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荒|云海谣》南静书

2、一、浮光跃金

　　异世之魂降临云荒大陆，最先感应到的不是沉睡已久云浮城的城主，而是三女神。
　　“你只能是局中人，不该，更没有资格去替他做任何选择，包括他此生要承受的痛苦。”面对那一抹纯白，魅婀如是说。
　　“虽然不知道您说的是谁……”那灵魂闪烁了一下，又重新凝实起来，说道，“若是我的兄弟姊妹，我的血脉至亲，我还是会尽我所能，让他在我身边时，得以获得片刻的安宁。”
　　魅婀不再言语。她轻轻挥了挥手，放任那灵魂落向层云之下的人间。
　　是陪都叶城的方向。
　　不，准确的说，应该是叶城的东市，她看得很清楚。
　　“无用功。即使你帮她一把，出生在这个主人身边和那个主人身边，于他而言有任何区别吗？”女神慧珈不知何时上到云浮城来，陪她坐在云浮城的白玉栏杆上，一同向下遥望。
　　或许她是和魅婀一样在看那纯白的灵魂，又或许她只是在看整个人间，没有人知道。虽然三位女神共同守护者云浮城和翼族，维持着云荒大陆的秩序，却各司其职，性情各异，互相之间更甚少相聚，便是偶尔闲谈，也不是每次都能猜到对方的心思。
　　“异世之魂闯入，轮回因果重启，不过是好奇罢了。”魅婀拂开被天风吹散的鬓发，似乎有几分叹息。
　　“那就慢慢看吧。”慧珈对此毫不在意，说完这句话，她纵身跃下栏杆，巨大的双翼张开，转瞬就消失在云海之中。
　　魅婀叹了口气，也走下云浮城，回归地面去了。
　　风停了。这座空中之城随之减慢了速度，缓缓越过她脚下那片厚重的云层。叶城渐渐远去，寻常鸟儿飞不上如此高的天空，最后一个生灵离开，塔顶的神鸟雕像安静矗立，凝望着这座寂寞的城。
　　女神最后遥望之处，东市最最破旧的一间茅草屋里，有个面色惨白的女鲛人正在生产。她的肚子远比一般鲛人大的多的多，甚至大到站在旁边两个人都开始商量，要不要放弃这个本就差不多没有价值的鲛人，把她的肚子剖开，取出里面的孩子。毕竟，她向来身体不太好，这会儿看上去更加不好，连喊痛都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要不……”摊主看了看一旁早已准备好的快刀，给了身边的人一个彼此都懂得眼神。
　　“再等等吧。”屠龙户自然也是有些着急的，只是比摊主要好上些许，他知道女鲛人此时还不到极限，因而还是坚持道，“再等等，鲛人比人脆弱，自然生产下来的体质能好些。”
　　“好好，听你的！”摊主连连点头，却忍不住用袖子擦一擦额头上停不住的汗。
　　一时间，屋子里又只剩下了女鲛人的痛呼声。
　　然而，就连着仅存的声响，都随着日落渐渐变得低哑无力。
　　“还等吗！”摊主已经急出了汗，伸手就要去拉屠龙户的衣襟，又怕恼了他不敢轻易触碰，滑稽地在空中来回摇摆。
　　反观屠龙户，不过是闭上双眼以便听得仔细些，就很放心地扔给他一个字：“等。”
　　这一等又是一整天。
　　当最后一束夕阳穿过破窗，洒落在脸上女鲛人时，她突然笑了。
　　“我的孩子，你就叫索尔吧，我灿烂的阳光。”
　　她憋住一口气猛的发力，啼哭声终于响起。
　　屠龙户睁开双眼，摊主抢先一步冲向刚刚出生的小鲛人，把他整个捞起来放进温热的水里。
　　“还有一个。”屠龙户的声音传来。他正现在女鲛人身边，面色凝重地按着她的腹部，对着摊主说，“你尽快决定，是等还是剖出来，她恐怕要没力气了。”
　　女鲛人忽然挣扎起来，嘶喊着我可以。
　　那摊主便说道：让她生。左右已经有了一个小鲛人，一换一他也不算亏本。
　　天色终于完全黑了下去。
　　摊主看看滴漏，已经是后半夜了，这场生产持续了几乎三天。他看向屠龙户：“不能等了，就算她还有力气，再生不出来小鲛人就要憋死了。”
　　“好。”屠龙户应了一声，右手抄起最短最细小的那把刀，左手在女鲛人小腹上摸索几下，找到了之前已经确认过的位置，便果断下刀。
　　鲜血飞溅，一个蜷缩着的小鲛人从他母亲腹中滚落出来。
　　“罗格，你来看看吧。”他又把小鲛人放回女鲛人身上，推开几步，径自去洗刷刀具。
　　摊主只看了一眼就气得直拍桌子大骂晦气。
　　无他，那一直生不出来的小鲛人乃是天生的畸形，背上大大的一个肉瘤子，也真难为那女鲛人了，折腾了三天三宿，居然还成功生下了一个，没让这小怪物一并堵死在腹中。
　　他转身，袖子却被揪住。
　　那早献出了凝碧珠的女鲛人正用一双空洞吓人死死地盯着他，口中不停地重复着苏摩两个字。
　　罗格一个耳光把女鲛人抽得偏过头去：“滚！别用一幅恶鬼似的模样看着老子！”
　　女鲛人被打得半身都扭转过去，可转瞬，她竟整个从案台上扑了下来，纵然是伤口被地面蹭得翻卷也要抱住摊主的双腿，而后仰起头，注视着摊主，口中不断重复着她为孩子取的名字。
　　“滚开！！”摊主被她突如其来的行动吓出了满身冷汗，连手里抱着小怪物都没留意，先一脚把她踢得远远的，才惊魂未定地把那小怪物丢开，啐了一口，“随你，正好我不打算给他取名，多看一眼都恶心的玩意！”
　　“早先那个，她说了，叫索尔。”屠龙户说话时，正低头收拾包裹，背着身向外，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他这回连嗤笑都懒得了，只挥挥手，丢过去一袋金币算是结了账。
　　初升朝阳照不到的地方，两个新出生的小鲛人并排躺在桶底，其中一个伸出左手，将兄弟的小手紧紧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