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微》celiacici

6、屯鼠夫夫

　　仲堃仪脸上有些挂不住，幸而孟章并未追问缘故，此刻，他说了这些话已是心力交瘁。
　　仲堃仪见他虚汗直冒，两鬓散落的发都贴在脸上，赶紧撕下段中衣去河边打湿了想给他擦。孟章却不着边际地躲开了，接过来自己抹了把脸。
　　仲堃仪心里很有些不自在，但也只得坐回他边上拨弄着火道：“这是往何处去？”
　　“三里开外便是古道，殿下待要如何？”这古道尽头是通向诸国的岔路。
　　“往北五里便是边军驻扎之地，好些个指挥使都是与我出生入死的刎颈之交。”
　　“殿下，恕我直言。”映着火光的眸中藏着冰雪消融后的锋芒毕露，“当年你以贤身贵体搴旗斩馘、扫孽除凶，他们自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可如今，朝不保夕，又有几个愿赌上性命助你力挽狂澜？”
　　仲堃仪默然，孟章这话虽刺耳，却是在理。虽说他能风餐露宿、身先士卒，可又有几个武将不忌惮他太子的身份？即便真对他心悦诚服，愿肝脑涂地，又怎保士卒中可会有谁将他们卖了去？只怪这头疼折磨得人糊涂了，倒教孟章笑话。
　　“那你有何高见？”
　　“向天权借兵，无论多少，总有招兵买马的底气。”孟章轻咳了两声，将心中所想娓娓道来，“依执明那性子，多是耽搁至如今尚未归国。挑两匹良驹，必能追上。”
　　仲堃仪神色一凝，心道他们几个亡命之徒就算追上了执明，这位玩世不恭的国君又有何理由答应借兵？只因着与孟章的交情？这又如何做得了准？
　　看出了仲堃仪的迟疑，孟章勉强坐直了身子道：“执明或是个变数，但慕容离必会助我们一臂之力——只需我与他说上几句。”
　　仲堃仪不知孟章到底是有什么能耐能令那位兰台令出手相助，但瞧他那笃定模样，却该是有十足把握的。这一端详，仲堃仪心中又升起股异样来，自孟章嫁到钧天后，持盈保泰，屏声敛气，处处忍让，鲜少有什么听闻，是他最瞧不上的羸弱模样，今日倒像是出笼之鸟、出鞘之剑，虽仍旧为这一身病骨所累，眼中却无半点颓丧，倒好似这危如累卵的处境是他引领而望的。
　　可如今，无论他揣着什么心思，也唯有信他了。
　　仲堃仪尽力压下心中疑虑，沉吟片刻后道：“我有几处私矿，便在三里开外的天玑边境，当初，是托了位隐居深山的结拜弟兄置办的，江湖中人，不问朝堂之事，可托他帮着取些银两，再挑几匹好马。”
　　这天玑素与钧天面和心不和，只因着国内武将青黄不接，擅观天象的国师又总领着一班文臣与方继位三载的蹇宾作对，故而无暇与钧天周旋，但却是个隐患。想来钧天也不至于连夜搜人搜到天玑去，姑且算得安全。
　　“好，那天亮便启程。”
　　“你身子可还受得住？”仲堃仪总担心孟章熬不住这舟车劳顿。
　　“虚症，总不见好，却也不至于就死了。”
　　仲堃仪被那浅淡一笑狠狠蛰了下，他素来是不怕死的，却不知为何，听不得孟章说这“死”字。
　　“你这般，也不怕我恩将仇报？”
　　“两国都需休养生息，而你那皇叔向来穷兵黩武，他一登上王位，必会结盟他国并吞天枢。”
　　这一番作答也在情理之中，可仲堃仪听着却总有些忧闷，好似他这位亡命太子，在孟章眼中也不过是颗棋子罢了。
　　正说着，隋音、隋安姐弟俩已牵着马回来了，交待几句，四人便轮着值夜，抓紧歇息。
　　或是前一夜经历了诸多变故，这一睡，便仿佛睡不醒似的，平旦起身，仍乏得很，只得掬水拍脸。昨夜药性相抗，是不得进食的，直到隋音从怀里掏出临走前抓的两块胡麻饼时，仲堃仪方觉着饿得两眼昏花。然而刚接过早不面脆油香却仿若人间美味的饼时，恰瞧见着正解缰绳的单薄的孟章，于是将饼往他怀里一塞，道声“不饿”便翻身上马。
　　孟章也上了马，坐在仲堃仪前头，低头看看手里的饼，掰了一半往口是心非的太子爷嘴里一塞，隋音、隋安便都笑了。

作者有话说

　　画了张插图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