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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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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白礼醒过来的时候,除了头昏和一些莫名其妙的纱布缠绕着他,一切似乎没有什么不对头。四周看了半天,白墙水泥地,空气里飘散着消毒水味儿,外面熙熙攘攘,楼道里似乎满都是人。

      这是医院。

      “你怎么自己下床了?”一个小护士跑过来,“躺回去,医生马上过来检查了。”陈白礼昏昏沉沉地被推着后退了几步,忽然想起来自己昨夜是去见兔皓轩了,现在再一睁眼,竟然在医院!

      “我怎么在这里?”陈白礼紧皱着眉头,低头看自己身上显得太过干净的衬衫,“我怎么在这儿?!”

      我怎么能在这儿!

      他是要去找庄晓彤的,刘哲是法庭上最直接的证人,而庄晓彤是这个环节上唯一能给他点真相影子的人了,就那么几个小时的空余,他怎么能一睁眼就天光大亮!

      “几点了?”他着急地去拽小护士的手,而那护士被他略有粗鲁的举动弄得有点不高兴,“坐回去,你头上有伤,手也不能这么用劲,才给你接上,你消停点!”他立刻低头看,这才看到自己的左手上也缠满了纱布。

      接上?

      他是全然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的。

      他只是在街拐角看见一个小姑娘——那是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小女孩,背着书包,穿着一身校服。他看到就惊讶,凌晨三点了——不是离家出走的小学生,那就是见到鬼了。

      “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陈白礼先搭了话,他侧过身躯,看向那个小女孩,倒是又想起了张景辰。一声不吭就离家出走的小孩,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啊。“离家出走了吗?”陈白礼下了台阶,那女孩却往后退了半步。

      陈白礼立刻停下,放缓了语调,“……别怕,你看,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在街上,碰到坏人可就糟了。”

      那女孩没再往后退,就站在另一条街的交叉口,露出她灰蒙蒙的运动鞋,低着头,眼里充满慌乱。

      “别怕。”陈白礼向她走了过去,甚至伸出了手。

      “……接上?”陈白礼看自己缠着纱布的左手,“我……?”

      “我们接到报警就去找你了,你这小手指断了,才给你接上的,你什么都不知道了?快躺回去,不要瞎跑。”小护士一边说一边又推他,他这才觉得一股钻心疼从手指那儿来。可他却也顾不上他这失而复得的手指,“现在几点了?我得立刻走……”说着回身去拎了放在床头的外套,用右手在兜里摸手机。

      “快1点了,有什么急事?”小护士还是要拦着他,“有什么急事比你脑震荡重要?你还得再查一次的,你知道你前天被袭击,是别人报警把你送来的吗?”

      “我知道我被袭击了,”陈白礼声音有点大,“可我现在得走,是要结医药费吧?”他一边说着,一边焦躁地用好的那只手在外套里翻钱包。

      小护士可被这人的不知好歹气坏了,昨天早上医生把这浑身血的人拎回来的时候,可没人知道这是个小兔崽子!她正要发作,门口终于进来了人。

      “你终于醒了!”说话的是兔皓轩,急忙放了手里的袋子几步跑了过来。

      “你在这儿?”陈白礼有点儿糊涂了,“1点多了,谁陪着张景辰去法院的?”

      兔皓轩却看着他,欲言又止。而陈白礼在这混乱的情景里半天都意识不清哪里有些违和。可却又觉得他已经听到了线索。

      “白礼哥,今天26号了。昨天开的庭。”

      听得这句话,陈白礼一瞬间似乎呼吸都不能了,他想冷静一点,可伤了的手却先一步握成了拳,他眼睛睁大了,好半天才问出来,“……赢了吗?”

      “败了。”

      他一下就头昏地往后退了一步,跌坐在了床上。

      “诶你!”兔皓轩赶紧跑过来扶住他,“……你才是真吓死我们了,警察找到你的时候你满头满脸血……”

      “我有什么好吓的……!”陈白礼声音里竟满是悲怆,“我有什么好……我不在了,你就没去找庄晓彤?!就没人去找庄晓彤?!张景辰呢?法院判下来了吗?判决书什么时候到?什么结果?我爸怎么说,能在法院里找人吗……?”

      他止不住地问着,焦急地模样掩饰不住。忽得一只手放在了他的头顶,轻柔柔地,碰着了却完全没有用力,下一秒这手又放在他的肩膀上了,陈白礼立刻抬头去看,“还疼吗?”站在旁边的人问他,可他一看见那张脸,就一下站了起来。

      “你可慢点儿!”兔皓轩数落他。

      可他站得义无反顾。

      陈柏礼怎么都没想到,判决过后,张景辰还能出现在他面前。刚才他满脑子的是这人已经进了监狱了。本来手指那点钻心的疼,都莫名在这一瞬间成了攀附到张景辰手上的牵引力,他一把捉住了张景辰的手。他看见他,有太多话想问了,却都堵在了嗓子眼儿。

      “没事,”张景辰暗暗握了他的手,让这人不要怎么急躁,“郭尓满介绍了律师帮我上诉,申请了取保候审,所以二审之前判决都不会施行。下一次上法院在下个月的20号,郭尓满说他有办法,让你好好养伤。倒是你,你还记得是谁袭击你的吗?”张景辰说了一连串,陈白礼听到这里才放下那一口气,他略微有点后怕,又觉得悔,这一趟走到现在,每次都有差错,每次都不尽人意。还好郭尓满能有点办法,也还好他爸稍微能在法院那儿稍微说得上两句话。现在路才没有走死。

      张景辰也还能握着他的手。

      “我根本没看到他们的脸……”说到这儿的时候,张景辰却是轻手捧着他缠纱布的那只手了。陈白礼自顾自说着,“在路拐角看到一小女孩儿,以为是哪个离家出走的,想帮帮她,没想到是个诱饵……好像,拿了我的钱包。”他方才翻了半天也没翻出自己的钱包,想来可能是被劫走了。

      可张景辰没有回话,只是看着他的手。

      “郭尓满说你知道了些线索,可能是被人下了套。”张景辰低着头,说得很轻,“可我问他是什么线索,他却不肯说。我也问了兔子,”这么说的时候旁边的兔皓轩很不自然地别开了头,“他又说你会告诉我的。和我有关?害你受了伤?”

      张景辰抬起头来了,这一抬就看见陈白礼为难的神色。

      他很少看见陈白礼为难,这人都是随着自己的性子想怎么来就怎么来,根本不会有什么让他为难。可当下陈白礼却是抽回了自己的手,眼神飘忽,还皱着眉头,“……和你无关,我就是倒霉,大半夜在外面晃悠,可不是得被人抢劫。”

      “可你的手……”张景辰的眼睛就没离开过他的左手,陈白礼倒是明白张景辰这性格——是觉得断了的手指也和他有关系了,是连这点破事也要往他自己身上揽,自我怪罪。

      “手没事,不是接上了吗,长长就好了。”他装出完全无所谓的模样。

      “陈白礼?”门口忽然走进来一个警察,“醒了?醒了能做来做个笔录吗?”

      陈白礼没跟张景辰说多余的话,却还是跟警察说了很多。脑袋包扎的有点扎眼,手上也缠着纱布。他在和张景辰对话的时候才回想起来——黑暗中模模糊糊地有人要切了他的小指。

      而另一个声音说,“别把事情弄大,警察万一顺着查上来了怎么办?本来不就是个抢劫而已?”
      他被那一棍子敲得太狠了,只听得这点儿就昏地一脑袋往黑暗里栽,连滚带爬,根本无法起身。现在回想,所谓的本来就是个抢劫,岂不是为了就止步于抢劫?

      “我隐约听到他们说这只是个抢劫,”陈白礼说了自己的想法,“还说不想太过,不能让警察注意太多。”

      警员们刷刷写着笔记,他知道事态变得更严峻,却也更有希望了。无论怎么说,到二审还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而无论发生了什么,对方似乎都按捺不住了。

      一定是因为庄晓彤,至少是因为他陈白礼——知道了些什么,才会这样来拖住他,让他不能在法庭上拿出证据。可他们也可能没想到他们立刻就申请了上诉——他自己也不清楚,这些都是郭尓满准备的。他不明白张景辰为什么会成为核心,也不甘心坐以待毙。

      绝对不能坐以待毙。

      他们敢切他的手指,就不能这么算了。尤其是那声音听着耳熟,他主动把那声音往方铭身上靠,却觉得不是他。

      那还能是谁?

      是为了阻止他去找庄晓彤吗?还是为了阻止他救下张景辰?

      庄晓彤。

      陈白礼刷地站了起来。如果对方不让他见到庄晓彤,那消灭他是一种方法,消灭庄晓彤也是一种方法。

      “我要打个电话。”陈白礼的声音严肃且坚定。

      “我能不知道吗?”郭尓满在电话对面懒洋洋的,“那边一说你不见了,我立刻就给兔总说青岛那姑娘也得遭殃,兔子跟他爸说了,他爸给青岛的警局打了个电话,那姑娘应该被弧起来了——圈着呢,别害怕。”

      陈白礼一整颗紧张的心才放下,他长长地舒了口气,有时候不得不佩服郭尓满——这个从北大法学院毕业,又在美国的常青藤刷了JD学位回来,即便有时候显得不近人情又难以接触,却是靠谱的不能再靠谱的聪明人。陈白礼和郭尓满本身不算接触太多,却总在麻烦事缠身的时候第一个想到郭尓满,要不是两家的爸陈年拜过把子,现在可当真得为了少一个郭尓满这样的朋友后悔。

      陈白礼倒是又想起自己在昏迷过程里做的那个长长的梦,长的不得了,黑暗中他父亲一直告诫他,不能忘本。

      “不能忘本!”他父亲的声音回荡在他的梦里,像催促他抓紧张景辰的命令。陈白礼知道,张景辰的爸爸曾经救过他爸。

      他爸给他说过一次,就在张景辰离家出走后的白天,在车上,他父亲开着车大街小巷地转,一边转一边说,老张啊,我对不起你啊。

      四十年前陈家的那些楼盘,还都只是荒地罢了。那时候他爸独自在外闯,和郭尓满他爸,以及另一个已经去世的叔叔,姓赵,三人想一起做出番事业来。可没过多久郭尓满他爸有了做律师的想法,他爸就和那位赵先生,合伙做起了生意。生意具体怎么做的,陈白礼不知道,他爸也很少说,只说过陈叔叔是怎么死的。那时候改革开放没有多久,生意场上一片新兴也尽是动荡,各行各业的法规都不全面,有第一批有意老钱的商人,就有第一批敲诈勒索的土匪。

      陈白礼第一次听他爸讲,就是找回张景辰的那晚。十七岁的张景辰从天台上下来,他爸也是拉着张景辰的手好久,半天一个字都没说出来,最后只说,“还好……没愧对你爸爸。”

      听说当时赵叔叔和他爸买下一片果园后,遭到了周边果农的一致打压。他们可能做得太现代化了,温棚、洒水机,他俩一体化了这点商业链,便频频遭受其他果农——那些真正的农民,疯狂的使坏。

      “一开始是点燃了我们的果棚,还点了山上的地,我们几亩果树苗儿都烧了,赔了不少钱。但当时扶持么,国家批了点钱,又重新做了。你赵叔和我,我俩就睡在果棚边儿上,有人来了拎着铁棍就上去赶。”他爸抽着烟,二三十年前的故事,讲起来声音毫无起伏,“后来我们生意做大了,要扩地,周边人不卖,楞个抬价,我们吵了起来,那伙农民,穷山恶水里长大的,打起架来不要命。看地的那几个员工一看到打人全跑了,你赵叔也是不饶人,对方说不过他就要揍他,我拉不住,只能拉他跑,结果让人给围了,打得昏天地暗。”说着他爸还给他指了指自己的后腰,“我腰上那道疤,就是那时候留的。我当时觉得我得死在那儿了,可你才一岁多,我不能死。我就拼命往外爬,这时候有个人拿了一把铁锨,喊叫着从另一边跑过来,见人就打,打翻了好几个围着我的老农,一看见我,一把拽起来就跑,我年轻啊,边跑边被风呼呼地刮地浑身的血往外甩,也不觉得疼了,只顾玩儿命跑,听见后面人喊我,也不敢回头。”他爸爸说的时候,一直叹气,“……救我那人跳上一辆三蹦子,我连滚打爬地也翻上去,车就一溜烟开远了。后来知道他来之前还报了警,你张叔,是你张叔救了我的命。”

      后来这个救了他爸爸的人,就跟着他爸一起做事了,可是人老实,又没读过书,只能帮他爸开车和处理点平时的事宜。但是像一家人一样。他爸是把张叔叔当救命恩人,当亲人的。

      “后来警察来了,抓了好多人,我胳膊折了,农村的医生大概处理了一下,我们就回了现场。”说到这里他父亲沉默了,陈白礼知道他爸为什么沉默,每个人的过去都有不能回忆的惨烈部分,而这个部分,就是他父亲的一部分惨烈:跳楼的张叔是。

      被打死的赵叔叔也是。

      “带头肇事的那人,被发现前头也杀过人,判了死刑,几个带头的被划归成□□性质团体,每个都判了十几年。可有什么用呢,我们回去的时候,赵儿已经躺那儿,血都凉了。”

      他父亲总是在后悔,在各种各样的,时光不能后退的节点,做错事,做错选择。然后沉浸在后悔里,难以自拔。

      “要是再回那个时候,我们何必要多买那几亩地?不就是几亩地,你看看现在,谁还做果地的生意?”他爸和他一起抽烟,一点也不避讳,这个男人在那个年代承担过的事情,陈白礼很难想象,“不该买那几亩地啊……棚子着火的时候,我们就不该干了。我们就该走。”

      后来他爸又说过,不该给张景辰的爸,借那100万。

      不该。总是不该。而后悔都没有用。

      陈白礼的手指在隐隐作痛,他知道张景辰一定也糊涂着,糊涂着走到了这一步。可是他却怕自己后悔,他怕自己在哪个环节掉了链子,一下就失去了张景辰。

      在这之前他还意识不到张景辰对他到底有多重要,而这一刻他却知道了——这多出来的一个月就是他的死线,他简直可以为这死。他听到兔皓轩说“败了”的时候觉得自己血液都凝固了,两眼一黑。

      他敢为这死。

      现在知道还有一个月的时候,整个人都坚定得如同参天古木,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要做什么了,他突然不再急躁,不再畏惧和怀疑。

      他是必须要保全张景辰的。必须。

      他从警局出来,正看到兔皓轩和张景辰站在门口的车边,兔皓轩一看见他就招了招手。

      张景辰没有招手,只是看着他。

      而他看着张景辰,陈白礼露出笑来,太阳会出来的,明天也依旧会到来。陈白礼对着张景辰,用力招了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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