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久君》Eudora童

3、温情

　　日落西山，月挂树梢时，大多人家都已经熄灯安寝，王家大院依旧灯火明亮，有卫队巡逻。凤久君躺在新居的床榻上，虽不如青丘，但这凡间的绫罗玉枕，十分舒服。
　　忽然，她感觉到房门被推开的轻微声音，走进来的人脚步虚浮，落地几乎没有声音。在她的印象中，这样走路的人，只有璟贤。
　　“君儿？”一听这清润柔和的嗓音，不是璟贤是谁。
　　凤久君考虑着要不要睁开眼，转眼一想听璟贤试探的呼唤，显然是在猜测她是不是睡着了，那就静观其变，看他半夜偷偷进入她的房间，到底是什么意思。凤久君不说话，呼吸也均匀平稳，与一个熟睡的人没有半点的区别。
　　如果她这时候睁开眼睛的话，就会发现一袭闲装的璟贤就蹲在她的床边，面具后的眸子幽幽若潭的望着她。
　　忽然，她感觉自己的手腕被套上一件温润之物。“君儿，好梦。”压低的少年嗓音动人清澈。凤久君耳朵感受到来至外来的湿热气息，这让她不用睁开眼睛就知道璟贤这时候离她很近，就在她的耳边说话，并且没有佩戴面具，或者是将面具抬起了一些，没有挡住嘴唇。
　　璟贤原以为凤久君真的睡着了，准备离去的时候意外的发现床上的女孩眼睫毛微微颤抖，似黑纱小扇轻轻扇动可爱又娇弱。
　　装睡？
　　璟贤不知道出于哪种心态，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嘴唇已经轻轻触碰到凤久君的脸颊。来不及惊诧自己的行为，嘴唇传来柔软温暖的触感让他有种心脏都被融化的感觉，不由的享受的眯了眯眸子，嘴唇洋溢一抹促狭又幸福的笑意，好像偷尝了某种禁果。
　　再低头看去，女孩的眼睛惊诧地瞪得老大，被子里的手已经紧紧抓起被子。“咳唔。”璟贤脸色微微一变，伸手捂住自己的唇，压抑着咳嗽使得他的脸涨得通红。眼眸里依旧满含心虚，来不及回头再看她一眼，便转身匆匆离开。
　　一直到房门关闭的声音响起，她才回过神来先看着房门的方向，然后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一串冰蓝色的串珠手链，共有九颗，中央的那颗珠子，竟然内里天然形成一朵九瓣冰莲的纹理。这玉珠灵气氤氲，有很大的养身安神功能，尤其是中间的这颗玉珠，天然形成聚灵脉，可以吸收天地的灵气滋养佩戴它的人，驱邪避凶。
　　她忽然明白了璟贤这番行为的意向。只怕是他清楚自己身体的问题，怕自己长期和他亲近会受到影响，所以送来这条珍贵的手链来保护自己的安危。
　　“这个小傻瓜。”凤久君摇摇头，躺回床上睡觉，全没发现自己微微上翘的嘴角。
　　翌日天晴，辰时雪院里的人才准备好洗漱用具来到璟贤的居所。这是雪院里下人都知道的规矩，他们大少爷不像王家大部分的人一样卯时就要起身，由于身体的原因睡眠必须充足，一直睡到辰时左右才会起来。
　　璟贤梳洗好走出门朝旁边看去，问沫沫，“君儿还没起身？”
　　“是。”沫沫心中对凤久君的不满更甚。这丫头来历不明，仗着少爷对她疼爱，就这样恃宠而骄，第一天比少爷还起得晚。
　　璟贤轻轻点头，动作轻微地推开凤久君的房门，走向床榻的一路上，细心的把房间依旧燃着的烛火吹灭。床的帘子依旧像昨天夜里一样没有拉上，对身后一脸呆愣的沫沫等人挥手，示意他们不要动，然后弯身把锦被一点点掀开，试探的唤道：“君儿？”
　　只穿着一件单薄白衣的凤久君双腿卷曲，一手抱着腿，一手软绵绵搁着，璟贤见到这个睡觉姿态的凤久君，先是好笑紧接着就皱起了眉头，这样的睡姿体现了女孩内心的不安全感。
　　“君儿？”又听到少年清润的嗓音，凤久君抬头，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具。璟贤眉头皱得更紧，“没睡好？”女孩眼睛水蒙蒙的却掩饰不住血丝，还有眼帘底下的暗淡。凤久君默默盯着少年：“嗯……”
　　“君儿没睡好是因为我……”停顿了下，昨天做出那种举动，璟贤自己也没有预料到，更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所以无法淡然地说出来，“昨夜……”璟贤的话语还没有说完，凤久君就已经打断他的话：“不是你……嗯……昨天……”想到昨晚少年的举动，一向没心没肺的凤久君也犹豫起来。
　　璟贤有一瞬尴尬，声音柔和体贴，“不是因为我，那是什么？”说话的时候，他将她扶起来，借着转身去拿热帕子的行为平复自己的心情。这带点做贼般的心虚刺激感，实在是新鲜又奇怪。璟贤的一番行为太自然顺畅，等她脸被擦干净才愣愣的反应过来，在青丘，她自然是受尽万千宠爱，千百人伺候，可从未有人如此亲力亲为地为她洗漱，好像照料一个不能自理的孩童一般。望着凤久君一脸呆萌，璟贤再次做了一个自己没有想到的动作，凑上前亲了她的脸颊。
　　凤久君愣了一会儿，面无表情的盯着璟贤。璟贤被她看得有一丝心虚，却不知下一刻，脸上的面具忽然完全被扯开，然后冷冰的脸颊碰触到一个软软的热热的湿湿的触感。
　　“让你偷亲我！”话刚说完，凤久君自己先傻了，想自己在青丘时虽不守规矩且有些顽皮，但也不至于这般不矜持。
　　璟贤显然一怔，笑得双肩轻颤，靠近她轻声道：“那我以后就光明正大地亲。”凤久君不满地瞪回去时，他的眼神已经收敛，取回她手里的面具戴上。
　　璟贤轻声道：“我让沫沫准备了四珍粥，取瑶柱、玉米、青丸、花豆熬制，很好吃。”凤久君眸子亮了亮。
　　“让开，我有急事找大哥，要是耽搁我的事情，你们负得起责任吗？”
　　凤久君和璟贤正在用早饭的时候，隐约传来的喧哗声音打破了他们的和谐宁静。璟贤的表情遮掩在面具后面，没有人知道他此时的心情，不过看他连动作都没有停顿一下的表现来看，显然一点没有将外面发生的事情放在眼里。
　　沫沫亲自去了院外，大约半柱香的时间折返，目光复杂地扫过凤久君，走到璟贤身边低声道：“大少爷，这事和久君小主有关。”这句话让璟贤喝粥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听到沫沫继续说道：“三少爷说久君姑娘来路不明，少爷定是受了她的蛊惑，他已经禀明了老夫人，老夫人现要召见久君姑娘。”
　　“啪嗒”勺子被凤久君随手一丢落入碗内，凤久君抬起眸子盯着通往院外的门，目光不似平常，反而透出一丝冰冷
　　璟贤看见她沉入碗里勺子，显然是不能用了，顺手就拿自己的勺子舀粥喂到女孩的唇边，笑着道：“不是说好喝吗？过来，我的先给君儿。”
　　凤久君还没有说话，沫沫已经皱眉，“大少爷，这事……”
　　“君儿是我带回来的。”璟贤一会儿没见凤久君把粥接住，就将勺子放回碗里，再舀了一勺热粥送到她唇边，看也没看沫沫，“我的话，你都不听了吗？”
　　少年的嗓音依旧清润干净得宛若山涧清川，缓缓流畅着没有任何的压力和威胁，偏偏凤久君发现沫沫变了脸，看她的样子差点都要跪地，连道着不敢，然后转身去处理王璟钰的事。
　　“君儿，嫌弃我？”璟贤再次把勺子收回碗里，再舀热粥送到凤久君唇前。他的行为动作不显勉强和固执，自然而然得让人觉得就算一再拒绝，他也不会生气，却也不会轻易放弃。这回凤久君张嘴吃了，问他：“你也不清楚我的来历，信我？”
　　“信。”璟贤自然的又舀了一口粥喂给她。
　　凤久君眸光闪闪，笑得极美，露出白白的贝齿，对他道：“如果我说，我真的不是什么寻常女子呢？”
　　璟贤舀粥的手一顿，然后又喂给她，道：“我的君儿自然不是什么寻常女子。”
　　“噗。”女孩儿笑容不见一点的矜持和收敛，眉飞色舞，露出白白的牙齿，身体还随着笑声起伏，这样的行为被女孩儿做出来在世家大族的人眼里是有失礼仪的，何况还是在吃饭的时候做出这样的姿态。从小到大璟贤都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受到的教育告诉他女孩这样的行为不对，偏偏他只是稍微一讶异之后就忍不住跟着笑了，觉得女孩儿笑得真漂亮，依旧美得让人惊叹，又充满生机勃勃的味道，让他心情跟着升腾活跃，产生无法忽视的乐趣。
　　王璟钰大步走进来的时候，看到就是这幅画面，白衣纤瘦的少年挨着极美的红衣女孩坐着，女孩笑得灿烂，面具少年侧头看她，看不见他的神情，远远的却都能够感受来至他身上的清润宁和气息。这画面温馨得美好，让人不忍心破坏。
　　王璟钰一愣，然后皱眉，不满的哼了一声，偏要打破这他看得碍眼的画面，“大堂哥，看来三弟打扰你用早膳了？”王璟钰的心思在脑海里不断的翻转，盯着两人的目光闪动着不善的光芒。
　　璟贤见凤久君没有继续吃饭的意思才放下勺子，侧头对王璟钰淡道：“无碍。”
　　王璟钰似乎算准了璟贤会这样说，笑着一挥手对身后的人吩咐道：“把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子给本少爷抓起来。”
　　两个护卫听令行驶，半途被沫沫他们挡住，“三少爷，这里是雪院。”
　　王璟钰看向璟贤，“大堂哥，不是我不给你的面子，这丫头来路不明，你这样草率地带回家来，连奶奶都知道了，现下要见这丫头，这人我必须带走。”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不时的扫向凤久君，可惜入目的只有凤久君从容淡定的姿态，毫无慌张之意。
　　璟贤欲阻拦，凤久君悄悄在桌底下，拉住璟贤的手，她垂首微微摇头，轻轻的叹息只有身边的璟贤听到，她想：这就是大宅门，子孙们年纪不大，心思就如此歹毒，对人命漠视得冷酷。接着她抬头看向璟贤，眼神很欣慰。还是璟贤好啊，出淤泥而不染最是珍贵。
　　璟贤起初以为女孩被冷漠的世道伤了心，不知该怎么安慰时，女孩抬头眼神却丝毫没有伤心难过，反而意味深长，让他看得哭笑不得，什么沉重的心思都没了。
　　“走吧。”凤久君转头对璟钰道。
　　璟钰双手环胸，“未免你这狡猾的小丫头搞鬼，先抓……”话音未落，却听“大少爷，三少爷！”外面快步跑来一名男子，对两人道：“有关凤久君姑娘一事，老夫人请两位还有久君小主去宁远居。”
　　“好。”璟钰巴不得璟贤在众人面前丢丑。
　　宁远居算是王家最宁静悠远的一座独立院子，璟钰未免凤久君搞鬼，不许她和璟贤回房换衣就一起来到了这里。
　　一行人在通传声音中进入宁远居里正厅。里面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凤久君一眼将所有人扫过，熟面孔只有苏洛、万琴、辛嬷嬷，其他年轻年老的按照地位的高低座位，正前方当首位坐着一位鹤发老妇人。老妇人身穿主棕蓝色调的衣裳，面容已老红光不减气色足，梳着庄重的发鬓，头戴几支金玉簪子，不算奢华隆重的打扮却也不简素，仔细看去该有的配饰都有，并不高调张扬而已。凤久君发现，她打量着如今王家的家主老夫人时，王老夫人第一眼也放在了她的身上，眼神非常犀利。
　　视线中，红衣女孩柳叶眉，大眼睛，小小的嘴唇透着粉色，白嫩的肌肤更是将她精致的五官衬托得愈发耀眼，通身的气质的确不像寻常凡人。镇定从容，以十五六岁的年纪来说有些奇怪。
　　“奶奶！”璟钰一进厅堂，就朝王老夫人亲切的叫唤，跑到了她的跟前，笑容俊俏讨喜。王老夫人满眼笑意的看向他，可见对他的宠爱。璟钰在王家这一代的受宠程度当属第一，无人能比。这一点王家别的小孩也只能羡慕嫉妒，谁叫璟钰有受宠的资本，样貌讨喜，头脑聪慧会讨大人欢心，武学天赋又好，有一柱冲天之势。
　　王老夫人目光望璟贤身上淡淡一扫，冷脸道：“你是哪里人？与璟贤如何认识的？”
　　“回老夫人，我不是本镇人途经此地，在河边看星星时与大少爷相识，少爷怜我便将我带回府中”璟钰冷哼道：“哼，途经此地，还无缘无故跟着王璟贤入府，不是贪图我家的财富，还能是什么？”
　　王璟钰却不知，早在他告密之前，璟贤已经与老夫人谈清了事实经过以及留下凤久君的条件，今日不过是借此机会对凤久君和王璟贤进行一番打压。
　　“珏儿，这丫头是我同意留下的。”王老夫人语气平平。“怎么会？！”璟钰瞪大眼睛。
　　“你平日里往宅子里带回那么多青楼女子，我今日仅是收留一个女孩，你便这般在意么？”一声清润玉落的声音轻轻响起。
　　璟钰猛的转头朝璟贤看去，眼神有点惊讶又恼怒。他以前从来不管这种事，也不曾和自己争论任何事情，好像不将任何放在眼里，这回竟然为了个小丫头针对自己了！如此一想，璟钰抬眸看向红衣的女孩儿。
　　璟钰向前走一步，王老夫人道：“珏儿，一个女孩而已，难道我王家连一个小女孩都容不下？”
　　“……”
　　“哼！”璟钰恼恨的盯着凤久君和璟贤。
　　在场很多聪明人，自然能看出里面的蹊跷。凤久君不动声色的看向身旁的璟贤。王老夫人会对自己这么上心，唯一的理由就是他。这时，璟贤正好朝她看过来，忽然伸手将她揽入怀里。周围的人看到这一幕显然被吓了一跳，隐隐可以听到吸凉气的声音。
　　“今日正好奶奶和各位叔伯弟妹都在此。”璟贤轻声说道：“有件事，我需和诸位说。”
　　王老夫人没有说话，其他人也没有说话，面面相窥不知道璟贤的意思。璟贤望着怀里的凤久君轻笑，握着她的左手抬起来，火红色的袖子滑落，露出她白嫩的手腕，以及手腕戴着的冰蓝玉珠手链。
　　璟贤低笑一声，不知道是对她说还是对在场人的说话，“我怀里的女孩叫凤久君，将是王家的小主，和王家嫡系小姐地位相同，并且代表着我本人的意愿，请诸位叔伯弟妹见证。”
　　“璟贤，你在开玩笑么？”第一声质疑是王家三当家的王升云，也就是璟钰的爹。
　　璟贤淡淡道：“小叔，我不开玩笑。”少年不温不火的清润嗓音听进王升云的耳朵里，分明没任何的情绪，跟清风扫雪一般宁和，却让王升云眉头紧皱，脸色阴沉，偏偏说不出反驳的话。
　　“奶奶，您就看着大堂哥这样胡……”故意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璟钰想扳回一局。王老夫人深深看了璟贤一眼，却冷淡道：“这事璟贤早日就和我说了，我也答应了他。”众人一呆，神色各异的看向王老夫人。
　　王老夫人道：“话你们都听到了就无需我多说了，你们……”看向璟钰，言语里面包括王家年轻一辈所有人，“以后要将凤久君作亲妹妹姐姐对待，要是闹了什么事，按王家的规矩解决。”
　　“奶奶！？”璟钰露出惊讶的神色，还有不甘、不满、嫉妒，却又无可奈何。
　　“珏儿留下来陪奶奶聊会儿天，你们都回去吧。”
　　众人心情复杂的退去。
　　从宁远居出来，凤久君和璟贤两人被苏洛挽留在兰苑用午膳，听她几句唠叨后回到了雪院里。因今日发生的事璟贤心有愧疚，一路上凤久君都被璟贤抱着，回到雪院的时候，璟贤讶异又好笑的发现，怀里的女孩竟然靠在他的肩头，双手抱着他的脖子，舒舒服服的睡着了。
　　璟贤低笑着，抱着凤久君到一个光线刚好的亭榭内坐下，将她的重量放到双腿上。见凤久君突然抱着他睡着的样子，让他有了另一番打算。
　　“少爷……”沫沫站在旁边，几番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璟贤道手轻抚着她的脸颊，悄声道：“小声点。”沫沫呼吸一窒，不得不放低声线道：“下面的人已经查了，久君小主的来历的确……”
　　璟贤忽然转头，白底红纹的面具说不出的妖异，从里面传出他听不出情绪的嗓音，“我让你去查了？”沫沫惊惧的跪地，“奴婢善做主张，求少爷宽恕！”
　　“起来吧。”璟贤再次把视线放回怀里的人身上。君儿的呼吸这么近，吹在脖子上有点痒，真想去捏捏她的鼻子。
　　沫沫站起身，低声道：“根据眼线传来的消息，久君小主是一月前到青云镇的，一直在做善事，一袭红衣在镇内也引起了许多议论，但久君小主平日里来去无踪，据说有人见过她使用一些奇异的术法……”
　　“大少爷，久君小主……并不像您看到的那么单纯。”沫沫总结道，希望璟贤能看清凤久君的本性，不要被她骗了。
　　“呵呵。”璟贤笑出声，忽然感觉怀里的凤久君蹭了蹭自己肩头，立即压抑住笑声。低头看去，她想必是应酬累极了并没有醒。
　　“大少爷，久君小主心思不纯！”见到这一幕的沫沫，忍不住再次提醒。
　　璟贤转头，忽然问道：“你觉得，我就如众人所看到的那样凌弱不堪？”
　　“不敢！”沫沫连忙说道：“大少爷为人中龙凤，哪怕身子有恙也是天下无双，无人能比！”
　　璟贤再响起的声线带了冷意：“如我表里不一，心思不纯，是不是就该招君儿厌弃？”
　　沫沫惊呆了，瞪大眼睛。“我说过，对君儿如对我，看来你记不太清。”璟贤道。沫沫脸色不断变化，惶恐道：“少爷的话，奴婢都铭记于心。”璟贤看她一眼，便靠着亭榭的圆柱，望着怀里的人儿久久不动也不言语。
　　大约一个时辰后，凤久君才醒来，看到近在咫尺的面具脸。“君儿睡得好吗？”璟贤笑着问。“挺好。”凤久君呆了呆，抬头望向他目光温柔如水。
　　璟贤若有所思的点头，抱着她往书房走去。雪院的书房是璟贤私人的地方，没有他的准许连苏洛都不能随便进入。书房的光线充足，窗户对着一处花林，坐着书桌处侧头看去，就能看到如画清雅的美景。
　　璟贤将她放在提前安置在一旁的卧椅上，上面铺了兽皮和苏绣的粟裕枕。凤久君柔若无骨一般享受着这特殊待遇，在璟贤事无巨细的照顾下，将她在青丘的懒筋骨都惯出来了。她舒服地换了个姿势，双手杵着头望着一旁专心看书的面具少年。
　　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待璟贤放下手中的书册时天已经漆黑了，“少爷这是看什么呢？看了这样久。”凤久君睡眼惺忪，坏笑着调侃他。
　　璟贤的嗓音极好听，像缓缓的流水滑过人的心间，“少爷？”璟贤似乎将重点放在了别处，“君儿这么快就忘记了今日在宁远居的事了？”
　　宁远居的事？凤久君瞬间明了璟贤的意思。今日他在宁远居里，向王家所有嫡系赋予她主儿的身份。
　　“君儿可以叫我哥哥。”璟贤眸子里晃动着清澈的月池粼斑，“璟贤哥哥怎么样？”
　　凤久君瞬间被这肉麻的称呼激起了鸡皮疙瘩。
　　“君儿？”璟贤唤道。
　　“白贤。”凤久君凉凉的吐出这两个字。
　　“嗯？”璟贤没明白。
　　这回凤久君转回头，表情淡定，不过眼睛里面偶尔闪烁的狡黠没逃过璟贤的眼睛，她对他正经的唤道：“就叫你白贤，就这样说定了。”凤久君无赖道：“你整日都穿着白色的衣服，面具也是白色，肌肤胜雪，你在我的眼里，就是白贤。”
　　璟贤争不过她，选择了纵容：“好，这个名字，只让君儿叫。”
　　虽然遗憾不能从君儿嘴里听到一声璟贤哥哥，却又有点庆幸。他并不是真的想做凤久君的哥哥，只想要独一无二。少年含笑的嗓音令人如沐春风，凤久君一怔，定定看着他一会儿，然后道：“白贤，你真是小白！”
　　璟贤笑道：“君儿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拉她起身，在正厅吃过晚膳，一路走到睡觉的厢房，凤久君以为璟贤会与她道别，谁知道他并没有，反而直接拉着她走进他的房间。再一次光临璟贤的厢房，和上次一样又被他抱起走进浴室里。这次凤久君有所准备，被他放在长榻上就先开口问道：“做什么？”璟贤道：“净身睡觉。”凤久君疑惑道：“我房间在隔壁。”璟贤拉着她的手领着她的手揭开自己的面具，露出秀美绝伦又妖异鬼魅的容貌，朝她露出浅笑，道：“以后君儿随我一起住，和我一起睡。”
　　“瞎说什么啊？！”凤久君下意识反手朝他头上敲去，下一秒微微傻眼被自己的动作吓了一跳，有些心虚道：“为什么？”她的房间昨天才搬进去，怎么今天又作这样打算了。
　　“昨日君儿没睡好，今日中午我发现，君儿在我怀里睡得很好。”璟贤已经解开了凤久君的腰带，感觉到她的一点抗拒，抬头失笑，“君儿在怕什么？小小年纪，想的却多。”
　　凤久君先为他开头的话一怔，显然也想到了自己趴在对方怀里睡着的事情，紧接着听到后面的话，她就彻底愣住了。幸好，她发现璟贤说后面的那句话时，并没有任何戏谑邪恶的意味，再干净纯然不过了。
　　“谁怕了。”凤久君回神后，表情恢复冷静，坦然地抬起手为他宽衣，淡淡道：“反正吃亏的不是我。”凤久君秉着不看白不看，不能吃亏的心思，一瞬不瞬盯着璟贤。
　　璟贤的肌肤很白，和他的颈项一样，白得如雪，给人一种寒凉脆弱，随时可能融化的感觉，美好又有点说不上来的虚幻诡异。他的身形修长，比例几乎完美，偏瘦却并不显得瘦骨嶙峋，而是一种少年才有的柔韧美。
　　璟贤并不是个容易害羞的人，应该说他的心理素质非常的强悍。只是被女孩儿紧紧的盯着，毫不羞怯的全身打量，一种异样的情绪弥漫心田，再涌上脑海，耳朵着了火，再一点点蔓延到脸颊。
　　“白贤~你脸红了哦~”注意到璟贤异样的凤久君，心里立即升起一股欢乐感，故意逗弄的话语脱口而出，下一秒便转身跳入漂满花瓣的浴池将身子隐在厚厚的各色花瓣下。
　　璟贤没有恼羞成怒，却垂下眼睫毛轻哼了哼，快步下了浴池里，伸手抓住那幸灾乐祸的罪魁祸首。
　　“啊啊，你干嘛！放手，放手，哈哈哈哈！”璟贤毫不羞涩地与她打闹起来，第一次有人如此放肆，凤久君四肢挣扎，对上眼前少年的眸子却生不起气来。偏偏她还有理智知道眼前的少年是个宝贝的玉瓷人，不能用力的碰到，所以挣扎的力道有限，最终被作弄得眼泪汪汪，脸颊通红，头发散乱，控诉地盯着璟贤，活像个被狠狠蹂躏了的受气小女子。
　　“生气了？”璟贤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笑意，轻柔的抱着女孩。“哼”凤久君撇头，才不看那让人心软的笑脸。璟贤柔声哄道：“是我不对，君儿不生气，我给君儿道歉。”
　　凤久君猛然转头双手捏着他布满青纹的脸颊：“那里有镜子，自己照照你那狡猾的样子。”
　　璟贤笑着依言朝镜子看去，本来只是为了讨女孩高兴，顺着她的意做，然而看清楚镜子里的模样后，璟贤却是一下愣住了。足有一人高半人宽的镜子里印出水池里两人水中的画面，里面的少年正朝这边看来，他一脸因为之前嬉闹弄出的水珠，青筋如同蛛丝密布的脸掩饰不住那浓浓的欢乐笑意，他的眼眸蕴含着纯粹的柔和温暖，眉眼都弯成了愉悦的弧度，粉红的嘴唇微微张着，有点惊讶的呆愣，两边嘴角残留的欢乐角度依旧未消。
　　这……是他吗？为什么连他自己都觉得好陌生，他怎么会有这种笑容，怎么会有这种温暖的眼神。
　　“喂……白贤，你怎么了？”女孩凉凉的嗓音，夹带着关切传入耳朵。
　　璟贤侧头回望怀里的凤久君，明亮的眼睛印出他的倒影，此时她的眸子里只有他。“君儿。”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愉悦满足的喟叹，低头在凤久君的额头上吻了一下，抬头看着她愣愣的样子，绽开一抹灿烂的笑容，“你真好，真好！”
　　“啧，我警告你，适可而止啊。”凤久君抹了抹额头面无表情看着面前一张秀色可餐的美少年脸蛋，尤其对方眸子内如月下清潭水纹轻晃般的柔和，一丝的期盼渴望亲近，让她不忍心拒绝。
　　大约小半个时辰，两人才洗好从浴池起来，凤久君扯了扯身上丝滑的睡衣，知道这应该就是璟贤昨日吩咐人做的，今日才按照她的尺寸做好送过来。
　　双脚刚落地没一会儿，又被璟贤抱起来，一路走到床榻。“赤脚踩在地上会着凉。”璟贤把她放在床榻上坐着，拿帕子给她擦脚。
　　经过这几日的放纵，凤久君对于璟贤做的事选择了淡然放任的态度。凤久君撇嘴，把被子一扯，就要捂住头。璟贤也上了床，睡在床榻外边，轻笑着把被子拉回去，露出凤久君的脑袋，她睁大眼睛，然后慢慢眯起来，眼睛里面潜藏深处的桀骜不驯一点点的柔化。璟贤低头往她额头一吻，随即又笑道：“君儿是我的，只能我碰，我也只让君儿碰。”
　　凤久君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声音，不去回答他的话。
　　这时候，双手被人拉扯的感觉让凤久君回神，发现自己被璟贤拉到了他的怀里，凤久君正要说话，少年下巴埋在她的小肩膀处，嘟囔道：“君儿真暖。”“是你身体太冷了。”这么近的距离，凤久君自然感觉到璟贤身体过于偏低的体温，“嗯……”璟贤稍微抬头，眸子在昏暗中闪闪发亮，像是有月华氤氲，“君儿让我暖暖好不好。”
　　璟贤见怀里的人不语，那灵净的眸子却分明没有丝毫的拒绝，他忍不住勾起唇角，不由的说出了真心话，“他们都说是我身体不好才每日睡那么久，其实不是。只是每次睡觉都好冷，冷得睡不着，不管加多少被子，放多少火炉都暖不了。”
　　凤久君听得入神，安静的呆在他的怀里，一双眸子静静的看着他。在这双眸子注视下，璟贤不自觉想要把心里话都倾述出来，一直以来他都不觉得压抑不觉得难受，然而这时候却忽然觉得心生酸涩，让他忽然醒悟，原来他并不是无所谓的，只是一个人习惯了，就将一切的情绪都深埋到自己都忘却的位置，直到遇到凤久君，才被引发出来。
　　“嗯……被子加多了，我会被压得难受，呼吸困难。火炉放多了，我会口渴皮肤起皱脱皮，却还是感觉不到暖。”璟贤轻轻的一叹，“连我自己都觉得好麻烦，何况是别人，可娘不愿意放弃，直到五岁那年，我故意打翻了火炉，引起了走水，让娘受了惊才结束了这一切。”
　　凤久君抱住他，问道：“你不是觉得我暖吗？以前就没有试过让人陪睡？”她猜璟贤这样的情况就是邪灵入体，阳气不足引起，如果让个阳气充足的人陪睡的话，应该可以缓解。璟贤沉默了好几秒，低声道：“嗯，有的。”
　　“有效吗？”凤久君问道。璟贤默默的看着她没有说话。凤久君皱眉，“告诉我。”
　　“有。”璟贤轻声道：“那段日子每隔一段日子就会换个人，最短的两天，最长的不到半个月，一开始我以为……后面才知道，他们死的死，疯的疯，伤的伤。”凤久君身子一僵。她最先想到的不是那群人形暖炉，而是当时才几岁的璟贤知道这一切后的心灵创伤。
　　璟贤误会怀里的凤久君在害怕，害怕自己。
　　“因为这个，所以你没有再让人陪睡？”凤久君问道。
　　璟贤微微诧异女孩的语气为什么还能这么平静，却压抑不住内心一丝希望，希望他的君儿依旧能够给予他一个想要的回应。
　　“算是吧，因为事情闹大了，外面都传我妖邪附身，宁死也不愿靠近我，我也渐渐不习惯陌生人靠近。”凤久君却从这平淡的讲述中听出太多的艰辛，讶异道：“我怎么没有听说过这个传言？”璟贤笑道：“早些年被压下去了，青云镇没有人敢真的挑衅王家的威严。”
　　“哦。”凤久君点点头，心底涩涩的，她伸手抱紧璟贤，在他背后拍了拍，哄道：“那睡吧。”璟贤一怔，从背脊传来的轻抚像羽毛轻柔，却能触动到心神，让他脑袋再度空白了一瞬，“君儿不怕？”
　　“怕什么？”凤久君疑惑的问，她一只青丘九尾火狐怕过什么，只是不知为何此刻心底泛起从未有过的心酸。璟贤道：“这样呆在我身边可能会……”
　　“这个不是你送个我的护身符吗？”凤久君抬起手，冰蓝色的玉珠链在昏暗中更显得漂亮。“……”璟贤哑然，因为的确如此，他已经不比当年，已经懂得该怎么保护来之不易的温暖。只是，她又为什么能这么信他，不问理由不惧丝毫的信任他。
　　“那你现在还冷吗？”凤久君偷偷运转着体内的灵力，贴近璟贤的胸膛，认真问道：“有我在，能睡得好吗？”“……嗯。”璟贤喉咙有点发痒，闭了闭眼睛，然后忽然用力把凤久君抱入怀里，将自己的脑袋搁在她的头顶，阻挡了她看到自己的视线，“不冷，一点都不冷，君儿很暖，真暖。”
　　凤久君假装没有听见对方声线的轻颤沙哑，把脸埋在他不算宽厚的胸膛内，低声嘟囔道：“暖了就睡吧。”安静在床榻内酝酿，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璟贤才慢慢平复了心情，垂眸看着她黑发头顶，眼神坚定执拗又凝满柔和。在他的心里已经下了某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