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里之寻》sosophi

89、ｃｈａｐｔｅｒ ３

　　当那一天终于到来……

　　茶烟袅袅，茶香四散。一转眼，和室外已是盛夏的光景，凉风清斋，真真是和睦的好天。阿篱挽了袖披上防尘外衫，跟伽叶子在庭院里清理结界。御神木上的注连绳被昨夜一声大雨打湿，白纸绵软湿透，已经不能用了。

　　门楼之下，有男子穿过鸟居，走到两人面前，行了一礼。“伽叶子夫人，阿篱小姐，好久不见。”西装革履，面容冷俊，沉郁冷然的，夏原见次，是夏原瞳的兄长。她们上次见到他，是在夏原瞳的葬礼上。风尘仆仆从国外飞回来，只赶上了最疼爱的妹妹的葬礼。差点当场发飙，拽着草太的衣领怒吼。

　　为什么不珍惜她！
　　为什么害她遇到这种事情！
　　你这家伙！凭什么毁掉了别人的珍宝！！！

　　夏原见次视小瞳为他守护的珍宝，起初便不是十分赞同她跟他匆促订婚，更不接受她订婚后立即便搬到神社来做预准媳妇。

　　“你……能否再重复一次，你刚刚说的话？”日暮安斋深深吸口气，看着面前正坐的男子。阿篱跟伽叶子坐在老人身后，母女俩都是微微拧眉，伽叶子也疏而有礼地问：“抱歉，我们不太理解你的意思。”

　　男子稍稍颔首，“我要带日暮草太回美国。”

　　伽叶子敛紧眉心，“夏原先生，我们家草太……”

　　日暮安斋抬手制止她更进一步问下去，只是脸色愠怒地看着他，“你，给我再重复一次，你的话。”身后两人同时一怔，相视一眼后，满眼疑惑。日暮安斋，向来脾气最好最豁达的爷爷，居然有动怒的一天。

　　夏原见次静静看着三人，“草太，我要带他走。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即使是他的家人。”

　　“混帐东西！！！”日暮安斋的手拍在茶几面上，瓷杯受了震动打翻茶水，滴滴嗒嗒湿了一桌一地。烟雾渺渺腾起，让老人的面容看不清楚。夏原见次不动声色。

　　“哎呀，爸，你的手！”伽叶子急忙凑上来，查看了一下，回身吩咐阿篱去取了冰毛巾来。“爸，你怎么……怎么……”老人以出奇俐落的动作挥开她的手，“伽叶子，你出去一下。”敛了眉间的黑气，已经冷静了几分。

　　于是等到阿篱取了冰毛巾回来，只看到伽叶子站在木廊上忧心忡忡地来回走。和室纸门紧闭，从门缝里透出些争执的声音。

　　“我们日暮家的人，岂是你想带走就带走的！”老人的嗓音扯得尖利，情绪激动。伽叶子拍着纸门，又不敢违了老人的命令冒冒然闯进去，又担心他情绪太激动一时高血压犯了，在门外一遍一遍地喊：“爸，爸，您先别生气——您别生气……这件事还是等草太回来再问他吧……”

　　阿篱连忙快步上前。“妈，怎么回事？”和室内传出巨大的声响，两人一惊，忙推开纸门，结果只看到茶几茶瓷翻了一地狼藉，日暮安斋蜷缩着身体在地板上呼呼喘气。

　　“糟糕！阿篱，快去拿药！”

　　“……是！”临出门前她再回眸看一眼正坐在原位面不改色的男子，不着痕迹地皱眉。这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草太冲到医院时，夏原见次正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看到他急匆匆地跑过来，便站起身来。“草太。”

　　被唤住的人身形一顿，一贯的温和褪掉换上阴沉的眼神，狠狠瞪了他一眼，“如果我爷爷出了什么事，绝对……”在这里语声哽咽，“绝对不会原谅你的！！！”

　　日暮草太推门进去。夏原见次伸向病房木门的手顿在空中，半晌，然后无力下垂，重又坐在长椅下，双手耙过黑发，脸色阴沉颓靡。“绝对，不会原谅我么……呵呵……”他低喃，也不知是笑是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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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姐。”

　　阿篱回头，看到他满头大汗，笑了笑：“草太，你来了。”

　　“爷爷还好吧？”

　　“嗯，医生已经给爷爷检查过了，老毛病来着。”她低头细细地帮还在昏睡中的老人掖被角。盛夏的天气，明明应该很热，她却老是觉得肌肤生冷。大概是病房内的空调温度调太低了吧，才20多度。大概……

　　“姐姐……我……” 草太坐在床另一侧。半晌，忽然低低道歉，声音有些哽咽。“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掖好了被角，阿篱起身查看仪器上的情况，神色认真，一边头也不回地跟他说道：“对了，草太，妈妈回家去拿衣服了，爷爷可能要在医院里住段时间。别担心，老人家年纪大了，身体就不顶事了……总是这样的。只要是人类，大概都逃不过生老病死这一个关卡。”

　　只要是人类，大概都逃不过生老病死……

　　阿篱缓缓吁出口气，面色有些怅然。昏迷中的老人嚅了嚅唇，细碎呻吟，呢喃出模糊的音节。她凑近去听，老半天才听清楚是在要水喝，连忙提起小柜上的热水壶，摇了摇，是空的。

　　“我来吧。”草太把要起身的她压回，夺过热水壶便走。“我去打些热水来，姐姐。”她点了点头，看着他拉开门出去，门后一张脸一闪而过。夏原见次还没有走，看到他出来又迎上去，“草太。”

　　门当一声合上，日暮草太的动作有些急。

　　那天阿篱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回来，等到天色发黑，日暮安斋也悠悠醒转过来。她急忙去摁紧急铃，老人的手搭在她腕上，全是冰凉。

　　“爷爷！”

　　他摇了摇头，声音嘶哑：“阿篱，我的时间不多了。最后有件事，要跟你说……”她把老人冰凉苍老的手拢在掌心里，拼命摇头，泪水潸潸落下。毕竟是最疼爱她的长辈。

　　“爷爷，你会长命百岁的……”

　　“长命百岁？”他艰难地咧嘴一笑，嘴里已经没剩几颗牙了。苍白孱弱的模样让阿篱瞬间想起病中的夏原瞳，临终前也是这付表情，堪破生死红尘，情缘俱了。

　　都说浮生若梦。

　　这一个逢魔时刻的黄昏，日暮安斋无声无息阖上眼睛，咽了最后一口气。然后阿篱摁响了紧急铃，医生护士很快冲进来做急救，人声机器声脚步声，凌乱一步。她被护士挡在病房外，站了许久，紧紧抱着自己的手臂，却越来越觉得冷。

　　空落落的静寂里响起脚步声，也是有些凌乱。她转身，便看到了伽叶子，再后面点的是草太，打个热水却差点让她以为一去不回的弟弟。伽叶子紧紧扯着儿子的手，脸色有些不善。

　　“……阿篱，怎么站在这里？爷爷呢？”

　　“妈，草太，爷爷他……”三人目光一移，医生从病房里走出来，摘了口罩，一脸愧疚。伽叶子的脸色惨白，颤抖着唇却勉力不让自己哭出来，旋地转身扇了他一耳光，“日暮草太！我绝对无法原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