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尘的伪证》连城雪

1、01

　　月亮刚刚爬过钢铁森林的边缘，在暗黑的天幕中，透出温柔的光芒。

　　可惜有霓虹的衬托，光芒显得那般微弱。

　　——

　　冷风肆虐，街道无人。

　　一辆出租车打破寂静，停在栋大楼外面。

　　大楼上挂着堪称完美的男星海报，默默地注视着黑夜里的动静。

　　最先从车里出来的竟是司机，他主动到后备箱拿出个便携轮椅，然后才扶着后排乘客艰难坐好。

　　这一系列动作虽然狼狈，乘客却很平静。

　　他黑口罩上的明亮眸子露出暖意：“多谢您了。”

　　“哪儿啊，林老师需要帮忙一句话，要不是您，我儿子小提琴学能学那么吗？”司机笑呵呵地跟他告别：“先撤了，回去打我电话。”

　　话毕他就裹紧羽绒服，开走车继续为生计奔波。

　　——

　　被称作老师的乘客名叫林砂，是名自由的音乐创作人。

　　他半身瘫痪多年，自然深居简出。

　　今晚事情实在推脱不开，才难得出门透气。

　　在一座奢华巨大的建筑前坐着轮椅发呆，挺傻的吧？

　　但林砂还是忍不住抬起头望向月亮。

　　娱乐圈遍地是黄金，他却享受籍籍无名。

　　不知怎么，忽然就想起毛姆的小说。

　　——

　　“满地都是六便士，他却抬头看月亮。”

　　——

　　冬日的冷风吹得林砂发梢摇曳。

　　眼睛是漆黑，头发是漆黑的，夜也是漆黑的。

　　所有都模模糊糊，并没有剩下太多情绪。

　　——

　　“亲爱的可来了，怎么不打我电话？”

　　忽然热情的女声驱走宁静。

　　林砂侧头，见是唱片公司的主管苏秋，不由礼貌问候：“学姐。”

　　苏秋赶紧推上轮椅：“都毕业多少年了，还什么学姐，走，太冷了。”

　　林砂性格平和至极，行动不便却被折腾也没怨言，反而关心她：“怎么晚上还在加班，女孩子别太辛苦。”

　　苏秋把自己的羊绒围巾系给他：“没办法，我们的摇钱树吴小爷通告全满，就这个时间有空见面，我想着既然让你指导他创作，总得正式开个会才对。”

　　林砂不回答，他也不用问太多。

　　只消抬头再看一眼大楼上吴晨的巨幅海报，就能理解这个年轻人作为公司引以为豪的商品，受到多少重视都不奇怪。

　　——

　　苏秋安慰：“我知道你讨厌麻烦，可吴晨的要求公司也只能想办法满足，他是空有流量没作品，之前自己写了首歌，没打招呼就擅自发布，结果被网民各种diss，都成搞笑视频的素材了，再不挽回颜面——诶，我话太多了吧？”

　　轮椅进到门去，暖空气迎面袭来。

　　林砂拿下她的围巾抬头笑：“答应你我就会尽力，会不会进步要看他了。”

　　苏秋安慰：“别担心，吴晨有些乐理底子，之前还在音乐学院待过半年呢，不过那时候我早毕业了。”

　　林砂点头就算回答，他向来寡言少语，并未引得对方介意。

　　——

　　Muise属于老牌的唱片公司，林砂毕业后在这里做幕后创作。

　　尽管写过几首还算热门的情歌，但他仍有自知之明。

　　这里众多大神中自己并不算什么人物，会议室的热情接待，不过是看在当红小鲜肉的面子上罢了。

　　娱乐圈就是如此，隔日众星捧月，隔日无人问津。

　　林砂从来见怪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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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秋匆匆端来热水：“晚上就别喝刺激的了，暖暖手。”

　　林砂白皙的手指方才冻到有些僵硬，摸着杯璧果然好过很多。

　　苏秋挤挤眼：“要看到大名鼎鼎的吴小爷了，激动吗？”

　　林砂安静无表情。

　　苏秋继续乐：“开玩笑的，他是孩子脾气，挺好相处。”

　　正说着的时候，门外走廊忽然骚乱。

　　下一刻，一群人破门而入。

　　来者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林砂的目光，依然被最中间的年轻人控制住了。

　　——

　　所谓的明星，不就是贩卖梦想的人吗？

　　再精致的才华，都比不上盛世美颜惊心动魄。

　　这个匆忙的时代享受肤浅，反以为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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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Musie价位最高的歌手，吴晨拥有天神般修长的身材，和精致到不真实的俊脸，难怪能让无数粉丝发狂。

　　幸而此人性格果然如苏秋所说，对自己的爆红程度并不在意。

　　吴晨脱下黑风衣，立刻微笑打招呼：“秋姐，这位就是林老师吧？”

　　真是年轻的声音，即清澈又掷地有声。

　　林砂收回目光：“你好。”

　　吴晨的眼睛过于灿烂，他好奇扫过面前的轮椅，惊讶一闪而过，而后竟然坐到林砂旁边一下勾下他的口罩：“有这么冷吗？”

　　林砂的脸瞬间暴露在空气中。

　　——

　　眉清目秀、唇薄色浅，是毫无攻击性的舒服长相。

　　苏秋在旁边嗔怪道：“别动手动脚的。”

　　林砂默默拿回口罩：“感冒了，怕传染你们。”

　　吴晨说：“没事儿，你写的歌都挺好听的。”

　　林砂本来就不善社交，此刻更不知道该聊什么。

　　尽管是吴晨点名要他来的，但如此分身乏术的偶像巨星，又哪有时间去雕琢音乐？

　　讲不准最后老师成了枪手，指导变成代笔。

　　不过，也无所谓。

　　林砂想到这里，波澜起伏的心便又平静了下去。

　　——

　　会议略显尴尬，好在顺利结束。

　　大家交换好联系方式和创作时间，转眼散场。

　　看似被万人宠爱的吴晨难得体贴，阻拦了苏秋的帮忙，提议道：“都快十点了，我和智哥送老师回家就好，秋姐你一个女孩子哪有力气？”

　　林砂拒绝：“不用，我打车。”

　　陪吴晨来的工作人员已经走的差不多，他毫无见外地推住轮椅：“不用客气，智哥，溜了溜了。”

　　经纪人王智对吴晨的多事有些不满，但也没纠结：“嗯。”

　　苏秋不阻止，林砂并没办法更多的反抗，只能在僵硬中被王智接手推出门。

　　像吴晨这种级别的艺人，公司都会配置司机和保镖。

　　帮着瘦弱的林砂坐进保姆车里完全不是难事。

　　吴晨态度自如，落座后从小冰箱摸出可乐大口喝，还随手扔给林砂一罐。

　　林砂接过，温度凉到刺骨。

　　王智怒道：“晚饭没少吃，半夜就不要再碰高热量的东西！这回是谁给你准备的？”

　　吴晨叛逆：“我又不胖，管那么多。”

　　这家伙不仅正当红，老爸还是公司股东，王智不能硬骂，只好和林砂尴尬抱怨：“你看看，半点艺人的觉悟都没有，之前那首歌不让他发，自己非要在微博上传，这下子好了，都被网民嘲笑成什么样子了……”

　　吴晨怒：“好好好，我就是挫可以了吧！”

　　话毕他就裹紧风衣，靠在座位上装睡。

　　说实在的，这样一张脸做什么表情都可爱爆炸，让人丝毫生不起气来。

　　——

　　林砂安静地待在原处，半晌才开口：“毕竟年轻嘛……”

　　吴晨的长睫毛动了动，忽然侧首：“见我本人，是不是跟电视上不一样？”

　　“没文化总会言多必露。”王智嘟囔：“你少讲几句比什么都强。”

　　林砂淡笑，望着窗外回答：“我不看电视，对明星不太熟悉。”

　　“真的吗？那我就轻松了！”吴晨才二十一岁，言谈举止丝毫没有成熟过他的年龄，随性地胳膊碰了下林砂：“对了，你玩网游不？”

　　林砂微妙回视。

　　王智恨铁不成钢：“快得了吧！还想找人陪你一起浪费时间？林老师你别介意。”

　　吴晨哼了声，继续闭目养神，而且很快就真的浅睡了过去。

　　看来他的确很累。

　　吃这碗饭的人，有哪一个轻松呢？

　　——

　　车里陷入寂静，林砂终于有勇气仔细去看吴晨的脸。

　　依然……

　　这两个字从心脏的缝隙中瞬间涌出，但更多回忆又瞬间被压制住。

　　完全不准备再去想了。

　　尽管今夜远远不是和吴晨的第一次相见，但林砂不可能去说。

　　他只打算认真完成眼前的任务，哪怕很快就变成缺乏良知的跳板也无所谓。

　　撒谎与听谎，骗人与被骗。

　　自己真的最擅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