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一期三日一期·恋 ...
-
他眼里胶着的东西，他看不真切。只模糊记得頹艳炽热的火，将整座城吞没。
那样热烈的颜色，大抵是不适合这座太过古老奢华的城池。平安时代的粉饰奢华在火焰中簌簌磨灭，亦或者被安静盛放入那双辉月的眼眸中，随着远去的车架，驶向他不曾看到的远方。
三日月离开的时候一期一振是前去送别了的，他站在城上固执的向远处张望着，夫人的车队缓缓走向道路的尽头，逐渐融入夕阳温柔的余晖里，变成个模糊不清的小小光点。他笔直地站在大阪城雄伟坚固的城墙上，像是把自己也和这座城池一样融入了历史的恢宏长卷。
他那时候想说什么？
他那时候在想什么？
时至今日一期一振也不懂，他曾经在犹豫什么，在怀念什么，又在沉思什么。
他只能在睡梦中偶尔惊鸿而过的片段里模糊寻得一尾流影，那是大阪城素来美艳的深秋。倘若春樱赐予这世间无与伦比的绯丽，那深秋的红枫便多出几分凋零的凄美。三日月缓缓踱过廊下的小径，一期一振与他并肩而行。凄冷的风卷着叶儿从头顶簌簌落下，一期一振拍去肩头的落叶轻声道。
“已入深秋时节了啊。”
“怎么，一期殿是想吃柿饼了吗？”
三日月打趣着，他的视线并没有看向一期一振，而是看向路的尽头。一身红叶袭色小袖、内搭白单的女子与缥色花纹直垂，头戴乌帽，腰配太刀的壮年男子正从那里携手漫步走来，两人似乎在低声说着什么，时不时相视而笑，无需彰显便已一派默契十足。
“看来今日两位殿下难得有了闲空，可以一起观赏秋日之景。”
“最近战事紧张，能够相遇确是难事。”一期一振颔首应道，黏稠蜜色的眼睛倒映着三日月的身影，像极夕阳下的温软湖水涤荡开第一缕星辉的色泽。“那位殿下也十分思念宁宁殿下。”
“那么，一期殿呢？”
“嗯？”
“您有没有思念的人呢。”
三日月回头看他，那双深黛的眼眸是一池星辉璀璨的暗蓝夜幕，折映着深深浅浅的色彩，将一切情绪模糊在平静的目光之下。发上垂落的金色流苏翩翩地反射着微光，那种优雅从容的姿态、会令人联想到瑰丽奢华的皇家珍宝、高贵曼妙的名家雕塑、以及价值连城的古老画作。一切美好的词语都可以灌输在他身上，因为他的存在就会让人相信，他是一种独一无二的美丽。
“我思念着您。”
一期一振沐浴在他的目光下，极为自然的话语脱口而出。他抬起眼专注地看向太刀的付丧神，将军的佩刀其实早已将杀伐果断融入骨髓，锋利眉眼平日也多是肃穆冷厉。可此时眉梢眼角渗透的温柔情愫，绵软的像是一缕融化寒冬的风。三日月看得有趣，忍不住也微微的笑起来。
“您在思念我的什么？”
“我在外出征时，经常思念在大阪城的时光，思念大阪城的樱花，思念大阪城的和果子，思念那些与您共饮的午后。”一期一振眨了眨眼，露出有些羞赫的模样。“是不是有些奇怪呢？身为将军的佩刀，竟然想的是这些小小的事物。”
“不，我倒不这么认为。”三日月摇首，“因为我也是如此。正如宁宁殿下对秀吉殿下的思念一样，我也在思念着一期殿。主殿的心意也会传递到了佩刀身上，您所思考的东西，大概就是秀吉殿下拼命想去守护的东西吧。”
“守护……吗？您总是会说出让我惊讶的话呢。”
“哦？”
“我很惊讶，这不像是您说出的话。”一期一振坦诚的说，“我以为您对这方面会更冷淡些。”
“樱花谢了、明年重开的也并非今夕之樱。世事变迁，总会让人有些新的感悟。”三日月不禁失笑，他将意味深长的目光投向了树下那位正倾身为夫君清理衣上红叶的女子。对方温婉动人的眉目与深情神色让人心底不由一动，所有看到的人都会忍不住赞叹那是多么值得羡慕而珍重的情感。“会这么觉得，也许是今主对我影响颇深的缘故吧。”
“我突然觉得，自己对您的认识有些失误了。”一期一振突然道。“纵使身为刀剑被赋予了身体、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也会骤然惊醒。那些猩红的梦魇缠绕在我的刀身上，告诉我无论是何等血肉皮囊包裹，我的本质都是降临于世的钢铁修罗，是斩杀敌人的凶器。但您不一样，我本以为您的心是冰凉的。那样的心不仅仅属于刀剑，更属于神明。您也许是最接近神明的存在，而我依旧在凡世里苦苦挣扎。而现在我发现自己错了，其实您也身处这人间。”
“这不失为是一件好事。”三日月道，他伸出手不紧不慢的接住了一片从天而降的红枫，唇畔尚带着怡然自得的从容微笑，“能够有这份心情才是生存的证明，否则就算拥有人类的形态，也只是一把行走的刀剑而已。是我要感谢您才是。”
“ ……嗯？”
一期一振不明所以，却见太刀把那片如火的枫叶递与他。风将一树红蝶纷纷扬扬地吹散落地，似飞雪悄然席卷了头顶一方寂静天空。他下意识接住那片枫叶，有些出神的注视着对方的脸庞。
“您在看什么？”三日月好奇地问道。
“我在看……您。”太刀猛然惊醒般回过了神，颇有些不好意思的冲他笑了笑，“先前随殿下去面见天皇殿下时，他们闲谈提到了您。天皇殿下说您之所以会被皇家如此看重，乃至于作为将军的凭证，正是因为您的美丽与尊贵。而在他第一次触摸到您的时候就觉得，在碰触您的刹那，纵使不为天皇，而只是单纯的身为武士，他也已经拥有了整个天下。不过……虽然心怀歉意，我与两位的看法都不尽相同。”
“哦？”
“如果说拥有了您就像是拥有了天下，可您明明足以所有人倾尽天下。”
一期一振的眼神太清澈，以至于说出这种话时的语气也太过诚恳。他说出口就会让人忍不住信服，那种浓重到实质的赞许之情是发自内心的同类相惜。真是因为他们都是同样优秀的刀，才会越发明晓对方的存在是一个多么巨大的奇迹。
天时，人和，地利，历经坎坷又能于此地相逢，在刀剑们数百年乃至于上千年的漫长生命中也足以令人惊叹。三日月忍不住想微笑，一期一振是个会让所有人都想为他微笑的人。他的坚持与正直深入骨髓，他的骄傲与强大铸就灵魂。坚韧温柔而不失果断冷酷，意气风发而一往无前，这样的存在怎么会不让人喜欢呢？他就像是黑夜中散发着耀眼光芒的星辰，将自己的荣耀与锋芒展现的淋漓尽致，单独留下一点春风化水的温柔悄悄贮藏给心里人。
于是三日月便微笑起来，他鲜少这么微笑。也许是嘴角翘起的弧度大了些，也许是眉梢弯起的角度多了些。不同于以往的温柔，他的微笑能够让所有人明白他的喜悦，因为他是在被厚待着的呀，被如此喜爱着总是一件让人忍不住发自内心高兴的事情。
所以他含着笑，眼底赫赫生着辉。衣袂翩然，神色温柔。逶迤携来万千美景流转于眉眼间，好似一副施施然从平安画作中走出的惊艳绝伦。一期一振也静静地凝视着他，连本人都不知道的温柔的目光，足以把整个时光都缱绻到一丝一缕都黏着着蜂蜜的甜。像是初露黎明时偷亲最后一口纤细叶尖的满心欢喜，也似暮色下的微风小心翼翼吻过一朵最娇柔的花。
“您在笑什么？”
“我在笑您身在局中却未看穿谜题，一期殿，这次是您没猜出答案。”
“……嗯？”
“您说我足以世人倾尽天下，却不知正是因为您还身处人间，我才得以重归凡尘之中。”
他眼中倒映着一期一振的身影，一言一语，都似将万种情愫化作轻描淡写的厚重一笔，缓缓道来。
“真正能够倾尽天下的，正是将我带入人间的您呀。”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一期三日一期·恋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