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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激发 ...

  •   我站在缓缓下降的电梯中,面对着门左侧的厢壁,鼻尖几乎要碰到了锃亮的金属面,涂抹于其上的机油味不断刺激着嗅觉细胞。
      在电梯挤满乘员时,只有这样才能让我不必直面紧挨着的人,不用接收从他们皮肤上散发出的热量和气味。
      虽然此时电梯里只有我。
      钢缆滑动的声音始终在头顶缭绕,一起奏响的,还有风扇嗡嗡的转动声。
      正在思量发给朋友短信的内容。既然决定了要去医院,那至少是要告之对方自己不能参与活动了。
      目光涣散着,瞳孔找不到任何合适的聚焦目标,眼前只有一个模糊的人影。
      其实如果不是朋友坚持,我今天的日常安排上也没有生日聚会这项活动,就和过去的十七年一样。
      果然没有生日的今天才是普通的。
      电梯停止下降,却并不是抵达了我要去的一楼。
      随着铁门的开启和关闭,一个身材匀称的青年站到了电梯中央。
      在和我擦肩而过时,余光瞥见他面向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是在向我打着招呼,而脸上还是挂着那副阳光的笑容。
      我转过身,上半身微微前倾,朝他点了点头。
      这个留着毛寸发型的帅气男人是十一层的住户,名叫自木——这是一个很稀有的姓氏,他貌似从某个名牌大学毕业后就到了本地的一家跨国药企做研发,工作的第一年就凭自己的薪水在这里买了房,而他开朗亲和的个性也让他迅速成为整栋楼里最受欢迎的人之一。
      按照普通的标准来看,他应该就是典型的成功人士了,如果再算上他的美丽女友兼上司的话。
      我转回身,继续面对着铁壁。
      电梯继续缓缓下降。
      听说不少有小孩的邻居都以自木为榜样教育自己的子女,希望他们也能金榜题名高薪厚禄。而我的父母却没有这么做,他们几乎只钟情于自己的工作,日常的交流更多的也不依赖于语言。
      被父母苛责或是激励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呢?
      我的肩突然被拍了一下。
      一起触动我感官的还有自木那温和的嗓音。
      “一个人想什么呢?”他的声音仿佛在石隙间流动的溪泉,在这闭塞的金属空间内灵动着。
      “啊,不好意思。”我再次转过身,试着张开了嘴,发现自己又能自然的交流了。
      莫名的,异常恢复到了正常。
      “你道歉干啥?”国字脸上的表情告诉我他有些疑惑,“即使要道歉的话,也应该是我来吧,打断了你的思绪。”他又拍了拍我的肩,眉眼间带着笑意。
      我摇了摇头,盯着他脖颈露出的古铜色部分——这刚好是我视线水平的位置。
      “嘛,其实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自木挠了挠头,这对于西装革履的打扮来讲本该是个有失仪态的动作,但在他身上,却显得亲切随和,“邻里之间就应该要多招呼,不然就生分了。”
      笔挺的西服牢牢贴在他身上,勾勒出健美优雅的轮廓。自从在这里入住后,他就加入了社区篮球队,并带领队伍一举夺冠,这更是增添了他在附近的名气。
      “你明年就要高考了吧,虽说这句话给当年的我也带来了不少压力,但……”他顿了顿,屈臂握拳,“……加油。”
      “谢谢。”我稍稍抬头,看见了他眼神中的认真和鼓励。
      亮红色的阿拉伯数字在显示屏上不断变换。
      “一楼,到了。”机械的女声在轿厢狭小的空间里响起。
      门打开了,我一动不动,等着身后的人先出去。
      “对了,生日快乐。”在迈出电梯前,自木突然回首。灿烂的阳光从大门□□进来,整个他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芒。
      “谢谢。”我低下了头,看着他洒在地砖上的影子渐行渐远,越拉越长。
      他知道我的年级。
      他知道我的生日。
      但他没有看出我的异常。
      我拉直了T恤,那一对微微的起伏又显露了出来。
      原来不是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坐在公交车上,我看着路边。五花八门的标牌纷纷掠过,更多的人和车则是在匆匆进入我的视线后又转瞬离开。
      城市曾经有过一段时间专门整治商铺的标牌,把它们统一换成了一致的样式和颜色。但这次开场轰轰烈烈的运动很快就销声匿迹了,那些商铺又纷纷换回了自己原来的标牌。
      但人们肯定不希望自己的性别也会像这些标牌一样变来变去。
      除非这种现象是普通的。
      短信已经发给了朋友,为自己的失礼向他道歉,我表示自己身体抱恙,已自行前往医院就诊,希望身为组织者的他能迅速告知其他人活动取消,并替我向各位致歉。
      他第一时间就回复了我,让我放心,并且在关切病情的同时还询问我前往的是哪家医院。
      我最后的回信只有两个字:“谢谢。”
      公交车在一栋有着白色外墙的高大建筑前停下,一大堆聚集在站台上的人立刻蜂拥到了前门,另外几个人则围到了后门处等着。
      我随着车内的人流挤下了车,然后又被更密集的人流裹到了医院。
      这家医院在几年前翻修过,还推倒了周围的其他建筑,盖了新的大楼。但奇怪的是,面积几乎增加了一倍的它却比以前更拥挤了,而其他的医院也大多都是如此。
      站在人来人往的大门口,我抬头看着医院的名字,这几个鲜红的行书文字还是那么熟悉,每一勾每一撇都和记忆中一样,但镌刻着它们的石头却不再是我小时候看到的那块了。
      排在长长的队伍中,一点点地向挂号窗口挪动。
      尽管空调源源不断地释放着冷气,但几乎每个人的脸上似乎都浸染着燥热。焦急的催促声,无声的念叨声,高昂的喊叫声,尖利的孩童声……各种杂音混杂在一起,宛如风暴中的恶灵一样,在整座建筑内四处乱窜着,发泄着无穷无尽的怒火。
      眼前的后脑勺消失了,戴着白帽的中年妇女从狭小的窗洞后面,一只手放在键盘上,屏幕射出的蓝光反射在她的眼睛上,让我看不清她的眼神。
      挂号完毕。
      我拿着挂号单,靠在墙上,长长的走廊十分幽静,但还是能听到尽头出隐隐传来的嘈杂。
      就我浅薄的高中生物知识而言,正常的人类是没有变性这种生理形态的变化的。而新闻里那些两性畸形的患者,也绝不是和我一样没有任何征兆的突然发生了改变。
      几分钟前,我看着尖锐的针头闪烁的银光,一点点刺进淡黄色的皮肤,扎入青碧纤细的血管,猩红粘稠的液体顺着软管涌出我的身体,积聚在冰冷的试管中。
      我的血样会被放到培养基中呆上七十个小时左右,然后经过染色,在显微镜下放大一千倍,由医生完成计数和分析,得到染色体的信息。
      在此之前,我还是保持普通。
      如果能普通的度过整个高中三年并参加高考就好了,没有波折,也没有意外,没有惊喜,也没有变故。
      “嘿!”一个高大的身躯站到了我面前,挡住斜射过来的灯光,阴影笼罩了我。
      我抬起眼眸,一张俊秀开朗的面庞进入了我的视线,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鼻若悬胆,目若朗星。
      “你果然在这里。”他看起来有些开心,额角还残留着细细的汗珠,“看样子不是什么大问题。”
      “嗯。”我垂下眼帘。他也穿着T恤,款式略显紧致,天空蓝为基底的衣料下,可以隐约看出隆起的肌肉。而他下半身所着的短裤更是将发达健美的小腿暴露出来。
      “好歹同学五年了,我还是知道你会来这儿的。”他露出得意的目光,胸前切格瓦拉的头像随着他的呼吸微微变换着表情,“只是不知道到底是在大门口老老实实地等你,还是主动到化验科来找。但就目前地结果来看,我做了一个正确地选择。”
      “谢谢。”淡淡的语气。他挺喜欢那些带有名人印记的衣服,上次见面时,他戴着一款林肯公园的棒球帽。
      “没什么问题吧。”一辆杂物车通过,他和我并排靠到了墙边站着。
      “没问题。”对面的墙一尘不染,一片什么都没有的白色。
      “你这方面的经验比我丰富,你说没问题就没问题。”他站回走廊中间,掏出了手机,滑着屏幕,“我还没让大家散,让他们先去打会儿台球等着。怎么样?你还能不能去?”
      “嗯。”目光漫无目的的游荡着。明明其他人已经可以自行安排自己的时间了。
      “就是嘛,好歹是十八岁的生日。”他又高兴了几分,把注意力从手机上移开,“既然你身体不舒服,就不强求你打起精神了。但你怎么说也得换套衣服吧,放假后你就一直穿着这身,除了商标logo就找不到第二个图案。我不是前天带你去买了套三叶草的POLO衫么,你怎么没穿上?都说了多少次你需要一些改变。”他有些不爽地看过来,一巴掌拍向我胸前。
      我朝一旁躲开了。
      他有些错愕,手停滞在半空片刻,“这也算是某种改变吧。”他收回了手,然后把手机屏幕在我眼前晃了晃,“快十点了,再不赶快些的话就真来不及了,还得回你家换衣,快些。”
      “嗯。”我站在原地,没有回到原来的位置。
      他是王海沧,是干部,是大哥,是尖子,是班草,是吉他手,是游泳员……
      他就是自木的翻版。
      他也是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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