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水兮沧浪石》笔立沧浪

2、情意殷殷入校园

　　读者，项前舟当□□几十年的经历，曲折复杂用三天也说不完，如果你有兴趣听，笔者从他二十二岁那年开始讲，讲他与几位女子相恋的故事，讲他成才的故事，讲他波澜起伏的人生。

　　那年九月，满怀工作热情的项前舟要大显身手，满怀诚挚爱情的项前舟正火热追求，可是到新的工作岗位才一个多月，就被开了生活会。那时这样的会名为帮助、谈心，实际是批判会……他真是犯了严重的错误吗?是因为一墙之隔的梦话试探吗?是因为给田若凤写了求爱信吗?是因为向教导主任靠近得罪了校长吗?……事出有因，却又原因不明。
　　多年以后，项前舟对这次生活会虽记忆犹新，却是懵懵懂懂，读者啊，还是让我们从头说起，帮他分析吧……

　　记忆可以回溯，项前舟是那年八月末来到尖屯小学的。
　　生命是条河，是条奔流不息的河，它经历过一段又一段航程，从发源地奔向永恒的大海。
　　在每段生活的起点，他的心都激起波澜，飞溅喜悦的浪花。在天空无限晴朗的八月，他踏上教育工作的起点。
　　他那细瘦的身影闪现在山道上。那时，在他大大的眼睛里一切都是美的，被劈开的青苍的山岩，天际重重山峦，宛如儿时留连过的山水画。
　　一朵朵红的蓝的黄的白的灰的野花，都在向他眯眯笑。人真有趣，昨天城南今日城北。他走上坡顶，回首看，城市在他脚下。这个城市在盆地底儿，他站的地方是盆沿，盆里是宝，有大塔有宫殿有楼房，盆外是画，有田野有河流。他站到一块大青石上，极目远眺，瓦蓝瓦蓝的天空下，庄稼的海拥着一个古老的村庄，曲曲弯弯的沧浪河从村边流过，夏秋之交，岸边翠青青，碧水闪银波。他的目光掠过栉次鳞比的房顶，急于要搜寻到他要去的学校。
　　那里一定是学校!那么大的院子，起脊的房子，操场上那么多小人儿在动。他的想象力展开翅膀，似乎有一朵朵小脸，向他甜甜一笑；那里一定有朗朗读书声有风琴声；他要带孩子们在满天繁星下点起熊熊篝火，象他金色的童年……
　　当一个□□，是他少年时代就立下的心愿。校园永远是他心灵供奉的圣殿。母校，小学校园里红色的枫林，中学校园中洁白的杏花，长存记忆之中。最难忘的还是老师的形象：美丽的唐老师眼睫毛挂着泪花教唱《二小放牛郎》，玻璃窗上夕阳如血；那用知识清泉水浇灌心灵花朵的苏老师，把他引上文学之路的李老师……老师的形象在他心头永远占据崇高的位置。
　　他终于成为一个教师了!调令拿到手里以后，他就在崭新的彩色日记的扉页上写到：“教师，心灵崇高的职业；校园，人间美的摇蓝!象花向往花园，象星向往碧天，我向往你啊，美丽的校园!我愿变一条虹，把儿童从泥沼引向九天，我愿变一条小溪，把少年从僻野带向辽阔的大海!”
　　这个年青人只看到教师职业崇高的一面，还不懂那艰苦的一面，要使顽童成为祖国的花朵要倾注全部心血……当你没有工作经验的时候，你将会被气得要死；堆成小山似的作业，一个接一个的活动，是八个小时之内干不完的!教师，在那个年头地位十分低下了，工资低、又是被改造的对象；而那点清高，那点为人师表的尊严，那学习的乐趣，被十年浩劫冲刷得几乎一干二净。
　　那时，他的眼里只有一条金光大道，他满怀喜悦站在山头下望，绿色的海起伏正象他的心潮，多年的向往实现了，他有了用武之地了，生命的帆将在宽广深远的知识之海航行。此时，四方秋虫欢唱，在他耳里，如欢迎盛典的乐队。
　　他飞下山坡，趟过小溪，走过田间小道进入村庄，他声调充满兴奋，向人打听学校的地点。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笑问道：
　　“你是新来的先生吧?”
　　他把头一点，忍不住张嘴乐了，他也是一个“先生”!
　　他走向学校的大门，他的心怦怦跳着，有多少次，他走过学校的大门，都有一种羡慕的感情产生，现在他迈进门里就要成为一个培育人才花园的园丁，成为一个高尚的人类灵魂工程师，庄严神圣的情感主宰了他，他迈着端正的步伐走入向往已久的圣地……
　　那一年，离九月一日开学前还有几天，项前舟就早早来到学校。那有着松鼠一般机灵灵儿眼睛的章飞老师正好值日，也正好要溜出学校给自家的奶羊割青草去，俩人在校门相遇。
　　章老师夺过项前舟背上的行李：“啊呀，项老师，在家多休息两天吗!”
　　项前舟一听项老师这一称呼，心里就感到美滋滋的，尽管暑期集训，他已被人多次这样称呼过。
　　章老师把项老师引到办公室，又到外面打盆凉水，本想多陪一会，可是想到娇妻在家，就说：“我给毕主任送信去，说你来了!”就一溜烟走了。
　　项前舟洗罢脸，坐在椅子上，饶有趣味地看着张张办公桌，他从中专毕业后已经工作三年了，可从来没有过办公桌。
　　项前舟的脑子里突然产生了这样一个念头：
　　她的办公桌是哪一张呢?她……从小就爱绘画的项前舟，在心里画起一位妙龄女子；项前舟爱女孩子，从来都是先爱眼睛，单眼皮也好双眼皮也好，杏核眼也好丹凤眼也好，他不大注意，吸引他的是秀美、聪俊的整体特色，更何况那秀美的眼睛上是弯弯的新月眉、周整的高高的前额，浓黑的一头秀发；美目下挺拔而又玲珑的鼻子，鼻子下丰润如红樱桃般的小口；小口张开现出白玉的牙齿，眼睛左右是轮廓清晰的小元宝耳朵，而这精致的五官又匀称地画在一张清秀的鹅蛋脸上；这张脸又画在如年青白杨般秀挺的1米68的高挑身段上，而这人整体有一种迷人的风韵……
　　项前舟对她是一见钟情，钟情于教师暑期集训的时候。项前舟作为新□□，第一次参加暑假集训，教育科干事让他到郊区北片学校会议室参加活动。
　　郊区教师集训，这一次是在区政府所在地南郊进行的。全区教师都集中在和平小学吃住开会。他被文教科人事科员带进暂作会议室的大教室里。坐在学生小凳上的、坐在用课桌搭成临时床铺的□□们，女性居多，几十双目光刷下子投来，使项前舟顿时脸涨得通红，不敢抬头；会议主持人热情接待了他，请他坐在小凳子上，老长时间，他仍把头埋在胸前。
　　他在念中学的时候，就立志作个人类灵魂工程师，今天终于跻身于教师队伍中了，他兴奋得两眼放光，全神贯注凝神倾听教师们的发言。他从小就渴望吸收人类方方面面的知识，他觉得自己又回到学生时代凝神听老师在讲课。他规规矩矩地坐着，如一个小学生，偷眼环视身边的教师们。听听，他有些失望；原本他认为教师个个都是有很高的文化修养的；也许他念的小学是市实验小学、初中又上的是重点校，教师都是出类拔萃的吧!初中毕业，由于父亲早已去逝，他念了一年高中，转到中专去读书，那里供吃供住；他想改学中师，没有达到目的；中专毕业后，在工厂工作，他很是羡慕在学校教书的初中同学们，认为在教育部门工作文化水平提高得一定特别快。他毕业后的三年，也克服不利条件，拚命吮吸文化的乳汁。
　　听了几位□□的发言之后，他觉得也有言要发，他用心打了腹稿，几经犹豫，终于举手发言了。由于念过大学的父亲对他的早期教育，由于念书时是个用功学生，由于从小到现在酷爱文学看了不少名著，由于从16岁时就开始文学创作，他对书面语言有理解能力；他也有口头语言的表达能力，加之音质富有磁性，体健使他声音宏亮，写诗又培养了他的激情。他的发言，效果如何呢?从女教师的眼神中，从男□□注意听的神态中，从会议主持人——片校长(管几个公社小学)这位大领导的微笑神态中，项前舟知道自己初步取得了成功。成功的喜悦，使他兴奋不已，一兴奋他又涛涛不绝发了两次言，他一反腼腆的常态，竟没有怯场，热情烧红了面颊。这就有显示自己的意图了，二十三岁的他，那时是很肤浅的呀!这使片校长樊正仪很是满意：“刚参加教育工作的这位年轻同志，发言很积极，能够领会党中央的文件，大家要向他学习，大家的发言不要断线!”听了领导的表扬，项前舟有些醉意洋洋，没有听到角落有两位男□□悄悄说：“一天也没教过书，没有实际放空炮!”“他教不好书，看着吧!”
　　“我当了两天‘厅长’(听长)了，因为自己年纪轻水平低，说不好，向各位老师学习了几天……”继项前舟第三次发言之后，一个有独特音质的声音吸引得项前舟抬头看了看，又低下头听，说话的女教师总是在一个角落里，或托腮凝听或埋头在笔记本不停地写下什么，水平低?说不好?恰恰是水平最高，词汇丰富，语言流畅，条理清晰，善讲的项前舟在心里赞道；项前舟听下去，认为这位发言者有文学水平，可能和自己一样是一个文学爱好者，在工厂项前舟还没有与一个异性的文学爱好者相遇……他不由得又抬起头来，女教员发言时正面向他，四目相对，项前舟目光被定位，鹅蛋形的脸庞，高高鼻梁，一双眼睛不只绝顶俊秀，还似两股清泉流泻着智慧，浓黑的发辫扎着白色的蝴蝶结，落在有着小花的白衫上，青裤长腿，坐着也可以看出她有着优美的体形……这人有风仪，“文质彬彬，风度翩翩，温柔典雅”，这些优美的词儿都浮现在项前舟的脑际……
　　从此，项前舟的目光如光束似的、频频向那女教员射去，自己都控制不住，不要叫人认为太轻浮了吧!可是仍偷偷射去……目光、目光，能说清楚吗?普天之下比繁星还多的女人的眼睛，大地之上比鲜花还多的女子的身姿，为什么只钟情这一个呢?项前舟朦朦胧胧地意识到他多年理想的他期待的倩影，就是这般美丽这般文雅……
　　有一天，那个美丽的身影没有出现在会场上，他不时四下张望，她到哪里去了?他心神不宁地过了一天，他没有勇气去向别人打听那不认识的女教员情况。又过了一天，闷热的中午，项前舟看到一辆手推车停在对面作女宿舍的教室门前，项前舟似有一种预感 ，目不转睛地向前看，过一会儿女教师们扶出一个病人坐到车上，半卧的侧影，白色的蝴蝶结垂落胸前，是她，一个高个长脸的男子推着车，是她哥哥吧，长相都一样端正体形都一般挺拨，车走了，不知道她是哪个学校的，不知道她的名字，不知道她得了什么病，项前舟感到无可名状的焦急，他走出屋去，目送手推车上的背影消失于学校的大门口……
　　后来他鼓足勇气想方设法拐弯抹角终于打听到那出众的女教师名叫田若凤，是尖屯小学的教师。而集训结束的头一天，片上大校长通知他，他被分配到尖屯小学作□□。他的心花是怎样怒放了啊!
　　在这同一办公室里，他与那美丽而有风仪的女教师成为同事!
　　女教师毕竟不在这里，项前舟饶有趣味地看着墨笔写的作息时间表，8点到8点40是第一节，课间休息是10分钟；课程表，一年级到六年级，语文、算术、自然、地理、任课教师一一写在其后，田若凤这三个字又使他眼睛一亮，他的名字也会写上吧!历史年表、地理挂图、满是美丽绿色的是种子构造图；西墙旁立着几杆火红的少先队旗，东墙靠着一台黑色的闪亮风琴，一切在他喜悦的眼里都闪耀圣洁的光辉。文化、科学、艺术的芬芳气氛使他陶醉了。在工厂时，他向往到学校工作，就是想迈入文化科学艺术的殿堂，来实现用文化与艺术的知识充实自己提高自己的旧梦……他抬头看到北墙图框上贴着两幅红纸黄字的横幅大标语：一幅是“忠诚党的教育事业”，另一幅“培养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他想到今年春天因病给区上洪奇区长写信后，人事科有个王干事来找他，说洪区长亲自过问他的事，一个工作岗位是电器承装部，再一个是教育部门，任他挑选，项前舟想也没想就说他愿意从事教育工作，他从小就羡慕人类灵魂工作师这个高尚的职业……愿望终于实现了!
　　在屋里呆久了，他出屋在校园散步。他登上用青石条垒成的领操台，左看依墙是一排秀挺的白杨，右瞅邻家的向日葵探过来笑意盈盈的圆脸，几朵紫色豆角花也爬过墙来向他眨着眼睛。他从台上蹦下来，走近教室，每一间他都贴紧玻璃窗向里张望，哈，这间那间，哪间属于他，哪些学生是他的学生——是他从事神圣教育工作的第一批学生，他要以什么姿态面对他们，他不由得向玻璃窗作个鬼脸，他听到孩子们一阵笑声，慌得忙转过头，笑声远在墙外，他一本正经了的面孔又吐出了舌头；作班主任呢作科任呢?他从小爱唱歌爱画画儿，教唱歌得会弹琴，对，回屋练琴!
　　他转身折回办公室，三步两步奔到风琴旁，想掀盖，风琴锁着呢，使他颇为扫兴；转脸一看，黑板上谁留的字，一手端正的楷书，令他很是羡慕，对，练字!教师的板书太重要了!前几个月，他要求到教育部门来，就天天练字了，他从盒里拿出一把粉笔，庄重地站在黑板前，一笔一划写出“忠诚教育事业”，写完左看右看不满意，生起自己的气……
　　“项老师的楷书写得不错，有功底!”章老师什么时候走进来的呢?项前舟不好意思地笑了……
　　“饿坏了吧?”章老师从一个用毛巾缝制的兜里拿出两个大饭盒子，打开盖，高梁米饭大豆角，他又从兜里掏出筷子大碗……
　　项前舟这时才感到饿极了，真诚地道谢，端起碗，香极了!他边吃边和章老师交谈，他一兴奋话就特别多，问起学校情况，章老师笑笑说：“你慢慢就知道了……”，问起个人情况，章老师说了自己情况，前年高中毕业，回乡务农半年就来学校当了民办教师；爱人也是本校教师，是中师毕业生，项前舟想起来了，那位有一双美丽大眼睛的女教师，只是个子不算高，怀抱白白胖胖一个男孩，集训时项前舟就看出他俩是一家，但公办教师是国家干部，民办教师是农民。是爱情的巨大力量，使他们结合在一起吗?项前舟十分羡慕!
　　“我到后山去，告诉校长一声。”章老师急匆匆走了，去打柴。
　　章老师走后，半天都处于亢奋状态的项前舟感到疲倦了，把头伏在桌上小憩。醒来时，太阳还没下班，项前舟倍觉精力饱满，他发现报架上有报，墙上挂着杂志，就忙戴上眼镜，凑过去看。报有人民日报、省报、市报；杂志有江苏教育、安徽教育……他一揽子全抱到办公桌上……过去在工厂车间办公室里只看到市报，如果吃饭时他是狼吞虎咽，现在他要鲸吞了!焕发的求知欲，使他没注意太阳也愉快地下班了，直到几声带笑的招呼，才使他抬起头。
　　项前舟见一个高高的身躯立在他的面前，长脸黑红显得纯朴，嘴唇厚厚露出厚道，马似的驯良的眼睛流露柔合的目光，此人笑脸柔情，象个村姑。
　　这人语声未落，就扑上来把项前舟的手紧紧攥在他的双手里，他的语调热切能把人烫化了：“太好了，太好了，昨天晚上我从千山回来，就听祝校长说来个新同志，咱们学校又增添了力量，太好了，太好了，刚才我家访中见到章老师说你来了，我忙拐回家，就跑来了……”他把项前舟的手攥得更紧：“说半天，我还没有自我介绍，我叫柳英……”
　　柳英，项前舟不禁用尊敬的眼光看着对方，集训时他就听说尖屯学校有位区模范教师去千山度假去了，项前舟对每一个有成绩的人都羡慕。
　　柳英从黑塑料提兜里拿出个饭盒，打开竟是雪白的大米饭，菜是土豆熬豆角，还有肉片。他又掏出几个咸鸭蛋，往桌上一磕，筷子一掏油黄油黄的，引人食欲，他拍拍项前舟肩头：“没什么准备，太对不住了，明天到家去!”他把鸭蛋硬塞到项前舟手里：“不吃我就生气了!”看着项前舟吃饭，他露出极高兴的神色，看一会，英说：“项老师，你先吃饭，我到附近家访去……”
　　这么晚还家访，事业心真强!项前舟看英背影消失于向晚天色中，才大口大口吃饭；那时粮食有定量，白米饭定量是很少的。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儿童的笑语把柳老师拥回来了，英向他们介绍新老师，又笑谈一气儿，柳老师把学生送到大门口，尽管是学校附近住的学生，柳老师叮嘱又叮嘱……
　　夜色朦胧，柳老师把几张办公桌并到一起，铺上报纸，又把教师的小垫对在一起，抢着替项前舟打开行李，细细铺好，又把教师值宿行李铺好。一切弄妥当了，他又从提兜拿出几个香瓜，弹弹……打开，香味四溢，他把好的瓜硬放到项前舟手里。吃罢瓜，柳老师又到外面打盆水回来，让项前舟洗脚，项前舟十分过意不去，被柳老师近于拥抱似的拉到板凳上；柳老师又点起蚊香……
　　宁静的乡村之夜啊，月光如水泻进屋中，他俩并肩躺着交流，话语如墙外潺潺水声；向别人袒露心迹，是项前舟的习惯，更何况柳英象位可资依赖的兄长呢，实际人家比他还小两岁。
　　项前舟十多岁就没有父母了，英从小就没有父亲，类似的命运，使他俩有共同语言，心，也贴近了，英真挚地说：“唉，你的命也够苦的了，一个人也太寂寞，太孤单，太困难了……”接着用更诚挚的语调说：“前舟，我一定帮助你早点成家，你在咱学校扎根一辈子吧，咱们学校可好了!”
　　项前舟被深深地感动了，多好的同志啊!一辈子生活在这美丽的乡村，可爱的学校，也真不错……月上中天，屋里更加明亮，一切是多么和谐啊，项前舟终于在同志情谊的温馨中，甜甜入睡了……梦中，那美丽的眼睛，在星空中闪闪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