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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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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冷冬倒暖,冬阳高挂,暖意拂脸。
文绘楼位于邺城偏北方。
此时,文绘楼二楼雅座,一名锦衣华服的男子负手立于窗边,其脸容俊雅,深冬的寒风仍抹不去脸上温文的笑痕。
猛地,锦衣男子眼中突然闪出一股寒意,急唤道:“温真!”
身后瘦削的黑衫青年上前,顺着主子的目光:街上一顶软轿飘入眼帘,熟悉的灰叶标志一闪而过。
灰叶,乃邺城四大世家叶府的家徽。
“她有外出行程?!”
温真眸子一沉,答道:“没有。”
叶当家的行程他了如指掌,不可能有错漏。定是临时决定出行的。
“那……按这方向。”
温若放远目光追随着这顶往北的软轿。“要是再过……恐怕是去梅院吧!这时候她为何去寻那人……莫非真与易家北上有关?!”
江南易家,富可敌国,又与邺城温氏,开封孟家,江湖弱水楼并称永业朝四大豪商。江南易家乃四大商贾之首。
而当家易河,传闻容颜如玉,心如修罗。高龄二十四,仍未娶妻。
然,半月前易家大张旗鼓北上娶亲,光是聘礼便装满了十船,陆路迎亲队伍飘扬的红艳,染红了一条又一条的商道。
十里红妆,首富娶亲。
却无人知晓新嫁娘是谁家女儿?
二人又是何时定下婚盟?
世人狡尽脑汁也猜不到新娘的身份,易家更是对外秘而不宣,又添了几分神秘。
第一日迎娶队伍过富春江时,民众猜想会不会是沈家美若天仙的三小姐?可怜沈三小姐含泪咬碎绣帕却留不住这一支红红的队伍。
第三日傍晚下榻杭州西子湖旁的仰景楼,传闻一街之隔的尚书小姐为之失眠一夜。次日,迎亲队伍继续浩浩荡荡北上。
又七日刚到太湖,湖州刺史陈子规带笑夹道出迎。他家还有十名待字闺中的女儿,任君选择。要是能拼上江南易家,那是十辈子都花不完的财富。
瞧!光这十里飞扬红妆足够躺着过一辈子了!
迎亲的领队唤万名,身形粗壮如山,左脸眼下横着一条七公分长狰狞的蜈蚣疤,浑身散发出江湖人不好惹的气场。
他是易河近身的保镖,跟随他已十年之久。
万名瞪着一对灯笼大眼,拱手谢绝。扬声吆喝队伍前进……独留刺史一行人,迎着太湖的寒风又僵又冷。
又过了九日,队伍快要抵达开封……
易家的新娘不在开封,那必定在邺城。
易家前任当家不喜官场,曾立下誓言不与官家结盟。世人皆知,邺城之后不会有更好的新娘人选。
邺城的民众希望能亲眼目睹十里红妆的盛况,有些等不及早已北下一路追随着这一支迎亲队伍。
这回易家北上娶亲,他查问过叶质言,偏叶家大姑娘只冷笑一声,不予回答。这半月来易家迎亲队伍走走停停消息一波接一波,震得他胆战心惊,夜不能寐。
叶家一门四女,除了二姑娘订下婚盟,余下三位还待字闺中。
易河个性虽古怪,偏相貌堂堂,连身为男子的他也认为是上人之貌。更何况他还拥有数不尽的财富。
主子脸上现出难色,温护卫劝道:“大姑娘独自撑着叶家,决不轻言嫁娶。大少爷忘了两年前山东那位郭爷。”
叶家大姑娘招的是入赘之婿,能与她一起撑起叶家的男儿。
温若身为温氏的当家,永业朝四大豪商之一,肩上的重担不易撒下,也不能撒下呀!
入赘是他俩无法跨越的洪沟,才放任草绿莺飞,花开花落,消磨着两人青春的时光,阻挡着两人靠近的脚步。
“属下先确定大姑娘的行程。再报。”话毕,温真纵身一跳,黑影一闪而过,已寻不到踪迹。
温若盯着软轿消失的方向,目光绵远而哀伤。
阿质……阿质,你要无视我的心意到何时?!
一年,两年,三年……自十岁见面起至今已十二年了!
这十二年的相思为何敌不过你身上的肩负责任。
温若也不知自己能坚守多长的岁月!
毕境蚀骨的相思,最是断肠。
梅院坐落于齐府偏北的一角,院内高墙青瓦却挡不住淡粉或微红的梅花乘风越过高墙飘飞。
外墙下,一地红梅碎落。
此时,有一名黑衣青年静静地立于墙角下仰望,温暖的冬阳却透不进他眼。
一年了,虽然没有确实地数日子。
自上一年初叶家大姑娘生辰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她。
高墙并不能阻挡他,挡住他的是自己的卑微。
同样的恋慕一名女子,他羡慕大少爷坦诚,羡慕他能站在同一样的高度看着那名女子,而自己只能躲在高墙之外隔着高山隔着流水。
终,还是无缘一见。
温真垂下眼帘,看着脚下陷入泥污的梅花瓣……他默默地退开几步,提步一纵,消失无踪。
今年还能再见一面吧!
高墙之内遍植梅树,梅花一遇寒冬纷纷绽放出一方的粉嫩。
梅林的小道路上有一道白衣影子缓缓移动,似在散步,也似沉思,除了冷风吹动梅花的声响,只剩细碎的脚步声。
凉风吹动着她雪白的拽地撒花洋绉长裙,裙摆处以镂空绣艺描上的梅花,随风微微晃动,人如立于梅花上行走,如仙又如画,美得不似世间之物。
但过于虚幻,易折哪!
温家大少爷温若曾如此感叹。
当时她就立于一旁,就像现在,瞪大双眼看着这名不似世间之人慢慢走近。
她只是冷哼一声,没有反驳。
其实温若只说对了一半,她的确是虚幻,美的虚幻,傲的虚幻。但她聪明,甚至称得上狡诈。
这世间恐怕没有人能强行折下这朵寒梅。除非她自愿。
眼前白衣的少女乃齐府三爷之女,排行第五,年方十七,终年以白绵覆半脸,以几点疤痕的半脸示人。
这微瑕的半脸,胜却人间无数。
“这么冷,怎地出去?害了风寒,又惹人担心。”叶质言站在六角亭台阶上看着冻僵好友斥道。
反倒不顾自己一身灰青的衣裙被狂风吹乱,温雅的脸也被冻红。
陆从致拉着白狐裘,抬首答道:“日理万机的叶当家断不会为了这等小事,亲自上门吧!该不会是想我的茶吧!”
说罢,人已来到了身前,淡雅的梅花香随风飘入鼻端。
主人掀开竹帘,入了亭子,客人随后。
六角亭与主屋相连,亭子的四边以慈竹编成的竹帘阻隔着冬日的寒风。一入亭内,暖意顿生,亭内生着四个火炉,烘着一室的暖意。
陆从致解下狐裘坐下,摆手请客。
“这天虽晴,但风仍冷。有何急事非要在亭外等?”她说着,如玉的小手未停,拣茶叶,冲泡,洗茶具,冲水,沏茶……动作行云流水。
就是不喝茶,光是欣赏这一套也知足了。
偏此时叶质言无心欣赏,捧着热茶,呷了一口,暖意从口腔充斥体内。
“你是易家的新娘么?”叶质言向来有话直说,更何况对方还是自己知交好友,闺中好蜜。
手一住,陆从致放下手中的茶碗,笑着反问:“为什么认为是我,而不是你?”
“要是我的话,我又怎会不知。从致,是你吧?”
那女子捧着茶杯,看着热气升腾,淡然地反问:“要是我的话,齐府又怎会不知。”
叶质言一愣,无奈地瞪着好友。“能与易家攀亲,不是叶家便是齐府,除了你,我。易河会更好的人选?”
陆从致吹散热雾,抿了一口茶,反驳道:“能攀亲说的是你,不是我。我这容颜已毁之人,哪算得上好哪!更何况我一向恐高,攀不起。”
“得了!”
叶质言冷讽道:“就算你这脸再划上七横八刀,依旧比本姑娘美。邺城的男子瞎听旁人胡言乱语,认为你丑,可见过你的又有几人?真是亮瞎了眼……”
陆从致默默地沏茶,好友义愤填膺之时最好别乱搭理,越是搭理骂得越凶,越是不肯罢休。她可不愿自挖坟墓。
自讨没趣地数落一番,叶质言喝一口茶,缓过气道:“算了。既然不是你就行了。这易河大过年来讨媳妇,看来是真的怕娶不到人了。不知是谁家女儿,连易河也敢嫁。”
传闻他身边的女子,沾一个死一个,沾两个死一双。秽气!
“呵呵……他敢娶,对方敢嫁。谁弄谁,谁也不知道吧!”
“哈哈……”
叶质言大笑几声,又道:“我的账还没有算好,先回去了。你家青丫头也在忙吧!最近忙得连那丫头的背影都没见着。”
要不然她也能从中探探口风,不必在年关之际亲自跑一趟。
见好友一脸悠闲,她不由地斥道:“就算青丫头是天纵之商才,你也别太压榨她。小心她甩甩衣袖,不再管事!看你往后吃住如何。”
“是。谢叶当家提点。”
“不客气。”
两人相视一笑,笑毕,陆从致扬声唤道:“阿阳,送送叶当家!”
帘外响起低沉的男音。“是。”
“过几日,我的生辰,竹院见。”叶质言临行前不忘交待。她的生辰是年初三,俗称赤/狗/日,忌出行访友。
叶大姑娘偏爱每年摆生辰宴,宴请几位好友到场,庆祝一番。因此每年初三这几位好友都要破忌出行,为她庆生。
依旧是梅院的小道,灰青衣裙的叶质言在前,暗青衣的院工在后,两人一路无语。
叶质言偏首,打量着这位只有两面之缘的新院工。
此人容貌粗犷,眉目疏朗,身材高大修长,气度沉稳,站姿独特,不若寻常的奴仆。尤其那双墨黑的眼眸如鹰鸷般透着寒意,薄唇抿着一丝不悦。
当院工似乎有点大材小用了。
不过,梅院内又焉有一般的角色呢!
听说这人还是丰叔特地调入梅院,现已过了半载。孤僻又高傲的好友向来不喜有人侍候,却独留他在一旁。
快到门前,叶质言问:“阿阳是吧!”
“是。”不卑不亢应声。
“你家主子近来有没有见过陌生人?或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阿阳垂首答道:“叶当家为何刚才不亲自询问?”
“她要是这般贴心。本姑娘还需要问你么?”柳眉一折,温婉的脸上冒出一抹怒容。
“小的不便谈论主子的事。”
“不便?!”
叶质言咬牙切齿地反问。
阿阳默默地立于一旁,将嘴巴关紧。
“不用送了,回去吧!你那主子最喜搞神秘,就怕最后连自己也搞丢了!多顾着点吧!”叶质言丢下话,怒气冲冲地回到家。
她坐在软榻上指间不停地拨弄算盘。
与好友见面并不能抚平她心中的不安。好友一向喜爱传闻故事,易家北上娶亲,她却只躲在闺阁睡觉。
这不像她。
太平静了,反教她恐慌。
她忽地扬声吩咐:“叶桂!你去查查齐家二少爷的行踪。”
齐轩人要是知道从致要嫁人,不砍几个人,大闹一场是不会罢休的。
谁教他恋慕自己妹妹!这不事生产的二流子少爷。哼!
稍后叶桂报告,齐家二少爷在大明湖比武,年三十会赶抵邺城。叶质言闻言,稍稍地放宽了心,只言年关逼近,琐事繁重,自己过于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