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烬》夜月月色

15、选择

　　雨丝毫没有变小的迹象，一直下到了第二天。就在这样糟糕的天气里斐家还是迎来了客人，应该是位贵客管家是这样想的。他从未见过老爷如此恭敬的对待客人，这位客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长衫提着一个很旧的公文包虽已经刻意收敛但还是能从他的眉宇间察觉到一股威严。

　　老爷与客人进了书房，不一会儿又出来亲自将大小姐叫到书房，随后斐瑞就出来，叫了杯茶送到客厅便一直在客厅等着，有些坐立不安。

　　天气很是阴沉，书房里光线有些暗斐昙华坐在沙发上陷在阴影里看着背对着她站在窗口的赵翼。赵翼听见了动静但不急着开口，斐昙华自顾自的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按揉着手腕也没有开口的打算。

　　风穿过窗户间的缝隙发出鬼哭般令人发憷的声响，赵翼走到斐昙华对面坐下隔着矮桌问“褚鸿然呢？为什么不去琼森路36号？”斐昙华没有理会赵翼的明知故问，若不是接到褚鸿然牺牲的消息他绝不可能亲自来找她。斐昙华只希望他能不兜圈子，快些结束谈话。

　　她非常不喜欢赵翼，赵翼才是上海中共地下党的负责人褚鸿然不过是在替他办事。赵翼也是斐瑞的上级，斐瑞去接近佐藤友美就是他的主意而四年前斐昙华是中日混血的消息被人走漏出去估计也和他脱不了干系。斐昙华的那把手枪也是他送的，赵翼此人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典范所以自德国见到他第一眼斐昙华就本能的想远离他。

　　见斐昙华没有搭话赵翼耸耸肩说“好吧，或许我们应该先聊一个轻松的话题”他靠在沙发背上神色慵懒“你的约会还愉快吗？”

　　斐昙华瞥了他一眼说“被上海的中共地下组织头目亲自监视，我是不是该感到荣幸？”

　　赵翼笑意不明，斐昙华接着说“不过，你是不是顾此失彼了，日本人这么大的动静你竟然都没察觉？”

　　赵翼说“我到底还是老了，没有你的心上人年轻有本事啊”

　　他从包中拿出一份文件推到斐昙华的面前眨眨眼睛说“我也就只有这么点本事”

　　斐昙华打开文件看了起来，书房里又可以听见那种鬼哭般的声音不时有书页翻动声。斐昙华仔细看着文件，在最后一页看到了熟悉的字迹签下他的名字：青木裕子。这是日军最后行动的详细计划，日军如此高级的机密文件都被赵翼拿到手了，斐昙华心想“他还真是只有这么一点本事”

　　她将文件放下对上赵翼的眼睛“你想让我干什么”

　　赵翼挑眉，他没有想到斐昙华会如此镇定说“很简单，你也看到了他们要转移有关行动的所有文件，你的任务是在他们转移之前催毁所有的文件。”

　　斐昙华喝了口放在面前的茶，茶还冒着热气随后将茶杯放在手里暖着手可斐昙华还是觉得自己的体温自指尖退得干干净净。这个夏天真是太冷了。

　　赵翼接着说“明天的行动，你要在早上10点之后11点之前完成任务”赵翼停下来仔细观察着斐昙华的表情，可惜他什么都没看出来她一直将情绪藏得太深。

　　“我想，你已经知道资料在什么地方也自有办法潜进去。那么”赵翼故意拖长声调“你能提供一些关于日方秘密集会点的信息吗？”疑问句用的却是陈述的语气。

　　斐昙华说“你的胃口真大”文件上说明，日方在明天所有参与计划的人都将在秘密集会点开会其中就有佐藤翔太还有许多日军高官，的确是一个一网打尽的好机会。

　　“我凭什么要配合你们”斐昙华问。

　　赵翼无所谓的笑笑又拿出一份文件递给斐昙华说“这是我们一个同事偷偷递出的日军资料，应该是要给你外公的”

　　斐昙华闻言绷紧身子，拿起那份资料。是一些照片，看着这些照片斐昙华觉得脑中一片空白，无法思考，无法呼吸。照片中的文件详细的记载着自她被母亲送回中国后斐家的动静，巨细无遗。佐藤翔太已经准备对斐家动手了吗？

　　手中的照片被猛地抽走，赵翼重新将照片理好探身似要郑重的递给斐昙华。似笑非笑的说“一个情报换斐家的安全”见斐昙华没有动静，他起身“当然，我也希望你能配合明天的行动。毕竟你是最佳人选”赵翼走到斐昙华的身边坐下，将照片送到斐昙华的眼前，声音低沉“做个选择吧”。

　　斐昙华此刻真想撕碎赵翼这张带着和蔼笑容的脸。她伸手夺走赵翼手中的照片，无视赵翼那副一切都在预料之内的神态，回忆起潘昊走后留在书柜前的枝桠说“潘昊的新婚别墅后面有片密林，密林里应该会有座木屋”

　　赵翼满意的点点头说“那么交易达成，在行动成功后我会命令我的手下销毁那份材料”忽然拍了下手，像是发现什么重要的事情说“你到底还是流着中国人的血”

　　斐昙华将照片放下语气冰冷的下了逐客令“我想你今天应该还有很多事要忙吧，就不耽搁你的时间了”

　　赵翼低声笑起来说“也是，那我就先走了”将文件收好意味深长道“希望明天之后我还能再见到你”

　　赵翼前脚刚走，后脚潘家的人就来了。他们送来了请柬，潘昊与穆珍络的婚礼将在明天举行，前来送请柬的人再三道歉说因为一些意外婚礼的请柬送来的晚些希望斐家不要介意，另外穆小姐希望斐家大小姐可以去做伴娘，明天一早到新婚别墅陪伴新娘出嫁。

　　斐昙华听到消息时斐瑞已经替她答应了下来，斐昙华摩挲着请柬，鲜红的颜色似血一般逐渐漫延到斐昙华的手上，“啪”她将请柬扔回桌上。

　　她想起穆珍络一脸幸福的模样，想起穆珍络掏空心思讨潘昊欢心的样子。回忆起得不到回应哭着说再也不喜欢潘昊却在第二天又将潘昊喜欢的早餐送到潘昊手中的穆珍络，回忆起快乐的拉着她和孟淑为她挑选衣服只因为潘昊终于答应和她一起看电影的穆珍络…

　　如今这份心意终于得到了回应，潘昊很爱她，斐昙华看得出来。在毁灭到来之际穆珍络到底还是有一段幸福的时光，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斐昙华忍不住想问，这乱世真的容不下幸福吗？而她也问出声来了，斐瑞知道她犹豫了“现在这些牺牲是为了日后更多人的幸福”

　　斐昙华看向斐瑞眼神空洞，声音沙哑“可我看不见啊”见斐瑞还想说些什么斐昙华在他之前开口“比起说服我，父亲你还是花些时间说服你自己吧”

　　斐瑞疑惑，斐昙华重新拿起请柬说“我记得军校里教官曾说过，在战场上我们会因犹豫付出惨痛的代价”

　　斐瑞皱眉“你什么意思，我一直都渴望为国家效力”

　　斐昙华笑了她将赵翼拿来的照片递给斐瑞，模仿着赵翼和蔼的笑容，低沉的声音说“做个选择吧”说完起身上楼，走到拐角又回头看了看斐瑞煞白的脸色说“当然，如果您已经做好了为革命牺牲一切的准备，那就算我多事吧”

　　斐瑞愣在原地，他是做好了为革命牺牲的准备但只是牺牲自己的准备，真的是这样的吗？斐瑞自己开始迟疑。

　　空中突然划过一道闪电，惨白的光线涌入昏暗的客厅却又在瞬间全部消失殆尽。突如其来的亮光惊醒了斐瑞，他压下疑惑翻看着手中的照片。

　　一张照片里他站在码头目送斐昙华走入驶向德国的轮船。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早在四年前，将斐昙华送去德国时就决定要牺牲斐昙华了。但更早之前他将佐藤友美带回中国并生下斐昙华，那时的自己却是将国家抛到了脑后只想守护好自己的爱人，家人。

　　斐瑞痛苦的捂着脸跌坐在沙发上，“原来自己真的一直在犹豫，一直在家与国之间摇摆不定而每次他都能为自己的摇摆不定找到理由，却从未意识到自己的摇摆不定伤害了自己挚爱的人。”他伤害了佐藤友美，放弃了斐昙华，那么现在呢？他要选择国而牺牲斐家上下：老太太、斐星錵、程瑾…还是守好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