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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求而不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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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易老头如往常一般去了结庐寺做活,乐辰回了暂住的屋子稍作休息,谁都没提起昨晚上发生的事情,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但是乐辰心里却知道并不是这么回事,易老头年纪大了,显然是想要带着当初发生的事情跟着他一起埋到坟墓里去……也不是乐辰想要管闲事,毕竟在月华殿的时候,阿姐和阿兄什么都先紧着她,养的她总是一副慵懒的样子,做什么事情都是一个“避”字诀。
有一件事情,连易老头都不知道,昨天晚上,易老头走后,乐辰又独自返回了那座墓葬群。
夏夜里蝉鸣声不歇,白日里燥热的空气在这时候都平静下来,连空气都带着一丝凉意。她伸出手,小心地触碰着那位夫人的墓碑,带着凉意的大理石碑体让她的指尖一凉,惊得她差点收回手来,乐辰抿了抿嘴,还是把手贴了过去,然后闭上眼,努力放空自己的思绪。
夏夜的蝉鸣声渐渐远去,仍旧是那篇郁郁葱葱的树林,却是日落黄昏,风儿吹着云的软,侧脸端方如玉的男子盘坐在修葺好的墓碑前,虽然经过了梳洗打理,但是颈侧的伤疤仍然能让人嗅出他周身的血腥味。
双眸紧闭的乐辰蹙了蹙眉,潜意识里想要走近看看,只见那男子用满是伤痕的手轻柔地拂过墓碑,久久沉吟不语。
“阿悠,是君然哥哥来晚了……”
明明是很好听的男子的声音,此刻带着一丝沙哑,言语间透出一种求而不得的绝望,乐辰听得头皮发麻,还没缓过来,突然觉得身边有人,惊觉之下紧闭的双眼睁开,原本就模糊的景象也消失在眼前。
“嗨呀!是谁呀!”乐辰有些气鼓鼓地转过头去,也什么也没有看到,“我信了你的邪!”算上之前在溪水边的,已经有两次了,不可能都是幻觉,虽然说事不过三,但是乐辰姑娘从小千娇百宠地被天界第一混不吝曜华仙君养大,脾气也不是很好的,得饶人处且饶人对她来说根本不存在,阿姐派的人也就算了,居然还能有别的人觊觎,乐辰可是要发公主脾气的。
当下,乐辰姑娘提着裙摆就要冲出去和人一决雌雄,将将转过弯,就和一个急忙奔过来的紫衣身影撞了个满怀。
“哎哟!疼!”
“啊——小姐!”
听到熟悉的声音,乐辰顾不得爬起来了,一抬头。
“偃月?!!”
………
一想起昨晚上和偃月相撞的乌龙,乐辰就郁闷得脑门疼,问偃月,她也没有碰到别人,而且连怎么过来的记忆都没有,乐辰一看就知道肯定是她大半夜没回去,浅月担心她的安危,跑出来找她,结果一撞,把浅月又撞回去了。
一番闹腾之后,那个让乐辰隐约感觉到的存在也找不到了,实在是令她气闷。而且再找回去的时候,不管再怎么摸那个墓碑,乐辰也什么都看不到了。很明显,墓主人并不想让她知道,而且,她猜测很有可能墓主人的身份并不简单。
这种感觉简直比故事听一半没有看到结局更糟糕……
“小姐,您不如用观星的方法试试?”偃月总算是提出了个有技术含量的好办法。
“好!”乐辰激动了,站起身,“马上就试试!”
“可小姐……现在还是白天……星星都不怎么看得见的……”
“……”逗我很好玩吗偃月?
………
“其实还有个办法的,小姐。”偃月哭丧着脸,捧着被乐辰揉得通红两侧脸颊。
“恩?什么办法?”乐辰眯了眯眼看着屋外的阳光。
“小姐还记得阿珠么?”
“哦?对!”乐辰一敲掌心,“阿珠不是在冥河边么,既然是求而不得,我们可以去那边碰碰运气么!”
偃月叹气,殿下明明很聪明的,却总是能不动脑子就不动,真是………绝对是曜华大人的错!!
还留在天界的曜华狠狠打了一个喷嚏,掀翻了千月刚刚插好,准备给月华的花瓶,千月铁青着脸,立刻满殿追杀曜华,至于月华则静静地在一边喝茶,不动如山。
半晌,月华放下手中的茶盏,挥退了殿里侍候的侍女,千月也退下了,曜华这才得以走到月华身边来坐下,扒拉了身上千月丢的冰碴子,喝了口热茶,脸上开始带起认真的表情,这时候的他,才和天界第一贵女月华仙君看起来像是一对双胞胎兄妹,唯一不同的就是,曜华是耀眼的金发金眸,而月华则是冷清的银发银眸。
“释迦族的人怎么说的?”曜华问道。
月华清楚他在问什么,眼帘垂了垂,“还能如何?”
曜华叹气,“也是,他们也收敛锋芒那么久了,哪会轻易就亮爪子,就听听现在外面那些流言吧,本来一个个长得挺俊俏的释迦族,在外头却成了杀人不眨眼的恶魔,面目可憎……也不见他们有什么解释,竟然就让流言那么传,真是……”
“谣言止于智者,”月华抬头看他,“释迦族是什么样的,我们这一辈的都再清楚不过,也就骗骗辰儿那一辈的孩子了……与其花费功夫去澄清这不痛不痒的流言,不如就让散布者得逞,然后好得意忘形露出破绽。”
曜华咳嗽了声,掩饰地喝了口茶,“阿妹说的极是……可是,辰儿的婚事总不能这样随便了吧?”
月华敲了敲桌面,“再看吧,释迦王族……那个小子我也是见过的,挺有主见的一个孩子,现在族内那些长老也不能奈他如何,就是受了伤,也坚持要出去找他……找他兄长回来。”说完,下意识闭了闭眼。
曜华心里很不是滋味,自家妹子这个样子,显然是还没有忘记当初那个混蛋,嘴里说出话来就有点不服气的感觉,“再好又怎样?是个好的,又不能一定是个好夫君,我看啊,他要想娶我们乖辰儿,还得再看!”
月华有些无奈地看了兄长一眼,但也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当初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何必再为难别人”
“别人?”曜华提高了嗓门,“那是别人么!他和那家伙身体里流的是一样的血!”
“够了……”
“够了?没够!你是忘记了,我可没忘!当初你为了那个家伙失魂落魄的,兄长我可一丝一毫都记在心里!”别看曜华平日里都是好脾气笑嘻嘻的样子,但他毕竟身份在那里,这时候发起火来,也是不能小看的,殿外的人早就跪了满地,月华闭上眼不再言语。
曜华发完火,想摔东西,看到窗边银色的月华缎,才想起来这是妹妹的宫殿,只好收回手,憋着一肚子气。
“总之,这事情在我心里就没完!命定姻缘又怎样?我就不信,辰儿不嫁出去又能怎样?大不了我这个哥哥养她一辈子!”
月华仍旧坐着不动,语气淡淡:“你不要忘了父神……而且,还是要看辰儿的意思,你惯得了她,但却管不了她。”
这回曜华哽住了,站起来甩了衣袖转身就走,“我去华夏找月老!我就不信没办法!!”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月华一向平静无波的眼神里慢慢露出一丝悲戚,“没有办法的,曜华……谁都改变不了命运,哪怕是我们。”
等曜华走远了,千月才蹑手蹑脚走到月华身边。
“大人?可要歇息会儿?”
月华手撑头倚在茶案上,神色有些许疲惫。
“不用……辰儿现在如何了?”
“是,”千月福了福身子,“殿下带着偃月在玉笥山地界停留了数日,随后便沿着溪流到了一位老农家休憩,夜里跟着那老农去了趟墓地……至于现下估计已经到了冥界了。”
“冥界?”月华坐起身,“辰儿去哪儿做什么?”
“听浅月的意思,是要去见冥河边的曼珠姑娘。”
“曼珠……”月华揉了揉眉心,辰儿又要多管闲事了。
“另外,我们的人似乎在殿下身边发现了释迦族那位殿下的踪迹。”说这句话的时候,千月的声音刻意放低了。
“恩?”月华睁开眼,“……辰儿去的那座墓的主人是谁?”
“定煊王易君然和其夫人。”
“易君然……难怪那孩子会找去……”月华喃喃道,她看向千月,“你可还记得秦广王麾下那得力助手的名讳?”
千月愣了愣,连忙打稽首,“记得,仿佛就是……易君然。”
“是啊,易君然……他们两个当初可是最要好的……”月华站起身来,向观星台踱步而去,长长的裙摆拖在身后,留下一地芳华。
千月一向有些冷肃的面容见此也不由得露出一丝无奈。那个人是月华大人心中不可触碰的伤疤,乐辰殿下的命定姻缘却偏偏和那人有分不开的联系,而今天,曜华大人不管不顾地发火更是狠狠戳痛了月华大人的心……她们这些伺候着的,也暗暗替大人不值,明明大人是天界第一贵女,仪态风貌没有一处挑的出错的,却生生被逼的发誓守身,如今也只能孤身一人,无法嫁人。
该怨恨的怨不得,该追问的寻不到,她们只能心疼月华大人。现在,她们也只希望,出走的乐辰小殿下,能够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不会重蹈大人的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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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界,一如既往的阴沉,让喜欢星光的乐辰十分不适应,一入境,乐辰就跟蔫了一样,懒哒哒的不肯走快,等上了冥界派来的渡船,乐辰更是靠在船头不想动了。
偃月没有办法,她可劝不动这位主子,只好扯话头跟乐辰聊。
“恩……殿下,您觉得如果见到合适的郎君,您该如何……该如何和他打招呼呢?”
“恩!”乐辰坐直了身子,一提起这个她便有精神了,“我倒是有想过,但是都拿不准主意。”
“那您说说看,偃月帮您听着?”
“好啊,偃月你听着!”乐辰清了清嗓子,一手叉腰,“小郎君长得甚是不错,不如和我回家见阿姐可好?”明明是清澈悦耳的声音,此刻却刻意带上一丝风流浪子调戏小娘子的意味,再加上那只握住偃月下巴的手,那画面,简直让人哭笑不得。
冥河的摆渡人很给面子的差点掉到河里去,而偃月张大了嘴,满眼不可置信,“殿下,您从哪里学来的这种话!”
“啧……不行么?”乐辰悻悻放下手,“阿兄的话本子里不都是这样么?”闻言,偃月更加坚定了回去要告曜华大人一状的信念。
“殿下您是女子啊……”
“好吧,那换一种!”乐辰摸了摸莫名有些发烫的耳朵,“小生年少慕艾,不知俏郎君可愿嫁小生为夫?”
“噗哈哈哈哈哈哈……”摆渡人丢开船桨,蹲下身抱着肚子笑得直打跌。
“……”偃月简直是花容失色,这样下去,殿下可怎么嫁的出去!
“还不行?”乐辰看着偃月,一头雾水,“可是阿兄勾搭那些姑娘不都是这样吗?”
又是曜华大人……您也说那是勾搭了……以后绝对要把曜华大人从殿下身边隔离开,绝!对!偃月满脸绝望地在心底呐喊。
“殿下您是女子啊!是女子啊!”
“好吧。”乐辰将信将疑地收回目光,托腮继续思考。
“那这样呢?”偃月赶紧打起精神来听。
“——神仙哥哥我们交个朋友吧!”
偃月绝倒。
一边的摆渡人只顾着揉脸,已经笑不动了。
“殿下……”偃月就想现在哭给乐辰姑娘看,“您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还不行?”乐辰皱了皱眉头,“果儿说,她就是这么跟她遇到的漂亮哥哥说的啊!”
“……您也说了,是果儿……果儿还是个孩子啊……”偃月似乎无力挣扎了。
“哦?是吗?”乐辰偏偏还不自知。
“……”偃月此时很心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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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乐辰她们没注意到的是,还有一艘摆渡船静静在河面上行驶着。
因为离得不远,且功力不错,船舱里的人都把乐辰她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穿着青衣短打的后弦早就笑趴在茶几上,而另一边,则坐着一身月白色长袍的他家殿下,白皙修长的手执起桌上的一杯清茶,连气息都没有乱过一分,就是侧脸也能看得出眉目如画的男子,轻轻把头转向乐辰她们的方向,清冷的眼底浮现起一丝笑意。
“殿下,这位姑娘可真有意思……听族里的长老们说,殿下您的命定姻缘已经有了结果了,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女子……殿下您难道不好奇??”后弦忍不住开始唠叨自家殿下,看着眼前斯文俊朗的殿下仍旧雷打不动,脑中灵光一闪,“难道殿下您已经见过了!!??”
看到万年不变冰山脸的殿下微不可见地一勾嘴角,后弦简直想尖叫,“殿殿殿、殿下!!!”殿下居然笑了!他赚发了!!回去跟书剑他们说,他们一定不会信的!!嗷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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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河畔,三千里曼珠沙华,此时正红得妖冶,虽然人间的曼珠沙华深秋才会红透,但是在冥河畔,这里的彼岸花却是常年血红。只要有人踏足这片土地,他们就会发现,整片的彼岸花看上去是触目惊心的赤红,如火,如血,如荼。
一位身段曼妙的女子穿着一身红衣,静静站立在这片不祥的花海中,久远的目光,眺望过河岸,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阿珠!阿珠!!”乐辰远远的就看见了想找的人,不禁跑到船边,高兴地向红衣女子——阿珠招手。
看到了乐辰开心的笑容,曼珠也带上了一丝笑意,声音也格外温柔婉转,“小心,不要着急,我在这里等着呢。”
“好!”乐辰喜滋滋地收回手,乖巧地等候停船。要说乐辰如何和曼珠姑娘结识,还真离不开月华的缘故,月华一向喜欢和纯善温柔的女子打交道,也会时常带着乐辰,乐辰还没长大的时候,就是个讨喜的粉团子,再加上乐辰乖巧的性格,月华的朋友们没有一个不喜欢她的。
而在乐辰眼里,道理就很简单了,阿姐的朋友们,都是有故事的,每个人眉尖都有挥不去的忧愁,所以,她也想让这些姐姐们开心起来,阿珠姑娘,就是其中的一个。
“今天怎么想起来到姐姐这里来玩?你不是最受不得冥界的气息的么?”曼珠擦了擦乐辰额头上的汗珠,笑得一脸温柔。
“恩!虽然冥界让辰儿难受,但是辰儿想着阿珠,就不会不来了!”乐辰觉得,该卖乖的时候还是要的。
“机灵鬼,就嘴甜!”曼珠嗔怪着,却并不在意,“说吧,又要姐姐帮你什么?”
“嘿嘿,那辰儿就说啦!”乐辰摸了摸发梢,“前个儿辰儿遇到了个怪人,讲故事也只讲一半,辰儿听得心里痒痒的,就想把故事的另一半听全!”
“哦?还有这种事情?那你想姐姐怎么帮你?”
“恩!那怪人说故事的主人公已经死啦,辰儿就想着,到冥界来,说不定能见到他本人呢!”
“又偷懒!你也不仔细想想,人是什么时候死的?可不是所有死的人都会停留在冥界的!”
乐辰摸了摸耳朵,“我知道啊,但我觉得那个人不会轻易去投胎啊,他夫人比他早死那么多年,他肯定要先找到夫人的。”
“夫人?”曼珠愣了下。
“是啊,他夫人在没成亲的时候就死了,那人可以说是痛苦余生,算是求而不得吧?所以我想,曼珠姐姐这里一定清楚。”
“算你聪明!”曼珠点了点乐辰的额头,人间求而不得的有情人,的确会在她这里有备案,“你说的人叫什么?我兴许还记得。”
“男的叫易君然,女的叫苏心悠!”乐辰暗地里和偃月一击掌,就要成啦!
“易君然!”谁知道曼珠居然瞪大了眼睛,“你从哪里知道的?他可是被秦广王殿下带在身边……唉算了,我带你们去看看吧,今天时候还早,说不定,她还在!”
乐辰和偃月对视了一眼,不做声,跟着曼珠走了。
很快,她们来到一处渡桥边,与其他排着队过河的灵魂不同,她们很快就发现桥头静静站着一个穿红色骑装的漂亮姑娘,有些无神的眼睛注视着河面,就像是在等着什么。
“那就是苏心悠。”曼珠慨叹道,“她来到时候我就发现,她少了一魂,却不知道去了哪里,等晚些时候易君然来了,发现她连自己都不认得了却还在固执地等某个人,那个难受啊……易君然也算是人间出了名的武将了,一生虽是为了国家,但杀生太过,要留在冥界一段日子,秦广王殿下惜才,想收他在麾下,却怕他拒绝,就谎称苏心悠少掉的那一魂在他手中,等过了一千年,就会还给他……如今,也是相安无事过了数十年了。”
乐辰听得有些揪心,“那没有办法吗?”
“也不是,”曼珠四下看了看,凑到她耳边,“我猜啊,那一魂估计是苏心悠自己丢下的,很可能就在她生前的物品上。”
“为什么?”乐辰疑惑,“分魂不是很痛的吗?”
“看来你不懂!喜欢一个人啊,就是连死了,也想能继续陪在喜欢的人身边。”曼珠摸了摸乐辰的头发。
乐辰似懂非懂,“那我该怎么做?”
“你再去人间看看,说不定就能找到,到时候把东西带过来,曼珠姐姐帮你处理,要是找不到,那也就是他们的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