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因误我》无言非语

7、尘忆篇 之 烟雨江南

　　风到这里就是粘
　　粘住过客的思念
　　雨到了这里缠成线
　　缠着我们流连人世间

　　收音机里传出清绵细糯的歌声。
　　五月手捧白骨瓷杯，浅咋一口喷香浓茶，水雾袅袅。乐声犹在耳边缠绵，思绪也似青烟缭绕，浮浮沉沉，飘忽不定。
　　风粘，雨缠。
　　那时江南风雨，可曾粘住过谁，谁人又为之流连人间？

　　三千年前，江南。
　　她本是西子湖畔极为普通的一棵水柳。傍水而生，依水而长。
　　西子湖是极美的。日出江花红似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她于湖畔坐看日出日落，四季变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那样竟有了神志，一棵树也有了神志，她是成精了。
　　光阴荏苒，转眼已是百年。

　　西子湖风景怡人人间一绝，自然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他亦常驻湖岸，卖画营生。白衣黑发，泼墨一般，他也好似一幅美丽风景画。
　　“美丽的小姐可要画像？”他笑着招揽生意。
　　那女子抬头见到眼前人，一缕红霞便偷偷飞上双颊。他丹凤眼，卧蚕眉，齿如编贝，丹铅其面，芝兰玉树，翩若惊鸿。眼角坠落的一颗朱砂痣更是摄人心魄。
　　那一看，生意便做成了。
　　魅惑的外表，做的事也是魅惑人心。
　　他是一只狐狸，一只雪色银狐，所以名字就叫雪夜。
　　妖精就该做妖精该做的事。所以他诱惑女子，吸取精魂，不可谓不快乐。青山常在绿水长流，日子也就这么一天天过了。
　　绿柳却和一般妖精不同，她不害人，反而乐于帮人。
　　雪夜经常取笑她说，妖没个妖样，小心变成人妖。
　　绿柳却答，是人是妖都无所谓，只要小白好好做妖那我就与有荣焉，为虎作伥了。
　　说罢摸摸他恢复银发的脑袋：“小白你的毛发真好啊，银的闪闪发光，好像水波粼粼的湖水一样。”
　　“羡慕吧，可惜你没毛。”他得意地说。
　　“嗯，好漂亮。”眼珠骨碌一转说：“狐皮大衣一定很好看啊！”
　　“嘿，最近画桌的腿脚坏了，缺一块木头。你来得正是时候嘛。”他反唇相讥。
　　绿柳也不反驳，居然灿然一笑，映着落日余晖，那笑靥似渡了一层金光。他一时有些失神。
　　“发呆想什么呢？”她伸出手在他眼前晃动。
　　那模样绛唇映日，全露天真。
　　他吁了一口气，拉下她晃动的双手，缓缓地吐出了句，绿柳，我要走了。
　　“为什么阿？”她焦急地问。
　　“我只差最后一条尾巴就能修炼成九尾天狐了。”
　　“那和你走有什么关系？在这里也可以修炼阿？”
　　“最后一尾的修炼是最为困难最为耗费精力的。单靠每次吸取少许女子精元，对我来说速度实在太慢了。”
　　绿柳听闻半垂下眼睫悠悠地说：“小白，法力高强真的那么重要吗？慢慢地修行难道不好吗？”眼神也带着几许迷惑。
　　“我很快会回来的，你乖乖地在这里等我，好吗？”雪夜宠溺地叮嘱。“不要乱惹事，不要去多管别人，答应我好吗？”
　　绿柳合上眼睑，卷翘浓密地睫毛蝶翅般扑闪着。几缕和煦晚风拂过，吹起细缕发丝飘散在脸庞。她含笑舒展开双臂，感受微风拂面般的陶醉，暖风似要融入肌肤，翠绿色裙摆也随风舞动勾勒出纤细地身形。
　　她轻启红唇低寐般说：“小白，你看，这风，这雨，这山，这水，你不觉得很美吗？每次吸收阳光和雨水我都很快乐，可是小白，这些对你来说都没有意义吧？我只是棵树，我不了解小白你的渴望，但是树是有根的，我不会离开。如果有一天，有那么一天，你看尽人间风景，愿意回头再仔细看一看这江南烟雨，我总是会在这里的。”
　　绿柳明白，他早想离开，他从来不会在一个地方逗留太长时间。也是时候该走了，他已为她停泊过久。
　　如今，她是留不住了。

　　他离开的那天，小雨迷离。
　　青石的小巷。
　　打油伞的姑娘。
　　他最后回望一眼，熟悉的雨打蓑。
　　却看不见眷恋的，那抹烧心绿。

　　雪夜永远记得第一次遇见绿柳时的情形。
　　也是在这样一个雨天。
　　淅沥的雨丝，象永远不会停。
　　她不打伞，不躲雨。与雨丝缠绵，独自快乐。
　　他说：“这位美丽的姑娘，淋雨容易着凉，不如来亭中让小生画幅肖像可好？”
　　她却指着他说：“狐狸精，好漂亮的狐狸精！”
　　他气结，没见过如此不懂事的妖精！光天化日也不管来往路人就张口胡说。
　　她不以为意：“我是水柳阿，下雨对我有好处。”
　　那天她终于能够第一次化成人形。
　　那时她才一百五十岁，幼稚的年纪。
　　雪夜把她的不懂事归结为年轻，在很久以后他才明白那是她独有的天真，她有一种张扬地天真。
　　“我注意你好久啦，可惜那时候不能说话不能动。”
　　“你注意我做什么？”他没好气，不想理她。
　　“你为什么只画女人呢？画山水不好吗？西子湖的景致很迷人啊。”她好奇地问。
　　“你小小年纪又是木头一块怎能理解女人的好处呢？漂亮的女人能使美景为之失色。知道什么是人比桃花艳么？”雪夜不噱地说。
　　“人怎么能跟桃花比呢？人又不开花。”
　　他翻了翻白眼说：“所以说你是木头！”
　　“你别跟着我啊，我现在要去找漂亮的小姐玩，别碍我的事！”雪夜没好气地对从刚才就紧跟他的绿柳说。
　　绿柳却拉住他的衣袖说道：“你不要去找女人拉，如果要□□元我让你吸阿！”
　　雪夜有些错愕地望着她。
　　她抿了抿唇羞祛地说：“那样对那些女人不好，她们会生病会折寿。”
　　“呵呵，你倒不怕坏了自己的修为再打回原形？”雪夜乐了，他从没见过这种妖精。
　　“我无所谓修为好坏，法力高不高强对我来说并没有意义，打回原形也只是不能动。不能动的时候每天看青山绿水过往行人，都不会无聊。所以，如果你一定要吸取精元就吸我的吧！”
　　“为了人类而牺牲自己的妖怪阿？哈哈，可惜你木精的精元对我没用。”雪夜笑得花枝乱颤，心想这真是个不错的笑话。
　　“你干吗这样笑，我有这么好笑吗！”
　　她银牙紧咬双目怒睁，气急败坏。那模样不但不凶狠反而有几分娇嗔。
　　雪夜不明白为什么能忍受绿柳跟着自己，破坏他的修行，到处惹祸。他可以杀了她的，他并不是心慈手软的角色，但是这次他却不想。他非但没有杀她，反而在那个笨蛋每次惹祸后还帮她收拾烂摊子。
　　他嘲讽自己，怎么就沦为笨妖精的保姆了呢？
　　他的心说，就这样沉溺了吧，别挣扎了吧。
　　他减少了吸食女子精元。

　　绿柳再次见到雪夜的时候也是一个雨天，江南多烟雨，他们从相识到分离到再聚总是在雨天。
　　她说：“你回来了。”
　　他说：“是。”
　　她问：“想留下了？”
　　他却说：“我只来见你一面，马上要走。”
　　她还未来得及悲伤，却听一个冰冷地声音说：“妖孽，你还想走到哪里去？”
　　来人青衣玄衫，目若幽潭，发如墨玉，冷峻无匹。玉体迎风，衣阙随风翻飞，宛若天神降临之姿。
　　雪夜紧抿双唇，怒视对方，终于缓缓开口说：“我不过无意中捕食了金炙鸟，并不知晓那是你所养之物，何苦相逼如此？”
　　那人認面无表情只冷淡说道：“是你杀的就行了，有心或无意并无差别。”
　　雪夜怒道：“青龙，你当真要赶尽杀绝！”
　　青龙微微一笑：“是又如何？”说着便抬手向雪夜打出一道惊雷。
　　雪夜一手推开身侧的绿柳，闪身避开突袭而来的雷电。
　　青龙淡然道：“到底是九尾天狐，有点能耐。我看你能躲得了几次。”
　　手中又加了两道雷电打向雪夜。雪夜急急避过，不由呼吸急促起来。青龙身为四圣兽之一法力果然高深莫测。纵使再多千年道行，自己也绝难挨的过他五击。看来今天是在劫难逃了。
　　青龙冷笑一声，拉起手中五道雷光形成一团耀目光圈。那光圈极大，直照得黑夜如白昼。
　　不好，五雷轰顶，雪夜大惊。眼看光团飞速而来，却根本无从躲避。
　　不由绝望地想，万事休矣。
　　却突见眼前一道绿影档在身前硬是替他挨了这下。
　　“绿柳！”雪夜犹如感同身受，那个傻子……那个傻子……
　　绿柳的人身随光圈一点点消失，雪夜伸手去抓却留不住一丝痕迹。
　　青龙冷然说：“我并无意杀她，她宁愿舍身保你，在妖精中倒是少有。”
　　雪夜心如刀绞。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我只是想见你最后一眼，为何会是这样？
　　雪夜步步后退，青龙慢慢向前逼近。
　　雪夜却感觉一团绿枝层层包裹住他，那俨然是一条条的柳芽。
　　绿柳，他心中无限苦楚。傻子阿……在这种时候。
　　“元神被灭了还想要保护你吗？这柳树精对你倒是有情有义。”青龙平淡地说。
　　“你不要伤她真身！”雪夜怒吼。
　　“我若非要毁她原身，又如何？”青龙冷笑说，他平生高傲不羁，最受不得别人威胁。
　　挥手一道雷电就击向雪夜身后的柳树。
　　雪夜飞转过身抱住柳树，雷电击中他的后背，溢出的些许电火認劈在了柳树上，打断了小半躯干。
　　“事是我惹得，你不要再伤她了。你想要我的命，我给你！”雪夜凄哀地闭上眼睛不再抵抗躲避。
　　“哈哈，可惜我现在又不想要了。一命偿一命，金炙鸟的份我已经讨回来了。”青龙话音刚落，已失去身影。
　　夜雨打湿雪夜身躯，脸上冰凉的分不清是雨是泪。他瘫坐地上任雨水冲刷一切，久久没有反映。人伤，心更伤。
　　夜色渐深，雨意渐浓。

　　宁夏六月，西子湖中莲花朵朵，摇曳生姿。
　　“给我画幅肖像可好？”一美艳女子笑问亭中挥笔作画的白衣男子。
　　“我不画人像。”男子淡淡地答。
　　“只画风景有什么意思？”女子娇笑。
　　男子笑而不答。
　　“我比起那棵柳树，谁漂亮？”女子指着临湖一棵残柳问道。
　　“狐狸和树有什么可比性？”男子反问。
　　“她就那么好？”女子愤愤不平地问。
　　“不好，只是块蠢苯的木头。”男子苦笑着答。
　　那笑容似有说不出的酸涩。
　　女子见状冷哼一声便挥袖离开古亭。
　　那男子也不以为意，低下头继续描摹眼前的湖光水色。
　　银色长发瀑布般倾泻下来，映衬着雪白衣衫就好像湖水波光。眼角一颗淡色泪痔上缓缓流过一道暖溪。
　　我现在已能懂得这片山水，这方花草，这烟雨缭绕的江南。
　　然而，是否已经太晚？
　　你可知道？
　　你是我泼墨画中，留白的离别。
　　卷轴上，始终画不出的，那个，谁。

　　烟雨江南（完）

作者有话说

　　ps:各位大大们看完这章，应该能猜到绿柳和雪夜都是谁了吧！
这个番外是讲他们前世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