蛛丝马迹给予他一个明确的回答。派张仕达去,而后留下,可以直接了解情况,而后返回消息来。

      2

      情况已经大变。然而,风云变幻人不知!
      几个月前,特派员古镇欣从江阳市走后不久,……
      一个冬日天色阴沉的下午。两个商人打扮的人,一个身穿长衫,一个短装打扮,匆匆来到一个小山坡前。山坡上是短松林,坡下是一条小溪,溪水潺潺。……
      长衫人站在山坡脚下,身倚一棵矮松,一只淌血的脚绻起,两手捂着肚子,脸色煞白,喃喃而语:“真是走、走不动了!……”
      “也饿了吧?”短打说:“两天没吃东西了!”
      “也饿!胃还疼!”
      “怎么办?我下山去,找老表弄点吃的,再搞些药。”
      “唔!”长衫人点点头。
      “首长就在山林里等我。”短打说:“不能出来!这几天,山里敌人日夜巡逻。”
      长衫点头。
      “我回来,三声鸟叫,一长两短。”
      长衫点头。
      “你咳嗽两声。”
      长衫点头。站起来,瘸着腿、弯着腰、捂着肚子,艰难地钻进松林。
      野鸡噗噗地从松林的草窠里钻出,远飞了;云雀唧唧唧钻上云天。

      这是共产党军队的一位高级军事指挥员。他应区党委请求,奉上级派遣,来加强区党委的军事领导,负责党委军事工作,组建游击纵队。
      关于如何护送他到达目的地,曾经设想过三种方案。一,派一个加强连护送,强行穿过敌人封锁线;二,派可靠警卫员贴身护送,晓行夜宿,静悄悄秘密通过敌区,到达目的地;三,化装由护兵陪送,绕道敌占区、大城市,达到游击区。
      经过多次会商,反复推敲,认为:第一方案,目标大,动静大,十分惹敌注意,硬碰硬,危险极大,不可冒这个险。第三方案,时间长,路途长,又在国民党统治区转悠,“夜长梦多”,不可知因素太多,不可预计的情况也多,容易出问题;而且,游击区、党委,急等军事首长到职。于是,最后大家一致意见,启动第二方案。并议决实施。经过精心挑选,从城工部选了一个精干勇毅、任过连长、有熟悉路线和沿途情况的干部,担任警卫、护送任务。
      在城工部精心细致安排下,他们化装出发上路。
      现在,短打看着首长消失在松树丛中。他四周巡视一遍后,迅疾奔下山坡。越过小溪,四周观望,而后顺小路奔向远处的村庄。
      “砰——砰——”清脆的枪声,划过长空,惊动了松林里的鸟雀,鸣叫、钻飞。
      一队保安团巡逻队出现在山坡不远处。短打迅速隐蔽。
      保安团巡逻队爬上山坡,顺着小路,走过松林,越过山坡。向北走去。
      短打从隐蔽处钻出,向南狂奔。忽然,南边声音嘈杂,又一队巡逻兵。
      短打迅即掉转头向西奔去,消失在远处树林中。
      …………

      3

      历史大事件的小原因;偶然在历史事件中的作用,或,偶然成为“必然事件”的表现形式;或,一个遥远地方的遥远的事情,一个遥远的人的一件小小的事情,却引发、导致、决定了大人物的、大事件的产生和命运。
      啊,一个极为普通的偏僻小村子里,一个极为普通的农村小人物的亡故,除了极近的亲属,受到影响,像一颗小石子扔进了小溪,涟漪微起,迅急消逝,如此而已,还会对这个世界产生什么后果、什么影响吗?
      然而,他死去了,他的家庭为他举行必须的但是极为简单的丧事。有一些亲属来帮忙。
      就是这个黑暗的夜晚。……
      松林里,长衫商人强忍着极度的饥饿和极度的疼痛,坚持了七八个小时。敌人巡逻队几次从山坡小路上、从松林边越过。他潜伏松林深处,躲过了搜索。夜已经很深了,寒冷也袭击上来,正是饥寒交迫。警卫员还不见回来。无法再忍受下去,也无法再潜伏下去。呆在这里,或者冻馁而死,或者被发现。只有下山。对,就在这附近,那个叫做孤坟岭、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山村,那里曾经有一户人家,是联络点,现在是怎么个情况,不清楚,如今这里又成了拉锯区;但是,必须下山一试,只有下山一试。他强忍饥寒与疼痛,摸黑下山。
      他警惕地艰难地摸黑下山,在山路和乡间小路上摸索,越过山坡、田野、荒地,终于摸进了孤坟岭。那家人家居然还灯火明亮。他站在门口,四周望望,轻声问道:
      “老涂在吗?”
      屋里跑出一个人来,近前一看:“乖乖弄里咚!是你!……快、快进来!”
      看来还行?“我要在这里住一晚。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吗?没有!”主人拉他进屋,说:“保安团查得紧!前方不是紧得很嘛!哎,我能对付他们!放心!”
      “好,那我就躲一夜。给我弄点吃的好吗?”
      “我煮两个鸡蛋。你先进西屋猫着。那是空屋。”
      他进了西屋。
      斜剌里蹿进一个人来。
      “涂老倌,那边人多挤不下,我到你屋里挤一夜。”
      隔壁办丧事,明天早晨出殡,帮忙的人多,跑过来一个人借宿。
      “不行,我屋里住满了!到别家去吧!”老涂说,赶紧推来人出去。
      “别家都远哪,老表说,你家西屋空的嘛!”
      说着,他闯进了西屋!
      “啊。真有人!不要紧,挤一夜,我鸡叫二遍就起身,你还能好好睡嗄!”
      他自己就上了床。
      他看见了商人的褡裢,鼓鼓的、沉沉的,他故意用脚碰碰、踢踢,哇嚓!乖乖!硬的,沉的,不是黄的,就是黑的!
      他坐起来,悄悄出去了,到了隔壁,邀了两个伙计;回来,进屋,说“老板!你褡裢里装的都是硬货,不管是‘黄’是‘黑’,都值钱,惹眼。这山沟沟里,土匪多,保安团巡查多,碰上哪个都没个好,劫财害命,没个好下场。来!跟我个里走,我邀了几个兄弟,保镖,送你到安全可靠的大地场!”
      “谢谢你们啦!夜深了,不动了。”长衫商人说:“深更半夜的,走路更不保靠。还是在这里混一夜再说吧!”说完,他躺下,说:“睡吧,天不早了。你们明朝还起早!”
      一夜无事。长衫商人故意晚起,等他们走了再做计较;说不定警卫员会找上来。
      可是,他们早早去了,草草葬埋死者,匆匆赶回来了。说:“路上不太平,我个里送你一程,包你平安无事!”
      摆是摆不脱了;警卫员也不见来到;只有跟他们上路,路上见机行事,得摆脱时就摆脱。主意已定,洒脱跟着走,上了路。
      一路之上,十分小心。眼看走到一个小山坡,下面就是村庄。心头松了一口气!好,到村里,就好说,想法摆脱!他格外警惕,时时落在最后。
      不一会儿,进到村里。看来,这一劫度过去了。
      一行人来到村庄里,走过一个小胡同,两边房屋,中间一条小道,道边有一堵颓圮泥墙。三个走在前面的“伴侣”中的一个,忽然转身面对矮墙,扯下裤腰撒尿。后面几个人从他身边走过,有的捅他一拳,有的击他一掌,说:“好狗一路尿,回来好认道!”眼看长衫商人走到泥墙边,那人忽然一个转身跑到泥墙那边。“他干什么?”长衫商人狐疑产生,脚下迈步,心中忐忑。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轰!”一声响,颓圮的泥墙突然坍塌,正砸在长衫商人头上、身上。他一个趔趄倒下,几个人突然也都转到墙后,七手八脚推倒泥墙,噼里啪啦,泥土把长衫商人埋在了底下!
      一代英豪,一位战将,就这样倒下了。
      留下沉重的哀痛给他的战友们;留下无数疑问给他的同志们;还有由此引发的连锁事件和历史悲剧!

      4

      那个风高天黑夜……
      深深的黑夜。短装打扮人,带了一点吃的,一点药,回到山坡,在松林寻找首长,他来到亲眼看见他钻进去,自己有做了记号的地方,没有;四周寻觅,不见踪影;扩大范围寻找,也是没有;再扩大范围,寻寻觅觅,没有任何线索。如此三天。
      他决定赶到区党委报告。城工部领导问明情况,给了一笔钱款,命他迅速再回到原处寻找。
      费数日之功,毫无功效。警卫员只好返回区党委。城工部领导立即向党委汇报:军事领导人路途失踪。党委立即向上级报告。上级立即急电向上级的上级报告:上级所派军事领导人,在赴区党委途中,失踪!一级一级下达指示、命令,迅速查明情况!
      与此同时,——巧合,历史的巧合,现实、生活、历史,常常出现这种巧合;其“巧”其“合”,往往比小说戏剧的编撰还要令人咋舌!

      一个长长的挑夫队伍,足有二十来人,每个挑夫肩上,扛着一根老长的长扁担,两头挂着齐人肩高、有两个人身粗的大棉花包,每人手里还提根头上带叉的木棍。他们一字儿排开,一步一步,踏着沉沉的脚步,迈着细细的步伐,艰难地前行。……
      “歇脚咯——!”头名挑夫一声喊,“嚓”!全体立定,叉棍顶住扁担前头,棉花包戳在地上。全体的,捞起脖子上的布条从头搽到脖子;布条迅即湿透;有人双手拧下汗水。
      休息一刻挑夫头从怀里摸索出一张货单,看了看,又揣回去,向伙计们挥了挥手,,喊声“起——”,撤去顶棍,扁担上肩,迈开了步。第二个,照样,开了步;第三、第四、第五、……。队伍改变方向,拐向另一条通向乡间的路,……。
      街人注目。行人注目。孩子们跟着观看。……
      运绵队在一个多小时后,进了城边上一家私人货栈。
      “棉变”成功!
      地下党城工部发动了多种“事变”:“金变”、“布变”、“药变”、“枪变”……利用各种关系、各种方法、各种人员,将敌人手中的军械、物资、金钱,“变”为我有,运往农村,支援游击队。潜伏货栈的地下党员,在同情分子货栈老板默许下,从在海关工作的地下党员手中接过了这批没收的走私物资。等待运往游击区。
      一个多月后,一个货栈的女佣无意中说出了货栈里有一批棉花包。海关调查,街访,知道了棉花的去向。
      货栈老板、帐房被捕。几个地下党员被捕。……
      区党委追查城工部负责人。出了叛徒?内部有奸细?……追查的网集中到城工部负责人。
      审查,审讯,疲劳轰炸,饿饭,殴打……
      负责人挺住。但是,极度的疲劳、极度的饥饿、极度的困乏,“让我睡一分钟、一分钟、一分……”“交代!老实交代!交代了就给吃、让你睡!”“我……交代”……
      第二天,推翻。
      重来。
      渐渐地,击溃了,逼了,供了,信了。……
      城工部出了奸细、叛徒,城工部不可信。
      哦!军事领导人途中失踪!城工部派出的护卫独自潜回,说不清首长去向。又,事出城工部!
      一系列合理的怀疑和问题,提了出来:为什么警卫员离开了首长?为什么回来发现首长不在,不认真寻找?为什么报告了城工部领导,他不及时向上级报告,而让警卫员返回原地,以至丧失了寻找的时机?为什么选派了这个人做护送首长的警卫员?谁的主意、谁的安排?……如此等等;这,与最近“棉变”的暴露与失败,有什么联系?以前,某游击队出发,途中遭袭击,是谁走漏了风声?另一支游击队,从朝明县出发去图漳县进击敌人,为何又遭伏击?某游击队队长,为何被诱杀?等等,等等,是否都与此有关?
      肯定,有叛徒,有叛卖行为。……审查,隔离,软禁,关押,处决!……要坚决,要果断!
      城工部是有问题的组织。决定:切断与城工部的组织联系,不承认他们的党的关系,不允许他们继续以党的名义活动,停止他们发展组织的任务和权利,调回人员,审查,审判,直至处决!以免组织继续遭破坏。
      “古镇欣同志!你按区党委决定,处理江阳城工部问题!”
      “是!我处理。”特派员古镇欣回答。
      但是,就这么没有依据地……?好,切断与江阳市城工部的组织联系。不被承认。只切断联系,其他……“让他们在工作中说明自己。让他们在斗争中证明自己的忠诚,让他们在血与火的考验中,表明自己的坚贞!”

      六 忠诚的考验

      1

      晚上。
      乔枕箫忙碌奔波了一天之后,回到住处休息。身体在休息,脑子里却仍在筹谋、思考。
      他已经将“货”——快慢机两把、黄金十二两,布匹十捆,交给张仕达和未婚妻萧丽荔,送往游击区。前两样自然是贴身藏匿,后者则以运回家乡农村发卖,挣钱办喜事为由,雇手推车公开运输。
      他从盐务局系统的地下党员那里,弄到了通行证,转交给那对未婚夫妇。

      运货的安排应该不会有问题、那边有人接应、上级的指示迟迟不至、主动和上级联系、还是耐心等……
      欧阳独离、思想品格聪明他都属上乘、此人心性太高,愤世嫉俗,容易偏激执拗有点厌世情绪……小学□□,要抓住他,培养对象积极分子、那个风急天黑夜,多亏他和他的母亲,逃出禾州,校长—欧阳独离—谢竹韵—王月眉—上海……江阳……

      他迷迷糊糊,进入梦乡……

      2

      月黑风高天。黑夜沉沉。
      乔枕箫和衣而卧,惦记挂念,却疲极而眠,沉沉入梦……
      未婚夫妇张仕达和萧丽荔,在汽车站顺利通过检查。——一对年轻男女,卿卿我我,耳鬓厮磨,“回乡成亲”,情理自然;一车布匹,运回乡里,赚钱办喜事,也顺理成章。再加他们还主动孝敬了“袁大头”(银圆),因此简单盘问盘问,也不搜查,没费多大事就过去了。
      两人大舒一口气,顾不得休息,便在车站雇了一辆独轮手推车,拉上布匹,急急出城而去。
      赶了十几里路来到一个镇上,这才找了一家客栈住下。两人洗涮完毕,进到屋里,才真正放松。“才走了一半路。前路还有艰险么?”萧丽荔问。“依说是没有,过了这个镇,走二十多里,就是两不管地区,可是出镇还是要小心。”张仕达回答。“你能不能找找客栈掌柜,想想法子呀!”“哦,有道理。你还行!”“你还不肯带我呢!躲我呢!”
      说话间,店主人来了,说“过会子警察局要来查夜,这是例行公事,也是要捞外快,不碍事,莫怕,我都打点过了的;少先生、小姐更没得说的,路上乏了,赶早歇着、悃觉吧!”说完就走,张仕达赶出去叫住他,又塞给一块“袁大头”。
      翌日,顺利出镇关,他们沿着弯曲而细小的泥土路,一路走去。“你就这样算是参加革命了!”“怎么叫‘算是’?”“是跟我来的么。”“那也是我对革命有认识。”“对。有你的自觉成分。”
      3

      第二天乔枕箫走街串巷,找到同志家,布置工作,在公园约见联络员,商量事情;布置《时事快讯》的编辑、出版和发行事宜,进展顺利。……他估算“他们俩”应该已经按照事先的约定,来到坐落在大山脚下的小村庄,等待天黑上山了。
      遮蔽月亮的乌云消散无踪,星光却依旧稀疏暗淡。,“月明星稀,乌雀南飞,绕树三匝,无枝可依……”他心神不宁。黑暗,夜鸟,风,树木的摇动,凄厉的城市黑夜里的哭叫、呼嚎……一切,都关闭在窗外了。……悬念,记挂,担心,……
      他拉起窗帘,用布帘盖上台灯罩,微微昏黄的灯光,集聚光束,照着桌子。桌上放着一摞稿子,他聚精会神地阅读。……哦,《当前时局下我们面临的抉择》,静静地思考,然后,划去了这个题目,写上了另一个题:《当前时局综评》。

      这样中性一些,不那么刺激人,引人注意。哦,笔名“奋战”——也要改。“游子”是他的正式笔名,人们熟悉,不能用,“杨幼之”怎么样?就这个。……写得好。有些才华,但是需要“雕琢”。唐,你的任务不轻,要再加考验。大学支部要继续发展。……农村。农村已经有四个支部,“占领”了四个县……他们到了吗?应该是到了……

      4

      天下同此月!
      清冷的月色也照着乡间的山峦田野。
      竹林显得那么寂寥,夜鸟不时地发出嘶哑的“嘎嘎”声。
      他们来到山上。
      他们,张仕达和未婚妻萧丽荔。
      “布匹暂时放在竹林里指定的地方,用竹叶埋上。只许你们两个人上山。”
      按照这个指令,他们把布匹用竹叶埋好,做了记号。夜深人静时分,他们携带黄金、手枪,摸黑上山。正在半山上爬行时,树丛中忽然窜出几个人,拥上来,用黑布巾扎上他们的眼睛。拉着他们的手,牵引上山。
      走了很久,才来到一个山凹,只听一声:“松开!”有人扯下布巾,一群人站在面前。
      在一个小山坡脚下的洼地里。游击队领导站在坡上。四周是持枪围着的游击队员。
      一个精瘦的中年人,完全农民打扮,站在最前面。“我就是派你来见的人!东西都带来了吗?”“带来了。”“布匹呢?”“照指定的地点埋好了。”“好!带来的东西拿出来吧!”
      他们交上了手枪、黄金。
      “你们的支部现在忙些什么?谈一谈。”
      “临走时,刘同志没有交代这个任务,我也谈不了……。”
      “根据你知道的谈,知道多少谈多少,晓得什么谈什么。”
      “我是大学支部的,都是单线联系,不清楚谁是谁不是。”
      “那你自己都干了些什么?”
      “我们利用公开的学生社团搞活动,比如新月英文学会……”
      “‘新月’!‘英文’!……好啦好啦!”他与周围的人交换了一下眼色,点点头。
      “好吧,处置吧!”
      “刘同志指示说,东西交到后,我们就留下工作,游击区急需干部。”
      沉默。
      “处置吧!”
      几个人拥上前来,麻利地捆住两人手脚。推进事先挖好的坑里。
      “你们做什么?做什么!”张仕达狂喊。声音消失在黑暗中,消失在旷野里……
      第一锹土扬进了土坑,扬满了两位青年男女的身上、头上。
      “你们!你们!——”撕裂的声音钻向天空,消失在弥天的黑暗中。
      “你们!你们!”泥土使他们难于发出声音。
      “你们!叛徒!叛——徒!”张仕达微弱但是愤怒的声音。
      精瘦的中年人怒视他们。他鄙夷地一笑,咬牙切齿地说:
      “你们,才是叛徒!——叛徒!”
      他转身走了。
      泥土继续不断地向坑里扬去,那“叛徒、叛徒”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还有女性嘤嘤的哭声。
      ……;……;……

      七 独自为战

      1

      星期天的早晨,唐幽兰喝了一碗稀饭,吃了半根油条,就匆匆出发。父亲问她:“这么早就出去,匆匆忙忙,要到哪里去?”
      “到同学家去,借几本英语参考书;——今天广播电台举行唱片音乐欣赏会,我们一起去。”
      “那很好。听听音乐,欣赏唱片,都是好事;就是要记住:莫参加什么□□,绝莫搞什么政治!”
      “爹爹,你说过多次了,我记住了!”
      “那就好,那就好!那就好哇!”
      唐幽兰出了家门,就直奔郊区。今天确实有音乐欣赏会,同学约她同去,但她借故推脱了。她有工作在身。
      长长的僻静的郊区小路,狭窄的小镇的麻石路。她走得很轻快。短旗袍的下摆,也在微风中轻轻地扬起。来到小学校园门口,她望了望郊区小学的牌子,不觉微微浅笑,轻微地摇了摇头。
      她熟悉地穿过操场,来到欧阳独离住处,那是像门房似的守在校舍入门左边的一个小房间。房门开着,她依然敲敲房门,等欧阳独离抬起头“啊!”了一声,才进到屋里,笑着说:
      “欧阳老师,在画画呢?我看看画的什么呀?”唐幽兰拿起画幅,伸远,略眯眼,观赏着。
      “不是我画的,是临摹的。徐悲鸿的吹箫少女。”欧阳独离有些不好意思,想把画“夺”回。
      “很好看,有意境。”唐幽兰躲了躲,依旧观赏。
      “你喜欢吗?我喜欢这个少女斜依在大树干上,在树阴下低头吹箫的,这种抑郁惆怅的韵味……”欧阳独离用手指着画幅。
      “你喜欢……喜欢这种韵味?”唐幽兰微偏着头,看着欧阳独离,笑了,问话式地说:“这是不是有点小资产?”
      “可能有点吧。”欧阳独离低下头,思索似的说,“我心里总有点‘小资产’,有点悲观情绪……”
      “你的文章可写得积极向上,情绪高昂。”唐幽兰收起画,两手张开,向上托举。
      “这就是我心里的矛盾。”欧阳独离轻声地说,说完,在地上走动。
      “我带了几本书来,你读读,”唐幽兰打开书包,边拿书边说:“我想会帮助你解决心里的矛盾。”
      欧阳独离接过书来,熟悉地翻过伪装的封面,一本一本念道:“《新民主主义论》,《论联合政府》,《改造我们的学习》,好!我会好好读的。”
      说完他抬起头,用一种充满友谊和谢意的眼神看着唐幽兰。
      “欧阳,上次你好象说,……你,你在寻找地下的联系,是吗?”唐幽兰两手撑在书桌边沿,身子微微往后背,注视欧阳独离,又低头思索一会,便抬起头,严肃而肯定地说:“其实,只要你有诚心,你就能够找到的。”
      “怎么才能表现出诚心?我的诚心,谁能知道?”欧阳独离急切地问。
      “了解你的人,就能知道。”唐幽兰轻松地说;说着,转过身去,随意地翻动书页。
      “谁了解我?你吗?”欧阳独离上前一步,走到唐幽兰的对面,盯视她,好象在“阅读”她。
      “你认为我了解你吗?”唐幽兰忽地抬起头,与欧阳独离射过来的视线对视。
      “我想你应该是了解的;至少我觉得你信任我。”欧阳独离收回眼光,转身背靠书桌。
      “是的,”唐幽兰离开书桌,走到欧阳独离的对面,抚摩着那张欧阳独离临摹的画,然后抬头,加重了语气说:“我信任你,也了解你,虽然我们认识并不太久。”
      “谢谢你的信任。我找到需要找的人了,对吗?”欧阳独离兴奋起来,在唐幽兰的面前游弋两三趟,而后站住,这样说。
      “不,”唐幽兰又收拢她的“坦率”,用保守的口气说:“只能说你可能找到了一个人,她能够帮你找到你要找的人。”
      唐幽兰说着,走动几步,忽然说:“我们到河边去散步,好吗?”
      欧阳独离似乎懂得她的用意,痛快地答应:“好!”
      他们来到江边,拣一处大石墩坐下,两人沉默着。太阳已经高高地升起,树木、房屋和行人的倒影映入水中,又被闪光的江水扭曲拉长,构成一幅流动的图画。他们都在眺望,但都不是欣赏湖上风光;各人在想着自己的心思。
      唐幽兰终于微微昂一昂头,轻摆一下秀发,轻言细语地说:“欧阳!你要找地下联系,有什么具体的目的吗?”
      欧阳独离侧头看一看她,缓慢地摇头,也轻声回答说:“没有。我只是想要在一个组织的下面,去工作。”
      “这就是‘政治觉悟’。”唐幽兰说,“这是入党的前提。”
      “我恨现在这个社会,这个制度,”欧阳独离好象离开了唐幽兰的“主题”,发表空论,但他神情很严肃、很认真,他不看唐幽兰,而是望着滔滔江水,怀着激情而语气缓慢地说:“我的理想,就是大家都有饭吃,有衣穿,人人平等,没有贫富差距,尤其是没有人对人的歧视!我……”他语气迟滞、凝重起来,继续说:“我,我出身于一个破落官僚书香家庭,深深体味到世态炎凉的苦楚。人都说我愤世嫉俗。”他停了下来,转身看着唐幽兰,看她是什么样的反应。他看见唐幽兰凝神注视的目光,他觉得她是在倾听,于是接续下去:“是的,我起先是这样。但后来,我看了书,懂得了社会发展法则,愤世嫉俗变化了,变成向往革命!”他停顿下来,唐幽兰有些惊讶地看一看他;欧阳独离却没有注意,只是自己沉默着,想什么,忽然又昂起头,放低了声音,却语气坚决,说:“就是推翻反动统治,推翻旧制度,建立社会主义制度!”
      欧阳独离说完,显得有些激动,他站起身,好象就要前去战斗一样。
      唐幽兰没有立即说话,她也起身,站在欧阳独离身旁,思考了一会儿,才说:“你的认识达到了一定的水平,你的理论基础很好。这都是加入党的前提。你具备,——我以为。”她说过便看着欧阳独离,观察他的反应。
      “现在就可以,可以提出这个事,是吗?”欧阳独离显得更为激动,急急地问。
      “不能,”唐幽兰很肯定地回答,又说:“还要经过考察,经受考验。”
      “那你就来考验我吧!”欧阳独离说,语气中有自信,也有些许调皮的味道。
      唐幽兰也笑了,但没有说话,却拣起身边的一块小石子,举手扔到江中,激起一点小小浪花,随即又拣起一个小石子,举起手,却悬在空中,停下了,悠悠地说:“欧阳,我怎么能考验你,是组织考验你。”她扔了手中的小石子,认真地说:“不过,眼下有一件事,要你去做,你接受吗?”
      “是组织的布置?还是你的提议、安排?”欧阳独离问,语气间又是既认真又有些调皮。
      “你别问那么多,好不好?”唐幽兰笑着说;然后严肃起来,说:“是这样,学联方面,需要掌握小学教育界目前的思想状况和动态,你能了解一下吗?”
      “可以呀!”欧阳独离声音提高了,显得有些兴奋,说:“我身边就是‘小学教育界’。同事们平日的议论,他们的心思,我很了解,汇集起来,不就了解一个轮廓了吗?”
      “你挺会工作的呢!”唐幽兰听了欧阳独离的话,感觉他反应灵敏,心里觉得高兴,便赞许地说。
      欧阳独离显出明白了的样子,说:“是吗?就这样子工作呀?”
      “对呀,就这样子工作!”唐幽兰肯定地回答。

      2

      乔枕箫送走邮局党支部的同志,便坐下来静等,还有一个小时,才是他约见唐幽兰的时候。
      他已经忙了整整一天,坐了一会,便倒在床上,闭目养神。但心绪驰骛,各种事务、情况、问题,都涌上心头;逐渐地他把主题集中在一个焦点上:
      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上级指示信一直没有消息?为什么单线联系的领导人古镇欣一去无复音?他不会失信的;为什么送枪支、黄金、物资到游击区去的同志,也渺无消息?张仕达和萧丽荔,是留下工作还是回来复命,也没有任何交代?他的估计是“交通”出了问题,通道断了,上下无法通气,这是地下工作中常常会发生的事情,也是最为严重的问题。
      怎么办?惟有设法打通“交通”。他酝酿派可靠而富有经验的同志,去走一趟。派谁去,如何下手,遇到问题怎样处置,等等,他都还没有想好,只是有了这样一个初步解决问题的设想。接着,又把思路转移到眼前的工作上来:一会儿约见唐幽兰,……
      时间已到,他起身拿起了邮包,——今天,他第一次替换传递《时事快讯》的同志,将地下刊物交给大学支部的人秘密散发。
      踏着暮色,他绕过湖区,来到公园的门口。
      他四周看了一看,便装出显得有些懒散的样子,象累了一天来到公园散散心放松一下的公务员,走进了公园。他沿着公园里的小径,向僻静的灌木丛走去,远远地望见一个穿旗袍的女学生。他认出那是唐幽兰。她总是守时的。他走过去,两人的眼光相遇,她也迎了过来。乔枕箫把右胳膊肘微微抬起,唐幽兰轻微地挽住他的臂弯,他们象一对情侣,缓缓走进林中的八角亭。
      还在路上,唐幽兰就把邮包接过去挂在自己的肩上,好象是她替他背一背,好让他歇歇肩。乔枕箫交代了注意的事情,然后,问道:
      “见到欧阳了?”
      “见到了;那件事,他说他能办到。”
      “好!”乔枕箫说,“上海学联要这样的材料,别的怎么样?”
      “他,他,”唐幽兰犹豫着、思考着,说:“他表现不错。”
      “看他最近写的文章,他思想上有进步,能够接受组织的意见,懂得斗争的策略了。”
      “那下一步就考虑……”
      “暂时还不行。还需要考验一下才是。”乔枕箫说完,又关切地问:“你自己近来怎么样?”
      “还好,很好!”唐幽兰说,“最近的爝火会开得成功。谢竹韵表现不错,我让她写自传了。”
      “她比较单纯。”他们在亭子里坐下,乔枕箫接着说:“我是想问你自己,近来的思想情绪,近来的心情怎么样?好吗?”
      “这些呀?都好的。”唐幽兰说:“现在的形势越来越好,胜利在望了;同学们也都兴高采烈。”
      “哦,这就好。你们现在的紧急任务就是团结越多的同学越好;要通过文娱活动、生活服务等等活动和工作,去联系同学,团结同学,然后,一步步进行工作,培养积极分子。”
      “我回去向季传达,在支部工作中贯彻。”唐幽兰说。
      乔枕箫点点头。至此,他们约见的任务已经完成。乔枕箫便说:“我们回去吧!不早了,公园里的人少了。”

      乔枕箫与唐幽兰告别后,又来到司守备家。他去年从华夏大学毕业,与爱人一同到一所中学当□□,在中学、教育局系统,发展了党组织。由他领导,支部各同志分工,负责地下油印传单的艰险工作。现在,《时事快讯》,又加到他们头上。他们要负责收听、记录延安新华广播电台和邯郸广播电台的新闻和评论,然后摘要、刻蜡版、油印、散发。乔枕箫很注意这一部分工作,时时关注,这一大摊子工作,是独自进行的,与其他党组织没有任何横向联系,而由乔枕箫单线联系和指挥。他今天特地来看看。
      更重要的是,司守备前不久按他的安排,去几个县巡视,这几个县的支部情况如何,是他十分需要了解的。
      司守备夫妇见乔枕箫来到,比亲人来了还要高兴。他们详细汇报了近期工作。乔枕箫听取了汇报,研究了如何改进工作、如何注意安全、如何更快更多地提供最新消息等等问题,之后便转入另一个主题。
      “谈谈你走这几个县,了解到的情况和问题吧!”乔枕箫说。
      “工作开展得都不错,支部活动得力,”司守备先概括地说了总体印象,接着说,“其中最好的是灵翼县,支部真正起到了堡垒作用,发展了一批农民党员。他们现在正在进行地方保安团的策反,一个党员的亲哥是保安团的副官,从内部策反成功的把握很大。”
      “策反,”乔枕箫说,“是当前一项重要的工作,解放军需要军事情报,战役打响需要起义部队的配合,这样,人民的生命财产,就能得到保护,少受损失。其他几个县,也要根据条件展开策反。”
      “关于策反的事,你看是不是可以专门发一个指示?”司守备说,“拒我了解,禾州县等几个地方,也都有这个苗头和条件。”
      “这很好!”乔枕箫说:“这个工作,我们要具体研究。最近,就会提出一些任务、设想和具体布置。”
      他们谈得很晚。晚饭时,喝了一点酒。
      “为迎接胜利的明天!干杯!”他们互相祝贺。

      3

      翌日清晨,乔枕箫刚刚起床,正在盥洗,就听得敲门声。他警惕地走向门口,听到了约定的敲门信号声。他放心地开了门。
      进来的却是一个不认识的人。
      “你……?”
      “我是古镇欣同志派来跟你联系的。我叫涂紫鹤。姓涂的涂,紫色的紫白鹤的鹤。”

      古镇欣同志派来的?“交通”?联络员?为什么没有古的亲笔信,便条也没有?为什么老古违背自己的规定,派人不是通过联络站用我的化名跟我联系,而直接给把我的秘密住址告诉他,并用我的真名和我联系?不正常!其中有诈吗?……

      “哦,涂紫鹤同志!”乔枕箫说:“请坐!——呃,——古同志派你来的任务是什么?”
      “派我来的任务是:一,”涂紫鹤说,“迅速筹集一批物资支援游击队;二,通知你随我一起回游击队,转区党委汇报工作。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信上写了。”

      我终于抓到了你!我不会放过你!只要你跟我走,到了游击队,看我怎么处置你!那两个送物资的叛徒的下场在等着你!……

      他从兜里取出一封信交给乔枕箫。信是游击区负责人所写。乔枕箫拆开信来看。心头疑云顿起:

      怎么是明写信而不是密写?怎么由游击区负责人直接与我联系?古镇欣同志严格规定不许有横向关系,而只是由我跟他单线联系。问题明显!

      乔枕箫看过信,怀疑更大,疑虑重重。他决定层层深入,问几个问题。
      “上级这次需要多少物资?”
      “黄金六十两。快慢机五把,有其他物资,也要!游击队现在这些东西紧缺!你筹集好,就带上跟我一起走!”

      这么多、这么大数量的物资!六十两黄金!五支手枪!古同志会这么大出口吗?他知道地下同志,是如何艰苦地筹集这些物资的。他知道不少物资是党员自己的奉献,有的是党员为组织毁家纾难,他不会随口要!他一向让地下党量力而行!来人究竟是什么人?其中有诈?那太可怕了!为什么一定要我亲自送?古同志知道我是离不开岗位的!弄清楚!先稳住他……

      “这么大的数量,一下子很难筹集,四散筹集,集中起来也要一段时间,……”他想拖?要溜吗?
      “不行,要快,愈快愈好!你必须抓紧!”

      没有这样要物资的;这不象古同志派来的人!

      “我尽可能快办。竭尽全力!”乔枕箫说:“请耐心等一等!”

      得抓住他!……你别想跑掉!

      “大概多久?”
      “我尽力抓紧筹集。”
      “什么时候?”
      “请听我通知。”

      我再问他几个问题,试一试!

      “信上说,要成立军事委员会,要会商支援游击队问题。这个军事委员会是什么性质?归属哪里?会商问题,有哪几个部门参加?”
      “这个,走时没有交代。”
      “为什么古同志说的上级的正式指示文件,一直没有到?”
      “上级指示?临走时,古同志没有说。”

      可他应该说,是他派你来,他就会由你带来正式的书面的区党委指示信!……可见有假!

      “我顺便问一下,”乔枕箫说:“顺便问问,这次的联络信,为什么没有密写?
      “这……”

      清楚了!……怎么对付他?……

      “这样吧,涂紫鹤同志,我们尽快筹集物资;有关问题,我也要收集一下材料,准备意见。请等通知。”
      乔枕箫敷衍地打发涂紫鹤走了。他的心不安而紧张。出了问题!问题在哪里?不知道!上级的指示,到底没有到;古镇欣同志情况如何也不清楚!跟随来人上山,凶多吉少。我,只有独自为战了!好在有延安和邯郸广播电台可以依靠。
      乔枕箫拖延一周,未再与涂紫鹤见面;最后,筹集了三两黄金,打发他走了。

      4

      谢竹韵早晨起来,走出寝室,就看见正下着毛毛细雨,她惆怅地站在寝室门口,望着雨雾中的山峦,一片苍翠,绿色的灌木,都被雨雾涂上了鲜丽的颜色。
      一见下雨,她心里若有所失,忽然想起故乡禾州,想起梅林桥。她决定还是进城,回身进屋,拿了把雨伞,把为独离准备的英语参考书、小说和进步书刊,装进书包,便匆匆奔出寝室。
      刚出门,迎面走来了殷芳草。不待她开口,殷芳草已经走到她的面前,问道:“竹韵,这个天气,你干啥去?”
      “我进城去看看欧阳独离,”谢竹韵脱口而出,赶忙又解释说:“我有很久没去他那里了。”
      “喔。”殷芳草抬头看看天上的浓云,想了想说,“我好几年没有见到欧阳独离了。听说他现在心情不大好,唉!真是的!……”
      “姆妈和亲姨来信都叫我常去他那里走走,就是最近我那么多功课、那么多事!”
      “你现在是活跃分子了,顾不过来了吧,”殷芳草说,“我也正要去城里呢。要不我跟你一块儿去看看久别的禾州大才子。”
      殷芳草心无顾忌,显得颇为自然;倒是谢竹韵却有些羞涩和不大坦然,但她不能拂人好意,说:
      “那好哇,我伲一起去吧!”
      她们冒雨登上了校车。车上人不多,大家就蹲下撑着雨伞,很少的人才穿着时髦的雨衣,站在车前,令人看着羡慕。穿雨衣的人中,就有会拉提琴的易旭明。谢竹韵和殷芳草看见他,不自觉地互相对望了一下。没有看见月眉。
      汽车在山坡上颠簸,斜斜的雨丝打在众多的雨伞上,发出哗哗哗的,紧一阵松一阵的响声。谢竹韵陷入沉思,想起了月明湖、梅林桥雨中的美景。
      “喂!小姐!在想他吧?呆会儿就见到了。”殷芳草玩笑地说。
      “芳草姐!……”谢竹韵故显埋怨地说。
      汽车在泥泞的山道上颠簸,溅得泥水四处喷射。人也很难受。这样颠了两个来小时,才到了城里临湖路边停车处。殷芳草抢先下车,好照顾谢竹韵,她刚一只脚跨出车厢板,就有一只手伸过来,拉住了她的手,并且喊了一声:“殷芳草!”
      殷芳草一惊,想缩回手,同时抬起了头,“啊!”她喊了一声:“欧阳独离!是你!”
      这时,随后的谢竹韵也喊道:“独离!你怎么在这里?”
      欧阳独离一边扶两个女同学下车,一边对谢竹韵说:“今天下大雨,我想你不能进城了,就准备去校长家。走这里过,我想,到校车停车处看看吧。想不到,你们居然来了!”
      “我是就便来的。”殷芳草解释说:“自从离开禾州,好几年没见着你了!”
      “就是!”欧阳独离说:“我早听竹韵说,你考到华夏来了。”
      三人在雨中撑着伞,说着话。
      殷芳草问:“还有多远?”
      谢竹韵知道她问的是去郊区小学的路程,便回答说:“要走半个钟头。”
      欧阳独离犹豫地说:“去那里,下了马路,乡下的麻石板路、泥水路,可真难走!”他看看天,又说:“这么大的雨,要浇得湿透!”
      “那上哪里去?”谢竹韵为难地说。
      欧阳独离提议去禾州学社。他说:“学社离这里不远,穿过对面巷子,就到了。”
      谢竹韵说:“那也好,躲躲雨吧!”
      于是他们三人,在欧阳独离的带领下,到了禾州学社。
      今日大雨,学社来人少,很是清净。杨寄雨拍着巴掌,说:“哈哈,新雨不来旧雨至呀!请都请不到的客哟!今天逢雨,来人不多,我打开客厅、书房,文房四宝、琴棋书画,你个里就在这里谈讲挥毫吧!弹琴吟诗吧!”
      三人表示感谢;欧阳独离更是鞠躬致意,拜谢不已。
      三人卸了湿外衣,坐下叙谈。不一会,茶房送来了新沏的云雾茶。
      欧阳独离和殷芳草互相问候过了,又约略谈起别后彼此的状况,也就是一般问讯、介绍而已。谈过一阵,殷芳草洒脱地说:
      “好啦,见到你我就放心了!我看雨也小了点儿,我还要进城去办事买东西,先走了,竹韵你们好好唠唠。”
      “怎么还没有坐稳就走?再坐坐,”欧阳独离挽留说,“跟竹韵一同回校嘛。”
      “谢谢!”殷芳草说,“你们谈吧!我先走了,让竹韵陪你。”
      她转身又对谢竹韵说:“你送送我,大才子就别客气了。”
      屋外依然是细雨蒙蒙,她们也不打伞,冒雨而行。谢竹韵有些抱怨地说:“怎么一阵风来了,又一阵风走了?”
      “俺们东北人有句话,‘要有眼力见’……”殷芳草略带调皮的诡秘说。
      “‘眼里见’,什么意思?”谢竹韵问。
      “就是你们南方人说的‘识相’嘛。”殷芳草打趣地说。
      谢竹韵低下头不说什么。她们默默地冒雨穿过庭园,殷芳草忽地站住,望着谢竹韵郑重地说:“竹韵,告诉你,你们好好的!……他会有出息的。”说完拉住谢竹韵的手。
      谢竹韵微微点头,用劲地紧握一下殷芳草的手,好似表示感谢和决心。
      来到学社门口,两人站住,松开了挽着的手。谢竹韵问道:“芳草姐,你到城里还要办什么事、买什么东西?”
      “我哪有什么事情要办、有啥东西要买的!下雨天,搭伴送你走一程呗!”殷芳草笑眯眯地说;说完,大步走下台阶,说了声“再会。”便快步走了。

      5

      谢竹韵进到屋里,站在那里默默无语。欧阳独离见她头上落满细细的雨雾,化成细小的水珠浸湿了头发,便拿手替她揩搽,一边搽一边问道:“她走了?她跟你说什么?”
      “走了;她也没说什么……这个芳草姐!……”竹韵支吾着,脸有些泛红,欲说还止。
      “我看了你带来的那些书,”独离并不在意,说起别的事情,“我都很喜欢。特别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我早就想看了。”
      “那书是——,”竹韵想说“地下组织的入党教科书”,但立即改口说:“那是学校里的进步学生,抢着读的书。书里有一段话,我特别喜欢。”
      “哪一段话?是不是:‘人最宝贵的是生命……’?”
      “你怎么晓得?”
      独离说:“我还能背呢。”于是,背诵道:

      人最宝贵的是生命。每个人只有一次生命。因此,一个人的一生应该这样度过:当他回顾已逝年华时,不因虚度时光而羞愧;这样,在他即将离开人世的时候,就可以坦然地说:“我把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奉献给了人世间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奋斗。

      欧阳独离背诵完,漫步至谢竹韵面前,挺胸而立,说:“人就应该这样度过一生!”
      谢竹韵被欧阳独离的话感动了,禁不住拉住他的手,注视他,说:“你能作到,你会做到的,独离!”
      欧阳独离目光闪亮,迎视谢竹韵的眼光,语气坚定地说:“我决心作到!”
      谢竹韵频频点头。然后说:“你,你不是没有看过这部小说吗?”
      “我早在别的书里读到过,许多人引用过这段名言。”欧阳独离回答,接着说:“保尔·柯察金,是我心中的明灯!”说完,却一声轻叹,说:“唉!——可我现在,心比天高,却连立足之地都为难,还在盲目中瞎撞!”
      “生活总是会变化的。”谢竹韵劝慰说,“明年上了大学,一切就都不一样了!我们也要‘提高政治觉悟’,迎接新形势。”
      “你也这样说。竹韵,你真变了,你进步了。”欧阳独离说,脸上显出愉悦的笑。
      “你不也是一样进步啦?”谢竹韵也欣慰地笑了。
      “近朱者赤嘛。”两人会心地笑了。他们觉得从未有过的靠近。
      这时,檐前滴水拉起了白色的雨线,滴落阶前,发出参差不齐、滴答叮咚的响声。
      “你听!”竹韵提醒说。
      独离望着窗外,轻轻念道:
      “惟有檐前滴水,至今耳边伴随,往事年年岁岁,却付与流水落花去不回。”
      “这又是什么李后主、张前主,李清照、外清照的词吧?”谢竹韵调侃地问。
      “不,”欧阳独离随意地说:“是我的打油。”
      “这‘油’打得还行,”竹韵笑说;忽然正经道:“哎,你看这细雨蒙蒙的!我伲到雨里走走吧,你不是顶喜欢雨中散步吗?”
      “要得、要得,”欧阳独离高兴起来,说着就拎起雨伞,又把另一把雨伞递给竹韵。
      他一时兴起,说:“干脆,我们去郊区小学那里的江边散步吧!”谢竹韵说:“好哇,雨小了,走吧!”
      他们两辞别了杨寄雨,很快地穿行街市、走过小镇狭狭的街道,来到江边。
      只见四旁的树木,江边的田畴,远处的山峦,都笼罩在飘曳逶迤的雨雾中,层次深浅,浓淡不一。整个世界像蒙了一层薄薄轻纱。田间有一二农人披着蓑衣,弯腰劳作;碧绿的小山坡山,三两牧童,也斗笠蓑衣,横骑牛背,任牛儿低头信步啃吃鲜嫩青草。
      他们站在江边,竹韵指着江水,说:“你看,这有多美,就象你画的水墨画!”
      “总有一天,我们的生活,也会象这山水一样美好。”独离感叹说,“美好的社会,美好的人生,很快就会来到了!”
      “这么些‘美好的’来到之后,你首先做什么?”
      “读大学!完成我的学业,那时候革命成功了,我可以了却我的宿愿!”
      “你会成功的!”谢竹韵握住欧阳独离的手,说。
      他们久久伫立江边,看着隐隐的青山在雨雾中耸立,看着江上行船悠悠驶过。有那把舵的艄公,在船靠近江岸行驶时,望见江边一对青年男女在眺望雨景,免不得愉快地打起号子,“呜呵嗬——呜呵嗬——”,独离和竹韵也微微摇手,目送帆船远去。
      “‘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独离想起李白的黄鹤楼送友人诗句,感叹地说:“也许,人生就是这样的吧!追求、追求,到头来‘惟见长江天际流’!”
      谢竹韵迷茫地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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