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灯》码字员七十三

19、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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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开始转冷了，星期二，距离开庭还有两天。下午的太阳不大，却能让人眯了眼。陈白礼穿着发白的牛仔外套，把车子开到了路角。石子和尘土混杂的街口，灰飘在空气里，陈白礼咳嗽了一声，瞅着不远处的小区楼。

　　他在拐角的垃圾桶旁边抽了一根烟，那垃圾桶可脏，这阵子他已经是一天好几包烟的抽，而且还一个通宵没合眼。他终于拿到了一点儿线索。

　　刘哲的老婆，在这个月买了辆宝马，上周还在商场刷了一个8万5的包。

　　陈白礼刚才去买包烟，对着烟铺看了很久。他自己一直不怎么会挑这些东西，平时都不是他自己买。这时候他就会想起张景辰来，一下记起好多没意思的陈年旧事，想起高二那年张景辰不知道为什么离家出走，他跟他爸找了好多地方都没找到，后来竟然在自个儿家的楼顶上看到了张景辰。那家伙坐在房梁边儿上，被夜风吹起短发，远处漆黑的夜空趁着城市阑珊的灯火。陈白礼什么也没说，也爬上去，坐在他旁边，从校服里摸出一根烟来。

　　那是张景辰第一次抽烟，抽了一口就咳，忽的笑起来了，问他，“好苦啊，你怎么喜欢抽烟呢？”他转过头去看张景辰，夜色模糊，却能看到张景辰笑着的脸上有亮晶晶的眼泪。

　　他到现在都不知道那年张景辰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只记得张景辰哭的时候会笑。

　　这小区里住着刘哲的家人，陈白礼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他叫人去打听了，这人每个月的工资不到一万，家里还有个重病的母亲，孩子在幼儿园，从张景辰那里得来的120万也已经被法院扣下了。

　　为什么他老婆能开宝马？

　　陈白礼捻灭了那根烟，拎着才买的水果，准备上去聊一聊，没什么，只是聊聊。

　　张景辰也看到了那段录像。前些日子他过得太混乱了，自己那张放年终奖的卡被断续取走120万，他自己一点也不知道。

　　律师说他的案子可能赢不了，必须要用点别的手段了，两周的准备时间太短，方铭和律师商量了很久之后，找了另一个人来揽下罪名。张景辰本要拒绝，他坚称自己没做过的事不该用这种方法收尾，可根本容不得他拒绝，信力只是得到了他们有替罪羊的风声，就立刻拿出了一段录像。

　　这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他已经乱了手脚。还剩两天。

　　“这家人已经搬走了。”对门的人说。

　　陈白礼回过头来，有点着急了，“搬哪儿去了？”

　　“不知道，他家好像出了点急事，就搬走了。之前老太太身体不好，他家小子又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儿一直没回来，之前还是我给他家老太太去医院送的饭，上周老太太去世了，全家就也都搬走了，房子也不知道怎么处理的。”

　　“那他们家有什么认识的亲戚之类的吗？”

　　对门儿的人想了想，“没什么亲戚吧，之前只见过几个远方的表亲似乎来过，有个丫头在老太太去世的时候来看过，其他人都没怎么见。”

　　陈白礼礼貌地道了声谢，抑制住心里的烦闷下了楼。又断了，他摸不清任何头绪，后天就要开庭了，可他一点忙都帮不上。这一分这一秒他简直没有任何能继续做的事，而郭尓满又打了电话来。

　　“法院那边要求开庭前收监，我们这边材料全部都做好了……”郭尓满的声音很是不忍，“……你找到刘哲他老婆了吗？”

　　“收监？”陈白礼简直头疼的要命，“为什么要收监？”

　　“你管得了这个吗？后天就开庭了，张景辰那边什么都拿不出来！前面由于拉那个替罪羊，还把好多罪名给坐实了，你现在最好……”

　　“刘哲他老婆搬走了！”陈白礼烦躁地回应，“我查查她搬哪儿去了，我不会让张景辰有事的。”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的声线却不稳——说了不让张景辰有事，可他自己心里都没有底。

　　陈白礼拉扯着自己的领子，闷，他一边下楼一边给兔皓轩打电话，那家伙认识的人多，门路也多。可他忽然又想到郭尓满说收监的事，信力这边的确是想尽早处理了张景辰。可是为什么？

　　南北两个公司，离得八丈远，为什么偏偏盯上了张景辰！他从楼上往下跑，却觉得胸腔里往外涌着酸，他又想他了，这两周没怎么见，他都不敢想张景辰过得怎么样，却又意识到好些事没得选择。

　　“我让他们帮你查，你别急，”兔皓轩在电话那边安慰他，“我们还有点儿时间，你不要急。”

　　“我不急，”陈白礼在自己车里，谎话撒的很没有水平，“他们说明天可能会先收监了后天再上庭，我先去派出所一趟，明天不能让他收进去。”

　　“收监？又不是刑事犯罪为什么要收监？”兔皓轩在那边也很是愤怒，“没事儿哥，没事儿，交给我，明天收不进去的，你现在该做什么做什么去，收监这事儿我来处理。”

　　这叫什么事儿。后天就要开庭了，张景辰那边却一点儿应对的动静都没有，原本想着要是能摸清刘哲他老婆买车买包那些钱的来源，也许能找的到是谁收买了刘哲，可现在却连他老婆都找不到，法院竟然还要收监？！

　　陈白礼一刻也等不了了，他觉得自己得在这一分这一秒立刻见到张景辰，他得问他，问他就剩这一天了。

　　我该怎么救你？

　　张景辰一个人在房顶上，日头偏西，天渐渐地要黑了。中午庄晓彤来了，抱着小九，委委屈屈地哭。张景辰觉得挺对不起她的，事情发展成这样，他也没有办法了。这圈套真得挺大的，早前他存年终奖的那张卡就在书房里，也不知道怎么的，就从这张卡转给了刘哲120万。后来人家又拿出了视频，拿出了资料，还有人证。

　　张景辰觉得自己逃不掉了。

　　他这人也算是有点儿窝囊的那一拨了，这种被命运摁着打的事儿，他向来没什么回手的余地，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总是让他碰上。

　　更可笑的是下午的方铭。那家伙给他找替罪羊的手段被破解了之后，又找了信立的高层想用钱平事。

　　对方要了三千万。

　　对一个公司来说他能值这个价也是挺牛逼的吧，张景辰简直想笑出来，手里握着一根转芯的海蓝色圆珠笔，这笔是靠扭转笔杆来转出笔芯的，可它的顶部还是有一个可以按压的部分——这是根漂亮的录音笔，他高中的时候就买了，一直到现在，跟着他十年了。

　　他没办法让庄晓彤帮他养小九，他欠庄晓彤的太多了，今天中午庄晓彤哭哭啼啼的，要他抱着才能休息半会儿。他就抱着庄晓彤，也抱着小九，想着后天开庭，他要是真被量了刑，这两个家伙该怎么办呢。

　　他现在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律师能证明对方出示的印章是假的，而他的卡是被盗走的，他是被冤枉的。他的手机从网上银行转了账，他自个儿都不知道。

　　前几个月他过得太混乱了，他什么都没了。

　　而庄晓彤中午说，想分手。

　　他又有什么理由阻止人家呢。

　　三千万啊，私了。怎么就能要那么多钱，方铭竟然说可以答应。张景辰坐在房檐儿边上，摁了一下那个录音笔。

　　“……三千万，很多钱了，公司能拿的出这笔钱，但是也要物有所值吧……你以后还是我们铭想企业的COO……以你的本事，你肯定能给我们公司赚回来这笔钱的……我愿意买断你，都到这个时候了，为什么还要拒绝我？……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很钟意你……我对你，和你的身体，都……”

　　张景辰啪嗒关了录音，远处的街灯亮了起来，北京的天越来越冷了，风滚过乌云，他觉得自己像回到了小时候，越是企图逃离什么，就越是被拉得更深。

　　他没办法要求庄晓彤帮他养小九，她已经陪自己患难很久了，从北京到上海，再到他生病住院，又到他母亲跳河，庄晓彤一直都陪着他、照顾着小九。张景辰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他不能要求更多了。

　　他真得觉得累了，没有任何多余的力气再挣扎，但也不想临到跟前了，还要坏了自己名声。方铭给了他一张房卡，约他今天晚上8点见面。

　　现在6点多了，他有点儿想一了百了。

　　无聊啊。活着，多……多无聊啊。

　　这么想着的时候就觉得鼻子发酸，他高中也有过这么一次来着，想跟他爸一样，从楼上纵身一跃，尘世间万千折磨再也不见。那时候他偷偷跑去找了他妈一次，前一天买了车票，在路上扔了自己手机，觉得自己再也不会跟过去联系了。他偷偷坐车去了天津，也找到他妈了，可那家里冷冰冰的，他妈妈一看到他，先是很惊讶，紧接着就红了眼眶，竟然要他回去。那女人催着他回去，说陈家多好啊，快回去，别让他们担心你。那时候他妈还跟第二任丈夫在一起，那男人很凶暴，在里屋大声呵斥他母亲，后来推搡着他把他扔出去了。

　　他一个人往回走，走了三四个小时，蹲在天津不知道哪儿的一个破水沟前面哭，觉得自己在哪儿都多余。他最后买了车票回家去，那时候天已经黑了，他回到陈家，发现家里也是一片漆黑。没人在等他，一个人也没有。

　　他就爬到搂上去，满脑子都在想，跳了好了。

　　后来他才知道家里人都出去找他了，这事儿让他愧疚了好长时间，小孩子青春期的时候总是生出好多莫须有的想法，凭空把苦难放大，无病呻吟。张景辰想着就觉得好笑，那时候第一个找到他的就是陈白礼。

　　17岁的陈白礼从后面爬上来，说，你在这儿干什么呢，我们找了你一天了。

　　“你在这儿干嘛呢？”身后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张景辰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回头看，一双胳膊忽地就把他环住了，身后的人一下子不容反驳地一把就把他从房沿儿边儿上拖下来了，“多危险！一个不小心翻下去了怎么办，啊？！”面前的人把他拽下来就死死固在臂弯里，低着头皱着眉大声数落他，“这儿二十一层，你是要干什么？！坐哪儿不能坐你坐那儿是想干什么！”

　　张景辰惊讶地抬着头，看着面前气喘吁吁的陈白礼。

　　陈白礼喘着气儿，指着张景辰的脸，卯足了力气把字句咬出来，“你——你丫儿想都别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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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