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已是百年身》衣露申1981

19、只应碧落重相见

　　第二天，香雪海便去法院拿到了判决书，结果在预料之中。临走的时候，那结巴律师狠狠地盯了她一眼，香雪海到是没在意，技不如人，不输才没天理。倒是冷落又走过来，居然跟香雪海说：“别高兴太早，我们那委托人换了律师，想着上诉呢。这回他学乖了，听说下了血本，张立宸主任接的招。”轻飘飘地说完就走了。
　　孙哲在旁边说：“你那同学是不是想跳槽啊？没见过这么落井下石的，还给你通风报信，真不知道起了什么心。”
　　“孙哲，这场仗才刚开始呢！”香雪海叹了一口气，找一个牛鬼神蛇来探路，大神还在后面候着呢。
　　“他也真能下血本啊，不知道这次风险代理是多少，能请动张立宸，这下更被动了。”孙哲虽然是从国外留学回来的，但几个大城市同行的大佬还是有所耳闻，这样的官司，赢了全是欺负对方律师实力不济，要真是张立宸出马，又是异地诉讼，别说香雪海，孙哲都要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分量，心里真是一点底都没有。
　　“香雪海，要不请主任出马吧？”
　　香雪海想了想，“还没收到上诉通知呢，船到桥头自然直，今天好歹赢了，上诉的事情以后再说。”
　　可是香雪海知道，冷落不会诳她，没意义。而且这500多万标的的单子，也不见得真入不了大佬的法眼，看来原告是豁出去了，宁愿给上百万的诉讼费也不愿意便宜她的委托人了。
　　但因为这事，香雪海也不急着回A城了，孙哲是顺路陪香雪海过来，官司不是他代理的，自然不能久留，香雪海只能一个人在C城孤军奋战了。
　　香雪海送了孙哲去机场后，还是回了周宅。
　　香雪海，今非昔比了，要是昨天之前她还有点心结，如今这心结先放在一边，做好正事才行。

　　周复生没想着香雪海去而复返，两个人刚好遇个正着。
　　“叔叔，好久不见。”香雪海一路上思想做足了准备，一个照面总算没落下风，那一声叔叔叫得周复生明显一愣，霎时没反应过来。
　　老天真是不公平，六年没见，他好像什么变化也没有，跟记忆里的影子重叠在一起，香雪海差点走神，好在这几年也算吃足了苦头，再也不是当初七情上面的女孩了，她就是眼神涣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跟久别重逢，甚是想念没什么分别。
　　周复生点了点头，仿佛在努力控制的情绪，侧转了半个身才听见他平静如波的语气：“回来就好。”
　　香雪海看出了他的异样，心里竟有些淡淡的喜悦，说不上来的喜悦，她也懒得去分析，看见张嫂迎了上来，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就进了厨房。

　　晚饭的时候，香雪海出乎意料地活泼，拉拉杂杂地说着这几年在外面的事情，如何从一个小毛头律师做起，现在也能独当一面，专门负责打经济类官司，假以时日就可以成为律师专家顾问团，专门负责上市公司的法务。
　　当然，中间的苦自然一笔带过，她憋着一口气，不过只是为了在他面前证明自己而已。但这些证明于他而言，有意义吗？香雪海不知道，但这么多年了，坚持下去，早已成了习惯，即使看着反应淡然，她也不以为意，只是埋头狠挑碗里的米粒，然后给自己打气：香雪海，现在不是使小性子的时候。
　　“吃完饭，到书房来一趟。”周复生放下筷子，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转身上楼了。

　　香雪海走进书房的时候发现门并没有关，周复生坐在书桌背后的椅子上，背对着她，从背后看，他好像是在欣赏墙上的那副画，老神不在，连香雪海走进来都没有转身。
　　“叔叔，什么事？”她没有对上他的眼睛，自然还有余勇，深吸了一口气，自己先开口。
　　“你母亲，她还好吗？”
　　这一问香雪海的脸色变了变，恨不得冲上去骂他一句虚伪，但终归成年，再也不敢有年少时的莽撞，忍了一口气，中规中矩地答着：“很久没回去过，不过经常打着电话，偶尔也给母亲写信，只有刚去A城的时候她去看过我，不过她身体还好，不劳叔叔操心。”最后一句，差点咬碎牙齿，真真是画蛇添足。
　　“你母亲跟我说，你还没有交男朋友？”
　　周复生的每一个问题看似关心，句句都刺中香雪海的死穴，她武装好的面具渐渐粉碎，浑身的刺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全然不去理会自己为自己找的那些理由。
　　“听说叔叔也是，这么多年也没见这宅子里住进个女主人，我还年轻，心思都用在旁的地方，自然想不起做别的。”香雪海恨不得说，你也不见得比我好到哪里去。
　　周复生笑了笑，刚才的淡然和些许的严肃都消失了，这才是记忆中的香雪海，瞬间就回来了，他心里突然有些踏实，口气自然就松了下来。
　　“准备在C城待多久？”
　　“刚才吃饭的时候说了的，手上这案子对方要上诉，想留下来多收集点证据。”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不过是想探探情况，毕竟是异地，公检法一摸黑，一个人也不认识，还没开庭就输一半。
　　周复生的神色变了变，大概猜到了她的心思，但也不想点破。叹了一口气，“明天我要出席一个酒会，要是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你陪我去一趟吧。”
　　说完就看着书桌上的电脑，再也没什么开口的意思。
　　香雪海心知肚明，没点头也没摇头，站了一会，欲言又止，就出去了。
　　出去以后把门一关，香雪海才有些后悔：这么明目张胆地利用他，他生气了？

　　这是时隔六年后，香雪海以周复生女伴的身份出席交际场合，不是不感叹的。六年前，她心无旁骛，除了他，眼里容不下别的，六年后，她心已蒙尘，不过是傍着他的身份，寻求自己的利益，真够狷介。可，香雪海，这真的就是你想要的吗？
　　所谓的酒会，不过是一次私人性质的宴请，级别颇高，竟有副市长出席，而香雪海也见识到了她想要结识的人，高院的院长，高院经济审判庭的庭长，意外的是，她竟然见到了张立宸，C城律师协会的会长。真是冤家路窄。
　　“不好意思，来晚了一步，这是我的养女香雪海。”周复生简短一句话，香雪海顿立当场，挽着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垂了下来，脸色瞬间变得像纸一样白，好像心里有个洞，可一滴血都流不出了。在座的其他人，听了以后也是神色各异，有恍然大悟的，有两眼发光的，还有若有所思的，尤其是那位副市长总是用一种探求的神色看着周复生，脸上浮现一丝无可奈何的苦笑，现场有片刻的尴尬，好歹副市长发话了：“周总，坐这里。大家等着你来才开酒呢！”让了坐以后，香雪海一直没回过神，到是那位张律师到真是见人说人话的料，反应了几秒就顺着杆子找话说，“香小姐，听周总提了好多次他有你这么大一个女儿，我们都还不相信，如今见着，只能羡慕周兄有这么好福气，女儿都那么大了，你说我们是不是都老了？”
　　香雪海看了一眼这半大老头子，连话都不想讲，原本就是自己好胜心起，想着这些旁门左道，否则也不用坐在这里受周复生欺辱，养女？！哈！香雪海，你怎么还不死心？
　　酒过三巡，周复生跟那位任副市长已经聊了起来，两个人窃窃私语看起来很热络的样子，香雪海去了一趟洗手间已经恢复了平静，在席上巧言笑兮，不到一顿饭的功夫，已经让在座的那些个法院高官刮目相看，印象好极，虽然多半是看在周复生的面子。

　　吃过晚饭，一行人去了酒店的咖啡厅，香雪海跟几位法院的人聊的兴起，当然张立宸也在其中，不过话题的主宰者早成了香雪海，C城的司法圈子说大不大，今天见着一位律界新秀，思维快捷，话题风趣，让一群老家伙耳目一新，一比之下，这张立宸就是一老油条，没看头也没讲头，半风月半公事的话题让交谈的几人如沐春风，香雪海坐在那里，就是名副其实的发光体。
　　“就是她？”任之信跟周复生没有加入他们的话题，远远地坐开，在露台上喝红酒。
　　周复生叹了一口气，“拿她没有办法。”
　　任之信见周复生那模样，心里通透，心想着我们也不过是半斤八两。
　　周复生见任之信没有搭话，随口问了一句：“上次去你家，老爷子还跟我说你，叫我帮着催催你。”
　　“大哥，要是你，你怎么做？”任之信知道他在说老爷子催他结婚的事情。
　　“要是她没回来，我的答案到也简单，但她回来了，老弟，说实话，我帮不了你。”周复生苦笑，想着以前还在劝他，不要意气用事，为着一个还没毕业的小女生断了前程，如今周复生也好不了哪里去，否则以他的性格会为了一个女人干出这档子牵线搭桥的事情，甘心折堕自己？
　　任之信拍了拍周复生放在椅靠上的手，算是安慰。
　　“大哥，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周复生有些羡慕地看了看他，跟他比起来，他还那么年轻，自然还有任性妄为的机会，但周复生呢？你还敢吗？
　　六年前，你就放弃了，如今你又在众人面前断了自己后路，可心跟行动比起来，哪个更坚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