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化雪掌

1、第 1 章

　　江州位于大孟朝的南边，山水丰富，繁华有加，乃是一方圣地。

　　傅采言从小生于此地，家中清贫，爹爹是卖菜的，她娘则是给隔壁几家掌柜的家里洗洗衣裳什么的挣些零用钱。

　　这样的人家原是没有什么大富大贵的机会的，傅采言门第太低，能嫁的也不过是些走卒小贩之类的男子，爹娘也早已帮她物色好了人家，乃是街头卖肉的儿子刘大力。

　　刘大力一脸彪悍的横肉，笑起来憨憨的，但家中卖肉，吃食是不错的，钱挣得也比傅家多，因此按理来说，傅家倒是高攀了。

　　然而，一夕之间，傅采言却不知道怎的攀上了更高的枝儿，江州最富贵之地的乌衣巷尽头的方姓人家前来提亲，满屋子晃眼的大红礼盒，喜得傅母几乎站不稳。

　　一时间江州人尽皆知，傅采言飞上枝头做凤凰，一摇身成了方家太太，享尽富贵荣华。

　　奈何，只有采言自己晓得，自己过得是怎样日子。

　　夫君方钰瑾看都不看她一眼，公婆不屑她的出身，就连府中庶女都处处欺压她。

　　采言费尽心思百般讨好方钰瑾，却被他更加厌弃，一房一房的美妾被抬进来，直到最得宠的那个妾氏腹中孩子因采言而死，方家人再也坐不住了，扬言要么报官要么休妻！

　　傅家人以她为荣，这份荣誉早已是傅家生存的根本，傅母更是说过若采言被休，她也活不下去。

　　采言被百般压迫，浑浑噩噩之间奔到河边投河自尽！

　　迷迷糊糊之间，方钰瑾似乎来瞧自己，她艰难地抓住他的衣袖：“夫君，你可还记得，你说你家就在乌衣巷，要我一定要来找你……”

　　没看清楚方钰瑾的神情，采言撒手人寰。

　　要是再重来一次，也许是该嫁给刘大力吧？

　　若是嫁给了刘大力，如今也该是过着普通的日子，做着普通的小娘子，生了孩子，侍奉夫君公婆，平淡却也会安稳。

　　哪里会像如今，到死了她都还是处子之身，当真……是可笑啊！

　　采言眼角一滴清透的泪珠儿，圆滚滚滑下来，方钰瑾怔怔地，再也没有说话。

　　……

　　六月初六，江州正是明媚好天气，处处都是喜气洋洋的人，街上热闹非凡，一排送亲队伍正吹锣鼓打鼓地前行。

　　大红色花轿一晃一晃，轿子里的新娘子歪着头靠在轿壁上，好一会子，花轿快要靠近乌衣巷的时候，采言才缓缓醒来。

　　发觉自己身上穿的大红嫁衣，以及头上的红盖头，她瞬间浑身一抖，如被冷水激了一番。

　　采言猛地掀开盖头，把轿帘掀开了一点儿，瞧见外头明晃晃的日头下，正路过谢记饼坊。

　　谢记饼坊是她出嫁那年还尚存的店铺，她嫁到方家不久，那家店就关门了。

　　采言坐回轿子里，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重活过来也就罢了，为什么是在轿子里活过来的？！

　　不行，她得想个办法，最好叫这礼行不成！

　　说时迟那时快，采言心里跳的如同擂鼓，一时也想不起什么好办法，只得提着裙子就要从轿子上跳下去！

　　不料，花轿正好稳稳落地，采言刚跳下去，就被人稳稳地拉住胳膊，一群人都被吓到了！

　　旁边围观的人笑嘻嘻交头接耳：“怪道都说这傅家姑娘没羞没臊，果真如此！这都成亲了，还紧赶着自己下轿子呢！”

　　采言听到这话，耳根子都红了，她这不是上赶着嫁，她这是要跑！

　　她只当抓住自己手腕的人是媒婆，便赶紧要甩开，低头瞧着路就要跑！

　　然而，那只手却抓得紧紧的，头顶传来一道温吞和煦的声音，夹杂着一丝轻笑：“娘子还要往哪里跑？”

　　如同一道雷劈下来，那声音又陌生又熟悉，采言浑身僵立，被他拉着一步步往前走。

　　直至拜堂，入洞房，采言才彻底分辨地清楚了，这儿不是方家……

　　洞房花烛夜，红盖头被挑开，新娘子红妆美艳，如一朵娇嫩的玫瑰花儿，发间所戴金饰流苏衬得她恍如仙子。

　　王叙知打发了婆子丫头，静静地看着他新娶的娘子。

　　采言没有抬头，她不知道为何，心里一阵紧张，但现下根本不知道为何自己会嫁给了乌衣巷中另外一户人家，冷静下来一想，为了不连累爹娘，只得老实些。

　　大不了再忍两日，回门的时候一切也就都知晓了。

　　男人同样穿着红色喜袍，长身玉立，面若皎月，他看着采言白嫩嫩的脸庞，想起来自己初次见她，还是她十岁的时候。

　　那个时候她就好看，如今仍旧是好看。

　　她一言不发，他走过去摸摸她的头发：“言言，若是累了，就先歇着吧。”

　　采言一夜难安，以为这新郎官必定会要与自己行夫妻之实，果真他沿着她脊背轻轻碰了碰，采言拉紧自己的衣裳，第一次被男人如此靠近，她微微瑟缩。

　　王叙知缩回手，虽然不理解，但也算语气柔和：“你若是怕，就改日再来。”

　　采言感激他没有逼迫自己，低低答道：“我想等回门之后，行吗？”

　　她声音柔柔的，如小猫爪子挠到他身上，王叙知心里一阵起伏，但见她抓住被子盖得紧紧的，也便笑了：“行。”

　　察觉王叙知似乎很快睡着了，采言这才放心垂下眼睫，缓缓入睡。

　　她睡得不踏实，被子不一会被踢了出去，王叙知睁开眼睛，轻轻伸手给她盖好被子，烛光从纱帐上透过来，她脸庞粉嫩，耳垂小小一团看着就异常柔软，他心里软成一团云，忍了半日，终究在她发上轻轻一吻。

　　房中丫头婆子都十分恭敬，第二日一早，便恭敬地捧上来一堆绫罗绸缎金银珠宝，看上去只比原本方家的多，不比方家的少。

　　一睁开眼采言就立即检查自己睡姿，发现被子都好好地盖着与睡前并无两样，这才放心。

　　采言老老实实被他们装扮好，跟着王叙知一道去给公婆敬茶。

　　沿着长廊一路慢慢前行，采言瞧见这院子收拾地十分素雅，养了好些花儿鸟儿，天光从院子中间泄下来，显出一方安静。

　　但她也瞧得出，这院子处处摆设的东西也都是价值不菲，王家既然是在乌衣巷，自然也是大家族。

　　她有些懊悔从前自己一味把心思放在方钰瑾的身上，其他事情一概不管，才把自己逼到了绝境。

　　王叙知走在她旁边，见她虽也已经十六，但到底是刚出嫁的女孩儿，面上带着忧愁，他便捉了她细嫩柔白的小手：“别怕，一切有我。我爹娘也不是严苛之人。”

　　采言微微放心，点点头冲他一笑，她唇边两只小小的梨涡，王叙知有一瞬怔忡，但随即转了眼神，也松开了她的手。

　　王家老爷王元池微微严肃，不苟言笑，而王夫人李氏则是笑眯眯的，她摸了摸采言的手笑道：“言儿，嫁来我家，委屈你了。”

　　随即，李氏塞给采言一只红封，摸上去不知道里头装的是什么。

　　王元池咳了一声：“没有其他事，你们二人就先回去吧。”

　　采言与王叙知一路出来，心里却在纳闷，为何李氏说嫁给王叙知是委屈了自己？

　　莫说其他，就说家世外貌，王叙知绝对都是一流贵公子哥儿，而自己不过是个菜贩子的女儿，虽说相貌的确不俗，但也没到李氏说的那般地步。

　　见采言一路没有讲话，低着头似乎有心事，王叙知连忙解释：“言言，我虽有疾在身，可也不像外头说的那般凶险，你且放心，我不会亏待你。”

　　采言并不知道其中到底是有什么弯弯绕绕，只故作无所谓一笑：“我放心的。”

　　他有事在身，吩咐了丫头婆子照看好她，便出了院子，采言坐在屋内，一幕幕回想，只盼着早些回门问个清楚。

　　屋子里待得久了，采言忽然就觉得有些饿，她拘束得慌，自昨儿个拜了堂就没怎么吃东西，早上也就喝了一碗粥，现下肚子自顾自地就叫了起来。

　　她抖了抖自己的衣裳，尽量走得轻巧一些，意欲出去寻些吃食。

　　案几上放了些糕点，采言弓身上去捏了两块，刚放到嘴巴里，就听到外头窗下丫头的声音。

　　“少爷当真是不行了，拿药吊着成了亲，好容易瞒住了新太太，这才刚出了院子，就生生倒下去了，方才我听夫人屋里的翠娥说，少爷的病古怪，好起来跟个没事儿人似的，发作起来，估摸着随时都能丧命！这回尤其凶险，唉，可怜咱们新太太生得娇美，真是可惜了！”

　　采言心里诧异，王叙知竟然身患奇疾，随时可能一命呜呼？

　　那可不是正好！也省的她苦思冥想自己该如何与他和离，好嫁给刘大力了！

　　她嘴角露出笑意，糕点吞在嘴里也不敢嚼了，伸着耳朵听外头还在说什么。

　　只听到另一个丫头不屑地冷哼一声：“你当这新太太是被骗了的？哼，不过是无人敢嫁，咱们夫人花了一百两银子买来的罢了，她娘家可是允准了，若是咱们少爷有个好歹，新太太是要守一辈子的！”

　　采言一愣，立即急了起来，口中糕点顺着嗓子滑下去，一下子噎住了，忍不住咳起来。

　　屋外呼啦啦进来五六个丫头，喂水的喂水，拍背的拍背，王叙知屋里的大丫头浮雨脸色变了变，趁着人多没注意，一溜烟地跑到王叙知现下所在的地儿，悄悄地告起状来。

　　“少爷，太太听说您现下境况很是不好，说不定这回就不行了，高兴地笑了起来，又听说您去了之后她得守一辈子活寡，急得都噎住了！”

　　王叙知原本面色苍白，一脸冷汗，虚弱地躺在床上眼神涣散，此时忽然就眼眸一黯，冷冷一笑：“是么？今儿晚上叫她来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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