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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故人来前尘尽逝 ...


  •   一顿饭吃的是众人皆欢,想过嘴瘾的过足了嘴瘾,想过酒瘾的过足了酒瘾,待到酒足饭饱时天色已暗,众人正欲趁着酒兴赴湖心亭中赏赏月时,却听见朦胧的夜色中隐约传来一声钟鸣,声音微弱,但以几人的耳力自然是听得清楚。
      芙蓉谷范围颇大,人丁又少,居所都在谷内,平日里谷口处无人,只设阵法防护,来访者自己鸣钟,再将拜帖递于门内,自会有信鸽将其带给主人。
      “这么晚了,不知是谁?”芙蓉面上浮现一丝好奇。话音未落,灰背便扑棱棱飞进来,衔着一方素笺,落在锦霄肩上。锦霄伸手取下,看了看,眉头不着痕迹的皱了皱,低声道:“晓黎,去将客人引到星竹居,我随后便到。”星竹居是他的住处。
      “师父……”锦霄刚欲开口,郁牧之便笑道:“有客人便去招待客人吧,芙蓉陪陪我便可。”锦霄沉吟片刻道:“也好,师父您长途跋涉,还应早点休息才是。”“放心,我会看着爹爹的。”芙蓉赶紧拍拍胸脯。
      锦霄嘴微抽,但也不再多言,告辞之后转身出门。郁牧之看着锦霄的背影,暗暗叹了口气。
      锦霄出门后面上便一丝表情也无,脚下步子似乎有意放慢了几分,眼睛看着前面却又不晓得落在了何处。星竹居不远,不消片刻便到了,锦霄立在院门前,神色有点复杂,略做犹豫,还是伸手推开门走了进去。
      院中是一座小竹楼,十分雅致,周围植满了翠竹,在月色下铺满一地水墨画般的剪影,却更多几分灵动。
      在这剪影下有一人背对院门着坐在椅中,长发束在白玉冠中,和月白色的衣袍一同随风摆动,竹叶的影子印在他的身上,宛如走进了水墨画中一般,清雅之气竟还胜过那月色三分。
      此刻,他听见响动,却未见起身,而是转动椅子转过身来,原来他身下的是一把轮椅。那人面貌俊秀,肤色却略显苍白,一双眼睛温和平静,浅色的薄唇勾起温暖的笑容,令人如沐春风。
      锦霄看着眼前这张与自己有着几分相似的脸,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神色有几分惘然。
      “二哥,好久不见。”锦霄的笑意很浅,声音很轻,象是轻轻一口气要吹去往昔的尘封。
      “阿霄,你长大了。”那椅中的男子声音带着笑意,又携着追忆的叹息。他看着眼前月色下微微清冷的男子,想起十二年前总被自己护在身后的幼小孩童,又忽的想起那场铺天的风雪里那双静如死水的眼睛,心下涌起几分悲辛,又有几分慰藉。
      锦霄一笑,走近,半蹲在男子膝前,伸手搭在其脉腕处,片刻后,脸色微变,又换了一只手,眉头便皱了起来,忍不住怒道:“宫里的那群老东西当真只会吃白饭!”
      他抬起头看着那似乎从未变过的笑脸,心中却是气闷,二哥的身体自小不好他是知道的,但怎么这么多年不见好反倒越加虚弱了?
      “无妨,若不是这病,我也过不了这些年安生日子。”男子却不以为意,看见锦霄微怒的脸色唇边的笑意倒是更深了几分。
      锦霄闻言一怔,几分怒气也化作一声叹息,“话虽如此,你也不该这样怠慢自己的身子。”他站起身来,坐在男子对面。“我知道,回去定好好将养便是。”男子见他语气仍不甚好,只得无奈笑道。
      “那群老糊涂只会误人,还是用我的方子吧。”语罢,锦霄转身进了屋,片刻后端着一个木制托盘出来了,他从托盘上取下一张纸递给他二哥,温声道:“这个方子先吃上两个月,这期间不许再操劳。过后你再来一趟,我看过之后再换药方。”
      “放心,我就是个闲人,哪有什么可操劳的。”男子接过药方仔细收好,看见托盘上还有个白瓷酒壶,不由一笑:“早听闻芙蓉谷的莲花酿乃酒中极品,看来今日可有幸一品了!”
      “莲花酿酒性温厚,其中几种药材有益气养身之效,多喝几杯倒也无妨。”锦霄将酒斟满递到男子面前,又叮嘱道:“别的酒你可不能多喝!”
      “你还不知,二哥并非贪杯之人!”男子笑道,将酒递到唇边,丝丝菡萏香气几乎但不可闻,蕴在清冽的酒香却中绵绵不绝,但一入口,男子的脸色便变了变,挑眉看了看杯中酒液。
      那边锦霄见这情状却不禁哈哈一笑:“家师极爱酒,尤爱烈酒。但烈酒伤身,师妹看的紧,不准他多喝,师父拿这丫头没办法,又实在馋的紧,无奈之下,只得费一番功夫,捣鼓出了这个配方。所以啊,别看这酒闻起来香醇,尝起来却比那塞外那大漠醉还烈上三分,不过酒性却极是温和,也就是过过嘴瘾罢了。”
      锦霄一下子说了这许多,进了这院子后眉宇间第一次流露出轻快地笑意来,繁星般的眸子神采奕奕,装满了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柔暖意。那椅中男子看着看着便有些晃神,这样自然地仿佛熏风拂开桃花般的笑容,自己是多少年不曾见过了呢?还是说,从来没有见过?
      他眼中有挣扎之色一闪而过,随即泯灭,唇边笑意几分苍凉,不管这谷中浮生如何安稳静好,也换不得宿命半分心慈手软,他不能代他抉择,将他永藏匿在命运的高墙之外。
      “谷主果真是个妙人。”他轻轻笑起来,“一壶薄酒藏尽乾坤,嗅来当是温香醇酿,喝来却是烈酒断肠,入腹才知竟是妙药灵汤。但无论如何,酒始终是酒,不管是醇是烈,不管如何波折变化,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他神色平静,看着夜雾中时隐时现的亭台草木,将手中玉杯搁在了石桌上,发出“嗒”的一声清响,他的声音在渐没得尾音中响起,空的似乎没有任何情绪:“酒跟人一样,有自己的命。”
      锦霄眉眼间笑意渐散,眸色变得如同月光般寂静,他沉默半晌,略带嘲讽的笑了:“二哥什麽时候,竟也开始信命了?”
      “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信命,不过不管我信还是不信,有些路都必须去走,即便知道那就是所谓命运的安排,即便可以逃避可以躲开。但只要是人,难免会有所必为。命运也许就是抓着了这个弱点,才能让人束手就擒吧。”
      男子似乎觉得这酒很对胃口,又连喝了几杯,颊上微红,略显迷蒙的眼神中却微微苦涩。
      锦霄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衣摆,衬着月光白的像一场新雪。雪?他皱皱眉,他不喜欢雪,不过还好,芙蓉谷从来不下雪。
      他抬起头,轻声道:“十二年前,我走出那道门,就走出了那线命运。”他转过头看着那男子,似乎有些疲惫:“二哥,我从没想过回头。”
      男子沉默,他看着夜色,似乎有点着迷,嘴上说不贪杯,手中的酒却一杯接着一杯,好像没有听见锦霄的话,直到壶中酒尽,他方才放下酒杯,意犹未尽的叹了口气,见锦霄还看着自己,不由一笑,眼中神色不知是失望还是释然,他懒懒往椅背上一倒,目光越过院门,荡向远方。
      “青山隐隐,碧水深深,远在尘世之外,如此悠游的日子,真像一个梦。”他的嗓音似乎也如这夜色,融入飘渺的雾气中,似远还近,“既然你不愿醒来,又有谁忍心强求。”
      “二哥,对不起……”锦霄眼中几分歉意,却没有丝毫犹豫。
      师父曾对他说,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何苦自困于樊笼。但他却想,即使风过无痕,早已无爱无恨,但无论是谁,也没有资格无视过往,替故人原谅。
      “唉,二哥早料到会是如此,之所以还会来,不过是……”不过是什么,他却再没说,淡淡一笑,清雅如故,从袖囊中取出一个碧玉牌,三寸长两寸阔,雕一副碧海潮生图,搁在桌子上道:“就算不回去,你我也是兄弟,以后若是有事,便去城中任何一家叫做碧海潮生阁的古董书画铺子,留下书信,我自会在最短时间内知晓。”
      “那是自然,若是受了欺负,还得二哥护着我才成。”锦霄接过玉牌,笑容轻松。
      “你呀……”男子笑着摇摇头,复又一叹,“你可得答应我,日后待我脱出身来,也替我寻这么个去处,让我避上一避,不管这世间怎么个翻覆,都叫我再听闻不得。届时也可安心烹个茶,作个画,唔,兴许还能在此道上闯出个名头来,再不济想来也能换几个笔墨钱来糊口,哎,你看我还是有法子养活自己的罢?”
      “是是是,凭二哥的本事,到哪儿都是饿不死的。”锦霄笑起来,“再说这不还有我,最差不过是我换我护持你罢了。”
      “好,这话我可记下了,到时候若要耍赖可由不得你了。”二人相视一笑,却也都不曾仔细想这些话能否成真,世事难测,命运无常,既然不能肯定落定的地方,倒不如安于此刻的飘荡。
      清风徐来,穿梭在竹林间,簌簌作响,一片水墨般的清影笼罩着林下对坐而饮的两人,一样的清贵潇洒,一样的俊逸卓然,却似乎在此刻踏上了迥然不同的方向,又似乎只是在默契的掩盖不该掀开创伤,这尘世滚滚,嚣杂难辨,恰如这一地竹影,随风而动,时分时叠,谁又能真正看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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