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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太子爷吃醋 ...

  •   浑浑噩噩的不知时日,只听得水声忽远忽近,片刻浮在水上随波逐流,片刻又立于城门外形影相吊。一日中只那么片刻知自己是躺着的,施针,自脚底至头皮,于各处穴位上抽、捻。疼得狠了便想挣脱,那按着他的手加重了力道,却在他耳畔绵言细语地安慰。听不清说的什么,只那声音便教人安心落意。偶尔被掰开嘴灌药,苦得很,那人的怀抱却是暖的。隐隐知道身旁常有人相伴,阴雨日里四肢酸胀,便总有双手在他身上轻轻按着,直到他眉目舒展。
      折腾了大半个月,方清醒过来。
      身子仿佛被揉碎了又拼凑在一处,无半点气力。胸口像压了块石头,瞧了半晌方知是个茸茸的脑袋,那散乱的发搔着他颈项有些痒,温热的气息喷在颈间,唤醒了中断的记忆。
      千钧一发之际,温热的液体溅在脸上,忽的颈间力道一松,跌落在地,胸腔剧烈起伏着咳得满面通红。抬头正见着林启鼓睛暴眼地瞪着这处,一脸的不可置信。一把刀贯穿了他的胸膛,却尤不解恨,抽出来又是一刀,只在他身上扎了无数个血窟窿,扎得他倒地吐着血沫抽搐方作罢。
      一轮勾月映在那人身后,眼前像蒙着层雾,看不清他脸面,却知定是他。那抱过来的双手颤抖得厉害,连带着唤他名字的声音也支离破碎。抬手轻轻摩挲他的轮廓,想说话,却是一张嘴便涌上一股腥甜。
      那一场杀伐仿若永无止尽的梦,照得此时的恬淡安宁都虚无缥缈得好似海市蜃楼。细细打量靠在胸口熟睡的轮廓,他瘦了,黑了,下巴生了胡渣,眼下两弯青黑,憔悴得好似大病一场的是他。
      稍稍挪了下,却不料那人猛地跳起来一把拽住他胳膊。那动静大得碰翻了面盆架,水溅了一身,仓皇失措的模样着实有些可笑,可此时任谁都笑不出来。
      晨曦的微光中,他双目赤红,握在孟章肩上的手微微颤抖,喉头动了动,却吐不出只字片语。
      外头候着的隋音听了动静奔进来,见孟章醒了,也顾不得礼数,扑在他身上便哇的一声哭了,片刻后隋安也跨进来,瞧着这情形也是直拿袖子抹泪,直到隋音起身说去熬药才带上门一同出去了。
      相对无言半晌,隋音又进来送了回药。仲堃仪方小心翼翼地扶起孟章,让他靠在胸口,拿唇碰了碰碗再递过去。孟章就着仲堃仪的手喝了,咽下方觉着嗓子疼得像被割开了一道,只能小口小口抿,那药到了胃里又和火烧似的,喝了半碗便轻轻推开了。
      重又躺下,被裹得严实。
      仲堃仪仍是不说什么,只翻着炭盆里的碳。炭火烧得噼啪作响,不一会儿孟章额上便沁出层薄汗,将手抽出来搁在被子外,仲堃仪瞧见了,仍将他手塞回去掖好被角,好似他是雪做的,烤了火便要化了。
      孟章又躺了会儿,终是忍不住道:“什么时候了?这是何处?”
      出口的声音沙哑得自己都觉着陌生。
      仲堃仪仍旧低头拨弄炭火,半晌方摸出一物:“慕容离给你时,说的什么?”
      孟章一瞧,正是那曾藏在腰间的画了青竹的白瓷瓶。揣度着也不知仲堃仪知道了多少,便避重就轻道:“都是难得的药材,益元气,厚养血,只是大毒治病,十去其六,他嘱咐我不可急于求成,我便取了颗泡水喝了。”
      “一颗?”仲堃仪抬起头来,捏着瓷瓶的手用力到骨节发白。
      孟章心知瞒不住了,别开眼咳了几声道:“那几日寝不成寐,心余力绌,便想着提提神罢了。”
      话未完便听着清脆一声,那瓶子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滚出一颗萦绕着梅香的药丸来。
      仲堃仪一拳砸在孟章枕侧:“于你这便是鸩毒!一颗便至油干灯尽,你连服两颗?”
      至补的药材合在一处,一时间固能踔厉风发,可对于孟章这虚不受补的身子便是百害而无一利。
      仲堃仪说罢,瞧孟章惨白着一张脸怔怔瞧他,想他好不容易醒了身子仍虚着,受不住他这般疾言倨色,便只背过身去不言语。
      当时还奇怪孟章为何连日昏迷,请了郎中也瞧不出个究竟,隋音点了句方猜测与那散着梅香的药丸有关,命人快马加鞭地去寻慕容离,方知始末。慕容离道这本不是毒,并无解药,只寻了位神医千里迢迢地来替孟章施针,每日汤药伺候,方勉强救回来。
      孟章见仲堃仪胸口起伏着心绪难平,便轻轻握了他手道:“你我这一路如蹈水火,攀藤附葛地方走到今日。若宁安城失守,便前功尽弃,更何况那北狄来势汹汹,若我守不住这一处,怕是山河都要易姓……”
      “你若不在了,这天地于我不过坟冢。”
      蓦然的一句,如万箭攒心。
      说得无悲无喜,却只有目交心通方知是如何的凄入肝脾。
      孟章怔怔望着仲堃仪的背影,心下忽如决堤般溃不成军。仿佛又回到战前那一夜形孤影孑的梦里,又成了那一缕守在城门前的游魂,瞠然自失。
      当时并不知等的是什么,如今方大梦初醒。
      勉强撑起身,自身后环住他的腰,脸贴着他的背,又觉着自己心拙口夯,不知该说什么。
      仲堃仪被他这般贴着、偎着,心下的气顿时消了大半,覆着他的手缓缓说了那日分别后的种种。
      那日他杀出重围,马不停蹄地赶往天玑,天玑倒也有出兵之意,见仲堃仪亲自求援,便决定由齐之侃领兵三万相助,然方启程,便接着军报说此处告急。仲堃仪万万没料到仲达竟糊涂至此,心急如焚地带着千人先行一步,紧赶慢赶的却仍是晚了。被在关外等候的隋音、隋安领着走水路入得城内,已见淹得面目全非。急得分头四处寻孟章,千辛万苦地找着了,却见林启险些要了他性命。自高地上一跃而下,将林启千刀万剐,哪料救回来依旧人事不省,熬得心力交瘁方等到他转危为安。
      孟章听罢,只轻声道:“这世上能教我以命相搏的,不过寥寥,曾几何时,唯鸿业远图,如今却又多了桩心事……”
      仲堃仪愣了愣,转身欲将孟章搂进怀里,却听外头一阵喧嚷,随即便有人喊着孟章名字闯了进来。
      仲堃仪抓了被子将只着中衣的孟章包了个严实,一气宇不凡的翩翩少年便垮了门槛进来,后头跟着劝不住他的隋音与陪着笑的魏肖。
      “苏严?”孟章打量半晌才认出他。
      二人阔别已久,苏严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被禁足了些时日才得个昭武校尉的名头,一离了家便如脱缰的马,去郊外废寝忘食地研习火器,操练兵士,相较离别时更为魁梧奇伟,已从懵懂少年蜕变成了飞龙乘云的虎将。
      此时的苏严也顾不上面色不善的仲堃仪,踢开地上脸盆走到床前:“可算醒了!”
      孟章方醒便与仲堃仪说了好些话,此时虽有些疲惫,可旧雨重逢也是欣喜:“你怎来了?”
      “听魏先生说了此处情形,便亲自押了火yao、粮草前来,兼商议天枢出兵一事。”苏严掀了衣摆往床边一坐,“先前只听说你旧疾复发,哪知竟伤至如此……”
      说着便抚上孟章颈上未消的淤痕,却被仲堃仪一把捉住了腕。苏严一挑眉,正要反手挣脱,就听魏肖在门外劝道:“公子,太子妃大病初愈,经不得劳形苦心,诸事稍后再议不迟……”
      苏严瞧着孟章脸色惨白,额上沁出了虚汗,纵有千言万语,也不便此时细说,瞪了仲堃仪一眼便转身走了。
      孟章见仲堃仪板着脸,便也不好多问。隋安进来收拾了脸盆,隋音又端了粥送来,仲堃仪接过了一勺一勺地喂给孟章,见孟章乖顺地吃了大半碗,脸色方缓和些。
      孟章被扶着躺下了,便又道:“一时也睡不着,便同我说说话罢!”
      仲堃仪替他擦了汗道:“那你合了眼。”
      孟章赶紧抓着被角双目紧闭,仲堃仪瞧他那稚气模样心下欢喜,便将前因后果都说与了他。那日之后,齐之侃带的三万精兵将杀至阜城的胡人一路碾到关外。为防瘟疫,火化了战场上的死尸,被艮墨池炸毁的那段堤坝也已在五日内修补完毕,同时命人疏通河道与排水沟,如今宁安城与阜城已恢复了往昔井井有条的模样,暂且交由齐之侃代为看守,防着北狄卷土重来。这之后不久,苏严送来了粮草、huo药,仲堃仪便马不停蹄地攻陷了皇城南边的这座明泰城,只是奈何皇城守备森严,久攻不下,耽搁至此。
      孟章心中仍存着疑问,奈何身子尚虚,听着听着便睡着了,仲堃仪仍在他床边守着。
      这一觉睡到傍晚方醒来,孟章又出了身汗,身上却觉着松快了不少,听说齐之侃来了,寻仲堃仪议事便也非要同去。
      仲堃仪不愿他劳心伤神,便故意道:“你躺了这大半个月,四肢绵软,行不得跬步,若执意要去,唯有……”
      话未完就见着孟章朝他伸了双臂,这回便轮着太子爷面红耳赤了,犹豫片刻,终是替他穿戴齐整裹了狐裘打横抱起,走两步又折回来,翻出个袖炉添了火炭塞进他怀里。
      正与齐之侃闲聊的苏严见着孟章被这般抱进来便一蹙眉,齐之侃毕竟曾是江湖人士,洒脱惯了,并未觉着如何,只拱手唤了声“大哥”。
      仲堃仪朝他一点头,将孟章安置在火盆近处道:“也无外人,虚礼便都免了罢!”
      齐之侃便将这几日的事说了。北狄时有来犯,命轮班巡逻,常常夜半仍要驱赶偷袭的胡人,不得半刻清闲。天玑国内对于他驻扎钧天边境颇有微词,若仲堃仪要联合天枢攻打都城,他一时半会儿便无法撤兵。
      这也是中堃仪忧虑之事,齐之侃固然是他义弟,可如今他也是天玑倚重的武将,初战便来替他守城,这一守便守了大半个月,如何都说不过去。
      正犹豫着,便听陷在椅子里看起来格外单薄的孟章轻咳道:“大禹治水,疏堵结合。北狄之患由来已久,若要一劳永逸,不如和谈互市。”
      苏严听了拍案叫绝道:“是了!互市!胡人以游牧为生,抢掠的多是庄稼、织物、器具,若开了这先河,于边城设一月为期的民市,他们又有何理由再挑事端?”
      仲堃仪却不悦道:“我常年驻守边疆,素知北狄狼子野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朝贡互市,便如大开门户,任其践踏。”
      “大哥说的是!”与北狄打过交道的齐之侃也附和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切莫除疾遗类。”
      苏严啧了声道:“若胡人出尔反尔,碾回去便是,何必畏首畏尾?”
      仲堃仪冷眼视之:“那还请苏校尉常驻边境,保我百姓周全。”
      苏严听仲堃仪如此说,心下愤懑,正要辩驳,袖子便为一旁的孟章轻轻扯了扯,遂忍气吞声,不再言语。
      这一幕落在仲堃仪眼中便如芒刺在背,又瞧着苏严腰间挂着的那与孟章配成一对的半枚兽面玉璜,一团火便烧上来,压也压不住。
      恰逢此时孟章又道:“祛蠹除奸不过当务之急,唯边城不惊,方能建久安之势,成长治之业。”
      “非我族者,其心必异。”仲堃仪起身冷着脸道,“若有此意,径去成就一番东封西款便是,休与我再提!”
      说罢拂袖而去。
      方踏出厅堂,便被一阵冷风激得心下怅然,想起那日,滴水成冰,滔滔河水中东冲西撞地寻他,险些就要天人永隔、抱恨终天,心下立了誓要厮守终身,如何这便生了罅隙。
      厚着脸皮折回去,正瞧孟章撑起身唤苏严扶他。几步上前一把抱起孟章便大步流星地走了。
      孟章窝在他怀里,一声不吭,只仰头瞧着他冷着的一张脸面。
      行至半路,蓦地下起了雨,仲堃仪将他护在怀里,仍是淋湿了大半。回到房里替他脱了狐裘、衣衫,赶紧裹进被里。见孟章冷得发抖,又烧了炭盆,将他双手揣进怀里捂着。
      孟章一双手贴在他胸口,隔着层布料感受他胸膛起伏,这方觉着心下熨贴。
      “舆衡,我唯愿你应天受命时,河清海晏。”
      仲堃仪原是不敢瞧他的,听了这话抬起头来,恰对上他星眸凝睇,便看得痴了。
      “这局终是要破的,明日便备些缎绸米盐,我且去探探如何?”
      仲堃仪这方回过神来,扯了外衣替他擦湿发道:“以身犯险之事,休莫再提!”
      孟章听出仲堃仪话里让步,便劝道:“北狄首领多识得你,终是隔着血仇,我去总稳妥些。若能和谈,便可免去后顾之忧,一心攻城略地、登庸纳揆。”
      仲堃仪实也想着这战事再僵持下去便入得寒冬腊月,士气愈加低迷,孟章所提之事也并无道理,只方才气急了,便不由分说地独断独行,如今却又犹豫起来,只是如何都不愿孟章涉险。
      孟章见仲堃仪寸步不让,唯有苦笑道:“你若视我为朽木枯株,这话便当作耳旁风罢!”
      “我视你为何人,你当真不知?”仲堃仪钳了孟章手道,“我这便说与你听听?”
      孟章瞧了那目如朗星的太子爷半晌,霎时脸红耳热,一掀被子将自己蒙了个密不透风,半晌方闷闷道:“乏了,这便睡了。”
      仲堃仪未料到孟章如此,瞧着跟前那裹成一团的模样,心中涌起股别样心思,扑上去便扒他被子道:“睡什么?起来伺候太子爷!”
      孟章被他闹得不行,蹭了一头一脸的水,气喘吁吁地赶他。
      瞧孟章真要恼了,仲堃仪这方作罢,替他掖了被角道:“若执意如此,便一同去罢!”
      孟章只从被里露出一对亮晶晶的眸子:“此话当真?”
      仲堃仪把脸往他跟前一凑,孟章便又缩回被子里,偌大一只田螺。
      仲堃仪嘴角勾了勾,隔着被子抱了片刻,这方餍足地筹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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