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终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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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又是一年桃花盛开之时。
山下的桃花已是几近凋零，可放眼望去，琅琊山上却仍是一片灼灼夭夭的粉，微风拂过，无数的花瓣打着旋儿飘落下来，更衬得这里恍若仙境一般。
不过，这毕竟尚在人间，不如意事常八/九的人间……
山间的美景虽是醉人，可这居住其中的人却没有半分赏景的心思，一个个面色沉重，步履匆匆地来来往往。
似是被这沉重的气氛所感染，就连来此处买消息的人心情都不大美妙起来，或许这其中还有些阁内的消息价格突然飞涨的原因在内……
而在山顶偏向南边的一所院落里，却隐隐传出一阵和缓的女声，那声音清淡却也温柔，似有暖意在其中流淌，仿若连四下笼着的那层沉重都驱散了几分。
细察其言语，原是在念着一本游记。不过，那些明山秀水、峰峦叠嶂，由着她那柔和的声音到来，却无端多了几分旖旎。
【“俯窥辗顾，步步生奇，但壑深雪厚……”】
叶琬念完这段，便笑着抬头，对斜倚在榻上梅长苏道：“这黄山倒去过许多次，不过竟没有一回是在冬日，白雪青松，想来也别有一番风韵……日后若有机会，也要去看一看才是。”
梅长苏面色苍白，眸色也有些暗淡，但听了这话，他仍旧笑着点头，那眼中的丝丝笑意总算让几无血色的面容上，露出些许生气来。
他低声道：“自然造化，四时自是各有景致，去看看也好。只是到时雪厚林深，路上只怕难行得紧，你去的时候也要小心才好……”
说着，他又嘱托了几句，却只字未提起自己，加上他那称得上“气若游丝”的声音，未免让人有些不好的联想。
叶琬还未有什么回应，门外碰巧听到这段对话的蔺晨却心中一酸，端着药碗的手颤了颤，碗内的药汁也漾出丝丝涟漪。
不过也只是过了片刻，他便收拢了面上的悲色，一面推门进入，一面扬声道：“若说青山秀水，这世间怕是没有哪处及得上我家的琅琊山了。你们两个住在我这琅琊山上，竟还想着别处……”
说着，脸上便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来。
“你这琅琊山美则美矣，地方未免太小了些，我们在这儿都住了快两年了，该看的也看得差不多了......”
都这会儿了，梅长苏还有心思跟他瞎贫，蔺晨不由又气又笑。
他将手中的药碗往前一递，笑骂道：“你还是少说两句吧，我都替你累的慌。”
梅长苏听了，果真不再开口，他慢悠悠地接过药来，略晃了几下，便一饮而尽，将空碗递与蔺晨。
蔺晨接了药碗，满面惊奇地感慨道：“不错嘛，我还以为你得让人喂呢。”
说着，他意有所指地瞥了旁边的叶琬一眼。
不料却正对上叶琬那带着浅淡笑意的眸子，蔺晨面上的表情僵了一瞬，但也很快就若无其事地转开了去，紧接着便撇了撇嘴，低声嘀咕了一句，"得，我也不在这里讨人嫌了……"
话音未落，人已到了门外，果真是片刻也没有多留。
屋里的两个人相视一笑，梅长苏无奈地摇了摇头，叹道："这个蔺晨……"
不过，蔺晨向来如此，故而这二人也只是淡淡地感慨了一句，就揭过了。叶琬也重新拿起了自己手中那本游记来，继续念予梅长苏听。
那柔和的声音似乎带着些神奇的力量，让人愈加放松了起来，倦意上涌，梅长苏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眼前的那窈窕的身影似乎也渐渐地模糊了起来，恍若虚幻。
朦胧间，一阵即将失去的惶恐涌上心头，他竭力睁开双眼，想要看清眼前这人，却只是徒劳。
最终，他连那道模糊的影子也没能留住，眼前陷入一片黑暗；耳畔的声音也渐轻渐缓，终归于无……
许久未听到回应，叶琬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去，梅长苏竟是已经昏睡过去了，她微微怔了片刻，随即了然的笑了笑，只是那笑容中却透出些许悲伤来。
叶琬随手放下了手中的书卷，身子略微向前倾了倾，凑近了打量着那苍白瘦削的面容，眼神专注又缠绵，似乎要将这张面容深深地刻入心底。
良久，她才缓缓地伸出手来，在空中迟疑了一瞬，终究还是落在那人眉间，指腹微微用力，将那褶皱抚平。
然后，便半揽住梅长苏，撤下他身后的靠枕，小心地扶着他平躺下，又轻轻地将那滑落下的被衾拉至颈间。
梅长苏睡得很沉，叶琬这一连串的折腾并未惊醒他，他依旧安然的睡着。
叶琬最后又看了梅长苏一眼，缓缓地绽出一个笑来，心头的感情复杂难辨，有不舍，有眷恋，也有浅浅的遗憾，却唯独没有后悔。是以，她的眼中虽然带着点点的晶莹，却终究没有落下泪来。
可待到她起身之际，手腕上却突然一阵力道，叶琬一惊，忙回头看去，梅长苏却依旧紧闭着双眸，他似乎陷入了梦靥之中。
这个连死亡都淡然以对的人，此时满面不安，眉间又攒起数道褶皱，嘴里不知在呢喃着什么。
叶琬略凑近了些许，侧耳听去，可是待听清他口中的话时，她眼中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
他说的是，"阿琬……别走……"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让叶琬溃不成军，她不知道，也不愿去想，自己离开后，梅长苏到底会如何……
但是有一点，她却无比地确定——那便是，绝对不能让梅长苏知道生死蛊之事。
背负着另一个人的生命，实在是太过沉重了……她知道梅长苏足够坚强，也足够理智，但是她舍不得……
舍不得他如此辛苦……
叶琬别过头去，不去看梅长苏。她伸手，一根根地掰开了抓在她腕间的手指，动作缓慢却又坚定，只是那被她不觉咬住的下唇已经渗出了丝丝血色。
她近乎木然地走出了房门，又怔怔地在廊下静立了半晌，才被一阵刻意放重的脚步声惊醒。
那声音由远及近，很快就到了近前，叶琬下意识侧首，对着来人笑了笑。
蔺晨却拧紧了眉毛，盯着叶琬打量了半晌，才长叹了一声，有些无奈道："先跟我来一下吧。"
说着，他又招来了一个小童，低声吩咐了几句。
那小童领了命去了，蔺晨也示意叶琬随他过来。
叶琬虽不知道他要做些什么，但是到底心绪繁杂，没有多问的心思，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便随着蔺晨去了。
蔺晨也未带她走多远，只是进了一旁的院落，二人刚刚坐定，便进来了一群丫鬟。虽说只是丫鬟，却皆是相貌昳丽、举止娴雅，更兼遍身绮罗、插金戴银，若是不知内情，便是当做大家闺秀也未有什么不妥。
一路过来，叶琬也已经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她看着来人手里的脂粉钗环、锦衣罗裙，微微拧了拧眉，抬头看向蔺晨，有些为难地开口，"我今日……"
她刚说了一句，便被蔺晨打断。
"我知道你今天要走。"蔺晨一面说着，一面伸手指向一旁的铜镜，有些无奈地继续道："但你好歹也看看你现在的模样，你就这么从琅琊山下去，不知道的还以为被怎么了呢？我们琅琊阁可是还要开门做生意的……”
说着，便将叶琬和一众美人一同留在了屋内，他自己却已经出了房门，远远地似乎还能听到他的声音，"放心吧，耽误不了你出游的。"
语气满是轻松愉快，似乎叶琬真的是下山去游玩一般。
叶琬微微怔了怔，旋即也露出个笑来——既然这个决定早已坐下，又何必做此姿态，不若真的用这最后的时光好好游玩一番，也不枉来这个世界走这一遭。
这般想着，叶琬也就配合着任由众人动作了。
训练有素的一众丫鬟们这才上前，不过待看清叶琬现在的形容时，也是一惊。
眼眶红肿，面色苍白，连嘴唇上都有丝丝血迹。
这下子也不忙着上妆了，冰敷的冰敷，上药的上药，好容易才处理好叶琬面上的狼狈。
这才开始涂脂抹粉，束发戴钗，最后，就连身上的衣服也换了有七八套之多。
折腾了有半日之久，真正等收拾好出门之时，已近申时。
蔺晨早已百无聊赖地倚靠在廊下的柱子上，开始想念被他指使着下山找药材的飞流了。
知道听到“吱呀”的门响声，他才连忙抬头看去，却呆立在原地，有些怔愣地睁大了双眼，连手中的折扇也差点滑落。
蔺晨这番反应倒也不是全然为美貌所摄，毕竟他也是号称能够点评天下美人的琅琊阁的少阁主，各色姿容的美人也见过无数，再加上早就知道叶琬相貌不俗，有准备之下，当不至如此失态。
只是……意外罢了。
叶琬平日里的行事做风都是极其利落的，言谈举止虽是温和，却难掩其中的果决强硬。蔺晨本以为，她打扮起来会是一种更加明艳锋锐的美丽，可事实却截然相反……
她的五官都是极为精致小巧，连那双总是透露着果决的眸子，在刻意的妆点下，都是只余温和，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似乎是不大适应这身装扮，行走间也多了几分小心，鬓上的珠钗微微摇晃，更是显出了几分弱柳扶风的娇美来。
看着叶琬款步走来，蔺晨也敛住了面上的讶然，上前两步迎了过去，只是动作间竟难得地带上了几分拘谨，仿佛是担忧自己举止唐突，吓到面前这柔弱的美人。
只见美人眼底轻轻地浮起一层薄愁，微启朱唇，有些为难地开口道："蔺晨，我可是要下山的。"
这熟悉的声音总算驱散了蔺晨心头的那些许陌生感，他"唰"地展开折扇，笑着对叶琬摇了摇头，神秘道："自然是要下山的。"
说着，便微微躬身，似模似样地做了个恭请的姿态，旋即便前一步引路。
叶琬无奈地跟上前去，只是刚一到门口，视线便被那辆停在原地的马车吸引住了，绛色的锦缎车帘上是精致的暗绣，编制繁复的丝穗从车檐上垂下，底下还坠着一颗颗晶莹的珠子，对比之下那白铜刻花的装饰反倒不那么显眼了。
无论如何，纵然在漫山的鲜花灿烂之处，这辆马车也是极为惹眼的。
叶琬拧眉打量了片刻，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这马车孤零零地立在这里，连个车夫也无，而蔺晨这一番折腾，自然没有让她亲自驾车的意思……
这般想着，叶琬不由侧首看向蔺晨，以目光询问。
蔺晨笑着点了点头，道："整日里呆在一个地方也是怪闷的，我同你一起下山去玩玩也好。"
叶琬几乎立即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正欲开口，却见蔺晨却敛去了面上的嬉笑之色，语气也变得再正经不过，"阿琬，我知道你想怎么办，无非是借着找药的名头一路风餐露宿地走过去，然后找个人多的地方当众消失……"
他顿了顿，有些低落道："可是，阿琬你可想过我的感受？"
叶琬听了这话，不由流露出些许愧疚之色来，她低声道了句，"抱歉。"
但却丝毫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
蔺晨低叹了一声，摇了摇头，道："你不必道歉，我既答应了会帮你隐瞒，自然不会中途反悔……长苏那边的事情，你就放心交给我吧。等他醒后，我会让他收到那些你想让他知道的消息的。"
说完，他抬头看着叶琬，复又笑道："所以，剩下的这些时日，你就放下心来，好好地看看这大好河山……如何？"
他面上虽带着笑意，眼中却露出了些许祈求之色。
叶琬微微垂眸，没有立即回应，但紧接着就听到那人用近乎无赖的语气开口道："你可想想清楚，要是不答应的话，我心里难免有些不舒服，这一难受起来，说些胡话也是很有可能的。"
竟是连这等幼稚的威胁都用上了……
琅琊阁的能力有目共睹，再加上梅长苏对蔺晨的信任，若是想要借此瞒过梅长苏确实可行的……
叶琬最终还是禁不住蔺晨的死缠烂打，还是点头答应了他的安排。
对于吃喝玩乐，蔺晨可谓极在行的，秦淮河畔的袅袅余音，乡野一隅的美酒佳肴，名山大川的磅礴壮阔，烟雨江南的春景独好……
或许叶琬开始的时候还有些强颜欢笑的意味，不过看了这许多美景美人，品了这多少美食美酒，心中的那些悒郁也渐渐散去，终究露出了些许真心的笑意……
不过，纵然如此，在一个月后，叶琬还是不由分说地将蔺晨赶回了琅琊阁。
如此又是一个月，蔺晨正坐在药炉前，面前蒸汽氤氲，看不清他的表情，不过从那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扇子的手可以看出，他大约心绪不佳。
原本静谧的山顶突然喧闹了起来，蔺晨坐在这药庐里都能感受到那洋洋喜气。
醒啦啊……
默默地感叹了这一句，蔺晨只觉得心底一片空茫。
他知道他此时应当极高兴地赶到梅长苏那处，可是他却突然觉得身上半分力气也无，只想一动不动地坐在这药庐之中。
不过，事不随人愿，他只是呆坐了这片刻，就有一道身影飞掠而来，一路上不知道带翻了多少药材。
蔺晨无暇心疼他那些积攒了许久的珍藏，他紧了紧手指，再抬头时，面上的表情已经变为极度的喜悦。
不过在看到飞流身后的那人时，他还是呆了一瞬。
他着实没想到，梅长苏刚刚醒来，就有这个力气，能跑到他的药庐这边。
梅长苏可没有发呆，他上前几步，越过飞流，站到了蔺晨面前，沉声道：“阿琬呢？”
蔺晨心下一跳，瞬间回神，立即笑道：“你也就念着你家阿琬……她去南边给你找琅玕草去了，药是先让鸽子送来了，可人还没赶回来呢！不过也快了，你等着，我这就写信去催催她……”
说着，就要绕开梅长苏往外走去，仿若真的迫不及待地要去告知叶琬这个好消息一般。
只是二人擦肩而过之时，梅长苏却突然出手，蔺晨一时不防，竟然被他制住了。
梅长苏竟连内力都恢复过来了？！
蔺晨这次可真的抑制不住眼中的惊讶，不过他很快便回过神来，正要感慨几句来圆一圆场。
却突然对上梅长苏那了然却悲凉的眼神。
蔺晨心下一沉，但扔强撑着笑道：“这琅玕草果然不负其名，这效用也是绝了……不过你这一恢复内力就对大夫出手，也太无情了些吧？”
梅长苏没有理他这调侃，再次问了一遍叶琬的所在，在没有得到确切的答复之后，便冷着脸转身离去了。
他身后，蔺晨面上原本浮夸的笑意也渐渐转为苦笑。
阿琬，你好歹也提前告诉我这生死蛊的效用是多么不合常理……
所有的真相都是有迹可循的，无论怎样消除痕迹，事实就是事实，只要有足够的手段，总能够查出蛛丝马迹的……
而恰巧，梅长苏便是一个有手段的人……但是，他却丝毫没有去查的意思。
那日的质问恍若只是醒来后的一时失态，之后的日子里，他的表现就真的如同蔺晨和叶琬所设想的一般，在接到叶琬失踪的消息后，他也只是将自己关在房中，独自呆了半日，便恢复了往日的姿态，好似真的相信叶琬已经回到了她那个世界一般……
只是夜深人静之时，那张如画娇颜却屡屡入梦，恍然惊醒后，便是一片今夕何夕的时空错乱之感……
后来，对着飞流对琬姐姐去处的追问，梅长苏只是露出了一个苍白的笑来，"琬姐姐只是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了，飞流放心，她在那里过的很好。"
既然你希望我如此想，那我自然是愿意相信的……
只是耳畔却传来少年有些迟疑的安慰，"不哭。"
梅长苏怔了怔，面上却依旧带着笑意，他温和地开口，"苏哥哥没有哭，飞流是不是都没有看到眼泪？"
少年点了点头，但神色却依然带着些困惑。
梅长苏却没有多说，只是含笑抚了抚飞流的脑袋。
真正的泪水从来都是淌在心底的……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终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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