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化羽之锁》山悦肆日

49、立个赌局

　　夏辰逸来到羽雪宫已经不早了，看了一眼还躺在床上的萧羽晨，问道：“怎么样了？”

　　檀木回道：“刚醒了一次，喝了药，又睡过去了。”

　　挥挥手示意檀木下去，坐在床边，看着睡着也不安稳的萧羽晨，伸手将他蹙起的眉头抚平，现在萧羽晨这样的情况，其实已经偏离了他最初的设想。他想将萧羽晨留在身边，可没想到要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目光沉沉，烛光也照不清眸里暗含着的情绪。也不知道在床边守着那人坐了多久，回到静心殿的时候，已经听得四更的鼓报。

　　静心殿中烛火通明，夏辰逸似寒冰冷霜的目光有如实质的剑，让人有一种削肉挫骨的错觉。阶下站着一人，右手大拇指伸出放在额前，其余四指收拢，恭敬的低着头；左手握拳，放于胸口，虔诚的弯下了身。

　　别于他国的行礼方式，夏辰逸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冷声道：“忤城豳，你凭什么以为自己可以安然无恙的离开斗星？”

　　阶下之人收回手，抬起头直起腰，灯光照亮他刚毅的脸庞、深邃的眼眸、直挺的鼻梁。灵山秀水滋养出来的人儿果然生的一副好皮囊，如果他神色不透着一股阴鸷，那将更加完美了。

　　天战与殽旃国和亲的消息，斗星这边没收到消息，却是从莎袂国那得到，怎么想都不对劲，但若是有人故意将消息透露给斗星，便说得通了。

　　只是，这样一来，又有很多事情不明所以。忤城豳乔装打扮，混进莎袂国队伍中，将殽旃国与天战和亲的消息告诉莎袂国皇子，于莎袂国皇子来说，还能卖个人情，对殽旃国有什么好处？

　　夏辰逸想到了是有人暗中送消息给莎袂国，通过莎袂皇子传递消息，当夜就让莎袂皇子将人带来，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忤城豳。

　　“两国还有十年之约，我相信地狱之神是不会背弃盟约的。”忤城豳嘴角微起，很是从容。

　　看着泰然自若的忤城豳，夏辰逸没有丝毫波澜起伏：“只有永恒的利益关系不容易背弃，一旦你做出让朕有危机感的事情，盟约还有什么意义么？”

　　忤城豳回道：“所以，在和亲尚未完全确定，我就将消息提前告知，这是我的诚意。”

　　和亲未定，可是天战那边什么安排却知道的一清二楚，这分明是已经表态，只是差了那份可有可无的文约。

　　夏辰逸懒得与他周旋，直言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废弃前约。”忤城豳双手放于背后，眸光闪耀，“十年前那份盟约我早就想废了，不过我也是懂礼仪的人，打一仗，定成败，论输赢，胜者为尊。”

　　十年前的盟约，为期二十年，如今才过半，忤城豳就如此蛮横，想要撕毁约定。夏辰逸好笑的看着忤城豳，什么时候，斗星的威严容得这般挑衅？

　　殽旃国，兵力确实强悍，但国小就是硬伤，斗星下定决心，灭个殽旃国，还真不是不可能。只是如非必要，也不想伤筋动骨。现在忤城豳居然直接宣战，可真是有意思的紧。

　　“你现在人在斗星，居然敢说出胜负之言。”夏辰逸语气渐冷，“当朕不敢杀你么！”

　　“您当然敢，只是您不会的，要是我死，殽旃国的勇士会直接开战，您猜他们会从哪先下手？”忤城豳阴阴的语调让这谈话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立个赌局而已，只约一战，了却心愿，您也可以彻底放心，何乐不为呢？”

　　和平之约的签订，就是为了不开战，现在居然说打一仗，打完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夏辰逸都有点跟不上他的思路了，只是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些别的信息。

　　夏辰逸突然笑了声：“十年前，你不甘心认输，现在你想再证明自己，你觉得有意思么，想让殽旃国毁在你手里？”

　　十年前，忤城豳是殽旃国最骁勇的战士，可是二十岁的他遇上二十六岁的夏辰逸，人生终于遇到了第一个失败。夏辰逸被尊称为地狱之神，他真心实意的认同，可是这也不能磨灭他想打败夏辰逸的决心。

　　十年的磨练，忤城豳费尽心机坐上了王位，心里最想的却是和夏辰逸打一仗，再分高下，国家的兴亡于他而言，轻于鸿毛，他也不在乎，这是殽旃国战士的血性。

　　“您怎么确定会毁在我手里呢，也许我会带它走向绝无仅有的盛大。”

　　夏辰逸无意与他说这些没意义的话：“忤城豳，如果你是以这样的心意过来的，那毁约即战，朕又何惧，赌约？不需要。”

　　“别着急嘛，您现在不想大动干戈的心思，我还是了解的。”忤城豳笑道，“天战还在那头虎视眈眈，您被我牵制，产生不必要的麻烦是显而易见的。相比于天战的杨宁，我还是更喜欢您的，所以，您若是应了我，分寸的把握也就好商榷了。”

　　天战如今正是势头，此时斗星与殽旃国开战，他们以死誓来战，于斗星来说也是头疼的，若天战以亲盟为由助战，这还真不是夏辰逸想要看到的结果。

　　“条件。”

　　听到这毫无感情的两个字，忤城豳却是难得露出一个还算真诚的笑容：“若是我赢了，旧盟约作废。另外，我也讨个战利品”

　　夏辰逸不置可否，若是开战了，那盟约早就算作废了。正等着他的下文，结果却看到忤城豳露骨的眼睛望着自己。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遇到这种事情的夏辰逸，第二次跟不上他的思维了。

　　“占有强者，是最美丽的战利品。”忤城豳终是离不了那股阴邪之气，十年时间，忤城豳一直想着打败夏辰逸，这么长时间念着一个人，除了那股傲气，还有那一份年少悸动，随着时间沉淀，已经没有那份单纯，只剩下纯碎的欲念。

　　“若是你赢了，在原来的期限内再加二十年，同时我也拒绝天战的和亲，如何？”

　　无论输赢，夏辰逸想，自己可能不会再让殽旃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了。不过不得不说，忤城豳确实比忤城辞狠决，利用天战牵制他，让他短期之内还真不能把他怎么样。

　　夏辰逸平复了一下被忤城豳惊到的心绪：“不，朕赢了，你必须接受天战的和亲。”

　　晨曦的光渐渐铺满室内，静心殿再次只剩夏辰逸一人。与忤城豳的战约总体来说，夏辰逸还是比较满意的。他实在不能理解一位执权者将自己的国家，自己的子民当做完全的工具，这也许就是十年前怎么也谈不拢的原因，大概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合不来的。

　　心里已经有了算计的夏辰逸，开始了忙碌的日子，已经接连几天到羽雪宫休息一个时辰就起来上朝，好在萧羽晨的情况已经在慢慢好转。

　　这日，萧羽晨醒来，便看见坐在自己屋内的惜音，如今的惜御婉：“你怎么来了？”

　　听见声响，惜音走了过去，轻轻的帮着萧羽晨坐了起来，给他递了一杯水：“徒弟多日罢课，师父也该看看，到底是何等顽徒。”

　　萧羽晨轻笑：“顽徒过两日定要给师父端茶赔礼谢罪。”

　　其实惜音这些天，来好些次了，可每次萧羽晨都没醒，看着他这般虚弱的身体，惜音面色微沉：“你并非自小病痛缠身，也非染上难愈之症，何故如此？”

　　萧羽晨摇摇头：“世事难测，时也命也。”

　　惜音也不再过问，这便是惜音的体谅了，也是萧羽晨愿意与她相处的原因之一，把握两人适当的分寸感。

　　萧羽晨总算是在年前将身子给养好了，相比之下，夏辰逸更像是大病一场的人。

　　“今年年宴走的路线会有些长，也有些偏远，原意是福泽各地。”夏辰逸道。

　　萧羽晨现在已然对该去哪，怎么去，没有半点兴致：“反正，你在哪我就得在哪，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我也不在乎。”

　　夏辰逸看了他一眼：“明天就要启程祈福了。”

　　得到的只是一声可有可无的‘恩’。

　　“现在和我去个地方吧。”

　　下意识的以为夏辰逸又说些没意义的话，也就随口应了声，说完之后反应过来：“恩？”

　　萧羽晨再次被生拉硬拽走出了房门，里三层外三层被包裹着，萧羽晨整个人都开始发热，偏偏夏辰逸死活不让他松衣，也不想再折腾生病，萧羽晨也就只能忍忍了。

　　到了一处明显是刚打理出来的园林，萧羽晨茫然的跟着夏辰逸来到园林中心，那里一片荒芜，什么花草树木都没有，被麒麟怪状的石头围成一个圈，夏辰逸从怀里掏出一个古朴的木盒递给萧羽晨。

　　萧羽晨当下接住，打开，看见里头被锦布包裹的一棵小小种子，到这时候，萧羽晨还不知道夏辰逸是想带他来种树的，他也是够傻的：“夏辰逸，你现在一天一个名堂，倒是玩的不亦乐乎了，可我没那个兴致陪你。”

　　见萧羽晨随手合上木盒，塞到他的手里，夏辰逸也没什么反应，自己拿着木盒：“这是我在灵祖寺求来的种子，有个说法，只有种下它的两个人是真心相爱的，它才会发芽成长。”

　　萧羽晨的脸色愈见阴沉难测，紧抿着嘴唇，刚才还发热的身子也渐渐变凉，嘴唇渐白。

　　他完全不知道夏辰逸是抱着什么心理和自己说这一番话，也不知道自己此时到底是个什么心情，但绝对算不上好。

　　“夏辰逸，你我之间，谈什么感情，你也不要再做这些无用功。”萧羽晨语气冰冷，“你这样是会让我更加厌恶。”

　　摩搓着手里的木盒，自从狠下心，把萧羽晨锁在身边，夏辰逸也更加患得患失，这一段逼出来的缘，他显得卑微无耻，可是事已至此，他也没法后悔，或者说，后悔才是最没用的。

　　“你怕么，和我一起种下这颗种子？”

　　萧羽晨对上了夏辰逸的视线，两人都凌厉的目光，将本来旖旎的行为变得诡谲，萧羽晨将夏辰逸手里的盒子再次拿了过来，拿出那颗种子，讥笑道：“夏辰逸，别和我说，你不知道这颗种子是死种。”

　　“那又如何？”夏辰逸没有动容，即便知道是颗死种，那又有什么关系，人啊，总是借助外物来给自己找借口，树发不了芽了，他不爱我。其实爱不爱的，种子怎么知道呢？

　　捏着那颗死种，萧羽晨的神色阴晴不定，所以他到底是想要他爱上，还是不想呢。

　　“这样也好，反正我的心意也是如此。”萧羽晨看着手里的种子如是说道。

　　夏辰逸听到萧羽晨这话，眼神微敛，转身自顾自的刨坑，堂堂一国之主，还真是第一次自己动手挖土，萧羽晨站在一旁看着，在他弄好之后，才蹲下来，将那颗种子放下，夏辰逸突然握住萧羽晨伸出来的手：“要一起种。”

　　萧羽晨懒得回应，任凭他握着，两人一起将种子种下，一起将土掩上，再一起浇了水。

　　空园，犹如人的胸膛；种子，犹如人的心脏。

　　一颗死种，充斥着落败与萧寂，就像人的心，再无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