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号的半衰期》神乐黄泉

6、扰动

　　钢架支撑起的穹顶下，几十只球飞跃于网的左右两侧。
　　“尽管放马过来。”高俊杰和刘佰虹信心百倍地挑衅着，一脸轻松。
　　就我所知，两人只是初学者的水平，羽毛球对他们的意义更多的是娱乐而非运动。
　　即便如此，在他们身上既看不到一丝紧张，也看不到半分犹豫。
　　一胖一瘦的组合被不苟言笑的少女以绝对的优势碾压，面对雷霆般的攻势，男生组合能比女生组合多做的也就仅仅是徒劳的抵抗而已，每一分的胜负在两三回合间就能分晓。
　　我的职责只是接住我应该接住的球，然后普通的打回去。
　　“太厉害了。”他们摇着头，脸上却堆满了笑意，仍然精神抖擞地不停跑动挥拍，直到气喘吁吁的他们第21次弯腰捡起球，才换上另一组男生。
　　甘振超上场时就已是沉着脸，在一味输球下的他没过多久就打出了火气，除去发球，他的拍所接触的对象几乎就只有悬浮在空气中的尘埃。这个精瘦的男生和队友一遍遍重复着捡球的动作，脸色越来越难看，直至下场。
　　对面的场地上一时无人，两个女生早已走到了隔壁球场观战，背对着我们这边。
　　一旁的比拼正如火如荼，王海沧和刘翱羽正打得难分难解，羽毛球在网两侧飞来飞去，清脆的击球声不绝于耳。而秦敏慧和张琛也熟练地配合自己队友的进攻，构筑起严丝合缝的防御网。
　　“啪”的一声，高速运动的球撞在网边，残缺的羽毛向上扬起，被拖曳着竖直坠向地面。
　　“啊！”刘翱羽一阵哀嚎，“差一点。”
　　王海沧满面通红，胸口不停起伏着，走到边上坐下，“打完了？”他转过头看着我，肘撑在大腿上，从秦敏慧手里接过矿泉水。
　　我点了点头。
　　“似乎你们挺厉害的，让我休息一下，等会儿我和刘翱羽来挑战挑战。”他喝了两口水，又递回自己女友面前，见对方摇了摇头，他才拧上瓶盖，放到地上。
　　“羡慕啊。”刘翱羽并排坐王海沧右边，他独自灌着水，颈间腋下的衣服被汗水浸湿。而张琛则坐在秦敏慧左边，气定神闲，白里透红的面庞干净清爽，看不见一滴汗珠，仿佛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这里。
　　大伙逐渐聚集到了四人的周围，你一言我一语讨论着双方比赛的细节，一会儿爆发出哄堂大笑，一会儿又吵成一团。
　　我和乐神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对面，四周热火朝天的气氛仿佛暴风雨围绕旋转，而我们脚下的方寸之地就如风暴的中心一般平静。

　　离开球场时，已是傍晚，站在底楼中心地大厅内，夕阳穿过建筑顶部的玻璃，把地砖染成了火红的颜色。
　　在附近的餐厅共进晚餐后，众人又去ktv呆到深夜，释放着自己的精力与情感。王海沧和秦敏慧的情歌对唱几乎占据了一半的时间，他们出色的唱功和默契的搭配也赢得众人的阵阵喝彩。其余诸人也纷纷一展歌喉，即便是五音不全的高俊杰，也一脸沉醉的闭着眼干嚎。
　　“不是为你而流，也为别人而流……”琴声渐消，尾音渐去。屏幕里，暮色下，躺在阳台上的男人蓦然翻身，却发现女人印在他脸上的那个吻，只停留在自己的梦中。
　　钟洁放下话筒，左右看了看大家，含蓄的笑了笑，似乎是羞涩于自己的唱功。但比起其他人而言，她的发挥已算是林籁泉韵。
　　最后一首《稻香》是我唱的，和午餐时一样，在众人的起哄声中，话筒被硬塞到我手里，王海沧帮忙点的这首歌，而这也是我整晚唱的唯一一首歌。
　　“你在我生日时不唱首歌就算了，这次你必须开开你的‘金口’了。”王海沧斩钉截铁的说到，语气不容人置疑。
　　我只在路过街边服装店时从摆在外面的劣质音响里听到过一些片段。但相比起其他我更加陌生的歌曲，这首曾经火遍大街小巷的《稻香》是最好的选择。
　　我不知道自己唱的怎么样。和打羽毛球不同，球场上的结果是明确且自知的，要么成功的把球打过去，要么因各种原因失败。但被轻快的伴奏环绕着的我，只能茫然地跟着旋律唱出一句句歌词，好似迷雾中航行的船只，虽能隐约看见闪烁的指明灯，却不知道奋力驶向的尽头究竟有些什么。
　　随着最后一句字幕的颜色变浅变淡，蝉鸣的声响越来越弱。扯开的食品袋七零八落，一些食物碎屑洒在桌面，几滴液体从倾倒着的塑料瓶瓶口滴落，倒映着暗淡的光芒，更多的酒瓶则在地上东倒西歪。
　　今晚只有乐神一个人没有唱歌，既没有人邀请她，她也没有主动开口，她就那么静静地坐在角落里，视线一成不变的望着每个唱歌的人。
　　交织着兴奋与疲惫，众人在夜色中的霓虹灯下相互作别，然而男生们还有最后一个任务，他们要负责分别把女生安全送回家后，他们今天的活动才算真正结束。
　　在男生们讨论着谁的家离哪位女生更近从而分配人员时，一辆红色的别克停到了边上，引擎发出低沉的传东声。乐神朝我们微微欠身，用一贯清冷的声音做了简短的道别后，登上了车。
　　车尾灯由红变暗，并逐渐远去，汇入马路上的车流中。
　　“难道是她叫的车？我都没看见她怎么看过手机。”周昌齐的语气不太肯定，“话说我还不知道乐神家里到底是做什么的。”
　　还未散去的男女们都摇了摇头。
　　“不是我背后乱说坏话，”甘振超顿了顿，似乎斟酌着词汇，“反正我感觉她比大小姐还大小姐，哪有一起打球打成那样的。”他说起这件事已经没有任何不快的神色。“当然金达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他又慌忙冲我补充到。
　　我点了点头。
　　“金达又不是那种人，他只是话少。”钟洁似乎是对甘振超的话有些不平。
　　“我又没有那个意思，金达他也没说什么吧。”甘振超露出无辜的神色。
　　只是话少么，我看着两人因言辞的误会而争论了几句，并很快达成了共识。
　　“话说今天是王海沧你邀请她一起来的？这次是我第一次在校外见到她。”钟洁又接着问道，其他人也都把视线聚焦到这位俊朗的男生上。
　　“其实我今天没叫她，别看我，我跟她也不熟。”王海沧慌忙摆手。
　　“你不是初中就跟她同班，高一的时候还追过她么？”秦敏慧也开口了，满满的好奇。
　　“哦……”几个男生却在一旁故意发出了意味深长的感叹。
　　“‘哦’什么‘哦’，我是那种人吗？好奇一下都不可以啊？”秦敏慧也故意装出恼羞成怒的样子。
　　“可以可以……”男生们也配合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您想问什么都可以。”
　　“咳。”王海沧咳了一声把众人的注意力吸引回来，他的表情有些尴尬，“虽然当初我也下了不少功夫，但我也只知道她在校内的一些作息规律，连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只能模模糊糊的猜个大概。不像敏慧，她喜欢什么颜色喜欢什么电影我都一清二楚。”
　　他的意思应该是关于乐神的这些信息是从当年那一批批失败的追求者那里间接了解到吧。我看着王海沧，他的手悄悄攀上了秦敏慧的肩，把她朝自己的怀里搂的近了些。
　　“话说金达他还和乐神认识的更早，他俩好像幼儿园的时候就是同班同学了。”王海沧补充道，“不过他知道的还不如我多呢。话又说回来，难道是你邀请的她？”王海沧又把众人的焦点转到了我身上。
　　我摇了摇头。
　　“我想也不可能，你又不是那种人。但乐神她也不会是那种主动跑来参加别人生日聚会的人。”王海沧撇了撇嘴，伸了个懒腰，“不过也不准，毕竟这是你的十八岁生日，而她又和你相识了那么久……”
　　“可她也没带任何礼物啊。”秦敏慧打断了自己男友的继续猜想。
　　“算了，今天还是很圆满的，已经很晚了，大家下次再聚吧。”王海沧把手从女友肩上放下，拍了拍手，正式宣告聚会的结束。
　　站在购物中心正门前的广场上，地表还散发着白天烈日烘烤的余温，不再拥堵的马路上疾驰着各式各样的车辆，一串串明亮的车灯连在一起，排成最耀眼的长龙。背后的建筑大门内灯火通明，但已是人烟寥寥，偶尔会有一群同样吵吵闹闹的青年人走出来，然后奔向城市的各个角落。
　　“今天怎么样，比你过去十七年的生日要丰富有趣许多吧。”待一起告别所有人后，脸色通红的王海沧一把勾住我的脖子，他的脸紧挨过来，散发着热量，我可以从他身上闻到淡淡的酒味，呼吸带起的气流轻轻冲在我的皮肤上，“我还要送敏慧回去，就不去你家了。”
　　“嗯。”我淡淡的回答到，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负担着身上多出来的体重。
　　“那就再见了。”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十秒，也许又是几分钟，王海沧离开了我的身边，重重地在我背后拍了一把，掌心火热，“改天我们一起去网吧。”
　　“再见。”秦敏慧向我招着手，笑容很甜蜜。
　　“嗯。”我看着一男一女的背影，他们挨在一起，渐行渐远，地上地影子越拉越长，也越来越模糊，最终和地面灯光照耀的暗黄混在了一起。
　　我也应该回去了呢。
　　今天也算特殊的一天吧，第一次举办生日聚会，第一次获得他人的生日礼物，第一次在ktv里唱歌……
　　原地停留了一会儿，直到王海沧和秦敏慧的身影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我慢慢转身，准备向家的方向走去。
　　一张美丽清冷的脸出现在我咫尺外，不久前才离开的她此刻正对着我，身后空空荡荡，那辆之前送她的红色别克不知所踪。
　　“这是你的生日礼物。”她双手递过一个薄薄的方形盒子，用彩纸包裹着的表面让我看不见任何标识。
　　绝美的少女看着我，目光没有一丝温度，如同即将凝结成冰的湖水，而那股寒气又被冻结在最深处。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