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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此身已随前缘误 ...

  •   生日过后,香雪海看起来静了许多,这样的静与往日的沉默又有不同。是一种豁然的安静,而非倔强的沉默。原来,一切总归有个出处,一旦找到,便觉得没什么值得固执了。而至于真正的父亲,那么多年来,她把好奇压抑在心底,根植在灵魂深处,她不敢提,无人提,外人看起来觉得她无所期待,而事实上,这执着的信念与追问到底的好奇已如疯狂的蔓草在她的生命深处扎根繁衍。
      那一年她多大?不过只是年幼无知的孩童,她哭着跑回家,与母亲哭诉,周围的小孩嘲笑她没有爸爸。没想到,却换来一阵痛打。凄厉的不是自己的哭声,而是母亲歇斯底里的哭喊:“你就是一个没有爸爸的孩子,以后谁再问,你就说你没有爸爸!没有爸爸怎么了?”她打她,手上一点也没有留情,打得越重,哭得反而越痛楚。渐渐地,香雪海便不觉得身体传来的痛苦,她被母亲的悲伤压抑得连眼泪都退回了眼眶。仿佛一夜之间成熟,从那以后,她不提,再也不敢提。父亲这两个字,是禁忌。
      上小学的时候,她常常做着同样的梦。她梦见自己其实是外星球的过客,总有一天,她的亲生父亲会开着外星飞船把她带走。一个梦重复地做,细节不断地完善,她越发地确信这样的梦是真实的。她与周围如此地格格不入,她的生活与平常人如此地截然不同,这让她更加确信,其实自己真的不属于这个世界。
      12岁生日那天,她抱着自己心爱的玩偶,独自一个人上了楼顶,手里还拿着一个时钟。小小的年纪,却有着无与伦比的执着,她相信,就在那一天,时钟的时针停在12点,她的父亲将会在楼顶接她,带她去另外一个属于她的世界。一直到半夜两点,11月的凌晨寒风刺骨,她在楼顶等待了一夜。闭上眼睛的时候,熄灭的还有长久以来徐徐燃烧着的希望。
      那一场病持续了很久,来得猛烈。病好后,她仿若顷刻长大成人,外星人的童话已经不适合自己。
      她与母亲的敌对应该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吧?她学会了抽烟,学会了沉默,倔强的沉默。她看她的眼神,那么地不屑,似乎眼前的这位妇人与她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她无意中瞥间箱子里的旗袍,她看着这些华服,耳边响起的却是平常人家的闲言碎语,由不得自己乱想,她的心里已有了最坏的打算。
      她的母亲沦落风尘,一不小心生了她,却不知亲生父亲是张生还是李生,带着孩子背井离乡,来到这不知名的小镇,她的母亲恨她,或许她的不祥结束她的繁华,又或许是她的出生终结了一场悲剧的爱情,她不断地丰富着意象的细节,只有这样的设想才符合现实中的蛛丝马迹。母亲那如涓涓细流般的积蓄,那一箱子的秘密,她教她跳的那一出出惊世骇俗的舞蹈,无论哪一个都不是寻常人家的举动。她越发地坚信,自己出身的卑微与低贱,看不起自己,连带地也看不起母亲。
      这样的对持,直到周复生的出现。怪不得香雪海,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以为眼前这个平空出现的男子与她真有什么血缘。她期待,又抗拒,她迷惘,又难过。五味杂陈,她知他待她好,却又不知如何回馈,十几年的生命里,还没有人为她上过父爱这一课。渐渐地,她仰慕他,不知所以地依赖他,在不知不觉之间,这样的依赖与仰慕如悄无声息地渗入她的血脉,她的思维。她期待他是她的父亲,却又害怕他真的是她的父亲。这复杂的情感犹如泛滥的潮水在18岁的少女心中波涛汹涌。
      如今,谜底揭晓。她终于吐出一口长气,犹如泄洪时的闸口,将一切抑郁的情绪,长久以来的不安倾泻而出。扭曲的五脏六腑终于归位。身体轻飘,仿若桎梏已久的犯人被解开了枷锁。她终于有勇气面对生而就鲜血淋淋的伤口。
      “妈妈,对不起。”十多年的隔阂在谜底揭晓之后消弭,而真正想说的却只有这一句对不起。
      “香海,你会怪母亲吗?”香氏的声音从电话线的另一端传来,声音里带着不知名的疲倦。
      “不不不,谢谢你把我保护得那么好。”
      “不是我不想说,而是不能说。那样的年月,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其实你的父亲是谁谁谁。”
      “现在知道了也不晚。”香雪海的声音分明有了哽咽,却还有心开这样的玩笑。
      “好好在周家住着吧,他不会亏待你。”母亲宛尔,犹如放下陈年心事。如今的她终于毫无挂累,一心一意活在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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