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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告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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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后,天色已晚,我把自己锁在房里,躺在床上,无所适从。拿起手机,脸上又滑落下两串滚烫的眼泪。意识到自己哭了,我毫不犹豫打开微信拉黑他的账号,拉黑前还特意把他今天请我喝的咖啡钱还给他。我不知道他知道我把他拉黑后会怎么想,我只知道这是第二次了,我不想再有第三次。
是的,第二次。
上中学时,他骑单车送我去学校。我不小心在他面前提起卓琪,他就把我推下单车,自个骑着去学校。那时候,吴卓琪这三个字还是他的禁忌,他不许任何人提起。琪是他的初恋 ,小升初的那个暑假就在一起了。吴卓琪当时和我玩得很好,口口声声在我面前不停鄙夷他,也和他没少斗嘴,就是两欢喜冤家吧?最后也就床头打架床尾合,凑到了一起。只是上中学后,琪和他同个班,一开学琪就翻脸不认人,装作没有那件事,也装作不认识有秋。明明关系没有断,琪却和班上另一个更有钱有势的男孩在一起。有一晚,他们班上所有的人在晚修后一起聚在操场的草丛上围成一个圈看琪和她的新男友献出“初吻”。唯独陈有秋呆在教室里没有去,孤零零一人忍着。所以,从此,吴卓琪这三个字变成了他的禁忌。一旦有人在他面前提起,他就会发脾气。即便是我,他也会毫不留情,把我扔在原地。
那是中学时候的事了,那时被扔下车的我,又羞窘又难堪,也不理解,第二天还是笑嘻嘻地跟他和好。而如今,不一样了,不管我说错了什么话,他也不应该如此不负责的把我丢下,而且丢在荒郊野外。他并没有意识到他这不经人道的行为意味着什么,难道非要等发生什么事时,才明白自己错了么?难道非要谁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才会悔不当初吗?为了让他清醒,我选择让他失去我这个十三年的好友。
有些错误,一旦犯了,就无可挽回,这就是社会。
许多朋友看到我的朋友圈,都纷纷跑来安慰我说:“这人情商真低!”“吃一蛰长一智!”“酷!你做得到,拉黑他!”甚至有人问我:“他有没有回来载你?”
我一个一个去回答,一个一个去解释,心情慢慢缓解下来。忽然,发来一条短信,是陈有秋发来的:“赶紧把钱领回去!”
我冷笑一声,没有回复他。我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瓜葛,不过他倒是提醒了我还要把他电话拉黑。
也许,他并不以为事情有这么严重,以为林君影还是会一如既往地厚着脸和他打交道。没想到,他就因此,永远失去林君影了。
此时,我听到楼下的敲门声,便擦干眼泪,若无其事下楼开门。我的父亲回来了,开门后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回来了?走吧。去探望大姑吧!”
我点点头。他又补充一句:“如果大姑问我们吃饭了没,我们就回答说吃了吧。我们不会留太久的,他们很早睡觉,八点就睡了。”
我皱眉:“我们不用买些什么吗?这样不好。等我下,我去冰箱拿些水果装进袋子拎过去。”
许是看到冰箱里露出的几根菜叶,父亲对我说:“君影,你多吃点青菜,看完书后记得揉揉眼,挑望下远处的高山树木。如果你听我说,就不会晚上视力那么差,看不到东西了。”
我淘气回他一句:“那你以后不要抽烟,我就听你的。”
他愣了下,接着又重复刚刚的那番话。
老人家就爱啰嗦,已经和他手挽手走到街道上了,他还是继续重复那套话。我也只无奈笑笑。习惯这东西是戒不掉的,像我父亲抽烟那样,我不喜青菜也是戒不掉的。
父亲即使知道我不会吃青菜,还是忍不住劝诫我。因为我的眼睛,一到晚上视力就会变得特别弱。如若光线太暗,我还会看不见东西。平时我是不戴眼镜的,可一入黄昏,周围的一切无论远近都会变得朦朦胧胧,只得个大概轮廓,更别提晚上了。庆幸的是到了晚上,街上都是灯火通明,不必担心眼睛会碍事。
此刻,父亲搀着我,我们一同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我很想煽情地说一段话:“一到黑夜,我就被埋没了。因为我是君影,君影君影,你的影子,想与你相伴一生,形影不离。你去哪儿,我便到哪儿。你不开心,我也伴你哭泣。开灯吧!你就会将我看见!你一直留着灯,我才会一直出现。”
无奈我已不是以前的君影,我不再畏惧黑暗,我不再是别人的影子。我是君影,那个“难把君影觅”的君影。
我生了一张小小的脸,有人还会亲切地唤我一句“锥子脸”,却又不是立体的骨感,脸颊有点肉肉的。二十芳华正盛,肌肤光滑嫩白。我还有一双风流的桃花眼,一个挺山根的桃花鼻和小小的樱桃嘴。这种模样似乎黑发更有韵味,我却把发色折腾成浅棕,眉毛也染上风情万种的棕色。我觉得这样更显女人风情,就像一朵沙漠里含苞待放的鲜花。
我不害讳与你讲这些。我在好友圈子中,也是出了名的自恋。可我的父母亲模样不好,外人看来应是归类为“丑陋”。他们早已年过半百,风霜染尽,枯黄干瘪的脸再也无法穿下任何华贵鲜美的衣物,他们身上没有半点令人着迷的贵族气息。
是的,我的父母亲,他们丑,他们衣着不好,他们没有钱,但他们没做过坏事,对人友善。我爱他们,比爱自己更爱他们。
走着走着,父亲突然放开我的手,飘远的思绪又飞回心底。他用手指指一侧昏黄的街道,那里开满大大小小的杂货店。他没有看着我,而是一直指着那街道深处,碎碎念:
“我们去那儿吧!买几罐麦芽糖,老人家吃麦芽糖最好了。”
我身上像是系了条绳索,尽管他没有牵着我,我还是不由自主被吸引过去。好久没有回到这个小镇了,这里的每个角落对我来说都无比亲近。街道中央矗立一栋青白色的楼房,一如连绵不绝的山脉屹立于此,并活生生岔开一个分叉路口,乍一看有点像张之洞先生设计的“之”字形轨道。街道两边的杂货店也是这种青白色楼房。这里最高的楼层仅有三层,都是些小家小户。立于中央的那栋楼,有二层,一层是挖空的,里面是菜贩肉贩摆摊贩卖的地方,两边走廊则摆放一连连的铁色水箱贩鱼。二层是卖衣服的,有着香□□电影的老氛围,那儿净是些斑驳发灰的石粉墙及令人眼花缭乱的老式服装。有个过道是露天的,那儿仅用生锈的铁栅栏围着做墙壁,透过铁栅栏,你会望见一连连井然有序的方形水箱及里面跳跃的一大条一大条乌鱼。白天行人来来往往,他们穿着五花八门的衣服在街道上行走,暗淡枯沉的街市被鲜艳夺目的人群涌入,视觉感十分强烈。我想,任何一个打扮时髦的青年男女来到这都定会对这风景恋恋不舍。你绝不会讨厌这样一个地方,它是那么奇怪,那么迥异。但它很特别,走进去就像坐在一艘浮在海面上的渔船。它的味道确是如此。
寂夜,人们很快散去,街市上只剩下我与父亲二人。街角那盏唯一的街灯无声亮着,温润我的双眼。天空很高,只有几颗星星,一大一小的影子行走在被月光照耀的水泥上。越往里移动,光线越暗,幸得那一家家杂货店里透出的微弱灯光,才让我勉强认清眼前的路。这里并不繁华,并不高调,就是这么凑合着过。人们不为钱发恼,多是为些家庭琐事而愁。我爱这个近海的小镇,我爱这个寂夜的街市,即使它没有都市里群群簇簇的光芒。
父亲终于在一家杂货店前停下,走进去,映入眼帘的只有“混乱”二字,真不虚“杂货”名声。纸箱一堆堆叠在绿瓷砖上,有的堆得比人还高,还堆得到处都是,人在里头要侧着身子方能移动。我始终不清楚这是卖日用物还是卖食物的,只觉迎面而来一股牛油纸味,古旧又醇真。
在昏黄的灯光下,我看见父亲付账的手上长满老茧,看上去真是触目惊心。他的头发和胡子花白,脸蛋小小埋在高领衣服里。售货员用异样的眼光打量我,他们在用眼神告诉我,我不是这个镇上的人。
从高中开始,我就寄居在外地,在城市里独自生活,是有许久没有回来了。我变了,与这小镇格格不入,也与他们格格不入。我们买好麦芽糖后,就互相搀扶着沿原路回去,走进对面一条小巷。那儿便是这镇上的高档住宅区,我的大姑就住那里。
按了门铃后,一个佝偻的老人走来为我们开门。一开门,我就挤出满脸的笑容:
“姑爷好!”
我看到客厅里晃过一个高大的身影,便意识到是大姑的二字回来了。几年前,他在县城里买了房子搬出去,这栋房子只剩下大姑和姑爷两位老人居住。
果然,他看到我们,招手示意我们进去。我们走进坐在沙发上,他斟茶给我们。大姑听到我的声音,兴高采烈地从她的房间出来客厅见我。她很疼我,因我是她弟弟唯一的女儿,我是老来得女的家庭。
大姑笑着看着我:
“回来多久啦?”
“昨晚才回来的,明天就走。”我应和道。
“这么快啊?”
“没办法,清明假期人多。”
就这么简单答了几句后,他们开始唠叨他们的事情。他们问我父亲工作如何,我父亲回说丢了,连退休金都没有保证,只能拿老人钱度过。他们又问我母亲身体如何了,我父亲支支吾吾回了一些话。我知道,我的母亲患上心脏病。我一直以为心脏病是先天性遗传的,但看来我错了。现在我母亲虽不需住院,但仍然要每个礼拜去医院拿药吃,而那些药物开支都很贵。
父亲失业,母亲心脏病,我应是陷入人生中最低谷的时候吧?
等客厅寂静无声时,我吊着胆子说了句:
“如果学历更高,找工作应该更容易些,我可以考研。”
大姑的儿子张嘴欲说什么,而后又闭口,不久又忍不住开口道:
“女孩子考研比较麻烦,你以后要结婚的。”
我默不作声,倒是说对了,我还没考虑过年纪和结婚一事,毕竟我还没有初恋。
大姑以一种高扬的口气说:
“哎呀!现在学历高有什么用?还不是需要人事关系?找工作没用人事关系那就麻烦了。 ” “是啊!有人事就好说。”姑爷应和道。
“其实现在面试不难,一看学历,二看专业。我学中文,做老师或是文秘相对合适些吧。”我晃晃身子,叹气道。
“但是现在教师不同以往了,以前一毕业就能发证,现在只能自己去考。要过四级和中文考试,有点麻烦。不过我的专业是中文师范的,设的课程相对有针对性,有专门的中文课和毛笔字课,还有文言文,中国文学及外国文学,写作学心理学等,所以应付考试不难。大家不用担心。”说完,我看到大姑和姑爷脸上洋溢的笑容,我的父亲闭口不谈,也不笑。
“现在啊!正逢教师制改革,实行合同制和编内制,不是那种一辈子都能稳住的饭碗了。有点不乐观啊 !只是现在的教师薪职好,退休金也高,待遇和福利应该和公务员不差。当了教师的话,自然是好的。”大姑的二字饮了口茶,大气说道。
我知道所有人都希望我能当一名教师,应付他们时我也是说自己将来要当一名教师,高考后填的是师范学校,读的是师范专业。我想没有谁能比我这么一帆风顺了,可我真的想当教师吗?我内心似乎一直在逃避。
我不由得想起鲁迅先生的几句诗“我不过一个影,要别你而沉没在黑暗里了。然而黑暗又会吞并我,然而光明又会使我消失,然而我不愿彷徨于黑暗之间,我不如在黑暗里沉没。”
我也许是上天眼里一根孤茫的芦苇吧?
我的梦愿浮沉,我毫不起眼,茫茫众生,我还没有初恋。
父亲失业,母亲心脏病,我还失去一个相伴十三年的好友。
我不知道未来的后续是什么,我会否遇到谁,会否一直沉湎于失去他的苦痛。我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失去,会否能让我好过。这段日子里,在每个无息的夜晚,我都会缩在被子里流眼泪,有什么事情就哭,没什么事情也哭。流眼泪对我而言变得轻而易举。照镜子时,也会想看自己流泪。流泪时会止不住地掉鼻涕,所以我枕边会放着一大盒纸巾。但是现在我不需要纸巾了,我做到了我想要的梨花带雨。我可以就这样睁着眼睛,任泪水渐渐充盈眼眶,然后眼眶渐红,流下眼泪,眼泪再慢慢滑落脸颊,无声无息。
“然而我终于彷徨于明暗之间,我不知道是黄昏还是黎明。我姑且举灰黑的手装作喝干一杯酒,我将在不知道的时候独自远行。”
别了,林君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