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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小前传-影由光生 ...


  •   赶在辰时终了前,仙侍将最后一位仙官送出书房,结束了今日所有的议事。

      仙仆总管田和申收起玉案上已凉的茶盏,并唤了当职的仙娥入内,随后向龙渊请示道:
      “依殿下今日的行程,再过一刻便需移驾至玉清宫向天帝陛下请安,接着则至无极明堂进行上古史及八荒经的早课,待正午时分用过午膳后,则是药理及五行术法的日常学习,此外,今夜子时前需批完所有奏折送回凌霄殿复阅......”

      他偏头一望,案上奏折堆积如山,少说也是百来本,便问:“殿下此时可要稍事歇息”

      龙渊抬手,过长的衣袖垂在半空摇了摇,“无妨,既有闲暇,便无需备车,本宫步行前往玉清宫即可。”

      龙渊精神清爽似是不以为意,而然,随着主子彻夜未眠,在书房外站了一宿的小仙娥禁不住掩嘴打了个呵欠。

      田和申一瞪,她赶紧缩手站直。

      田和申将茶盏转交小仙娥,见她双眼已是半阖半闭,便示意她快快退下,随后他搬了小凳子置于玄龙椅前,并恭敬地抬高了手。
      此时龙渊才将过长的衣袖挽起,搭着田和申的手,踏着凳子落地。

      “哎呀!你的手......”

      小仙娥吃惊地盯着龙渊的双手大叫,同时茶盏落地,四碎。

      田和申大惊失色,“哪来的鲁莾丫头!那可是天帝御赐的龙纹琉璃盏,绝无仅有......”
      田和申严声斥责她一顿,并赶紧捻诀,将琉璃盏复原,而琉璃盏的主人走向那片雕花大窗向外望,瞄也不瞄茶盏一眼。

      “你不必随侍了。”

      “啊!”
      但他淡漠一言,让小仙娥惊慌下跪,发着抖,“小仙失职,小仙罪该万死,请殿下再给小仙一次机会,小,小仙......”

      听她已急得连话都说不清,龙渊低眼望着自己双掌,黄褐色符布的上头以朱砂写满了咒,厚厚得缠紧了十指,让那双小手瞧来诡异得吓人。
      他的嘴角微撇,似笑非笑般逸出冷冷叹息。

      “刚进宫?”龙渊将双手收回袖中,问道。

      “嗯?”小仙娥疑惑抬首,随即猛点头,“是,是。”

      田和申捧着刚修复的茶盏仔细擦拭,见她毫无章法的慌乱模样,再度斥责:“妳是如何进东明宫的,是谁负责教你宫里规矩的竟连回答主子的问话都不会,还不重新答话“。

      “是,是,田总管。”小仙娥点头如捣蒜,赶紧答道:“回殿下,小仙前个月才进东明宫,而昨晚是因为当职的仙娥姐姐临时身子不适,才让小仙顶替她进书房奉茶“。

      “名子。”

      “啊?”小仙娥歪了头。

      见她傻头傻脑的模样,田和申抚额懊恼,心里想着该是找个时候对宫中仙娥再重新教育一番了,“发什么愣!殿下问你叫什么名呢,真是的“。

      小仙娥又是一阵猛点头,“回殿下,小仙名唤景瑞。”

      “仙娥景瑞,扣发本月仙俸。”

      “只有这样?”小仙娥景瑞瞪大了眼,有些不敢相信,她疑惑地望着龙渊的背影,只见他一直专注地望着窗外。

      但窗外到底有些什么呢?
      她不禁好奇地伸长颈子......

      “你还想如何!!!”

      田总管一声喝道,她连忙缩头。

      见田和申不悦地皱眉瞪她,她怯怯道:“但,但是玉清宫的仙娥姐姐只是洒了御酒便受罚鞭刑,那我,那我......”在天帝治下,宫中规矩甚严,容不得一点差错,她一想到刑罚血淋淋的画面,莫明地,肩背似也发了疼,让她抱着双臂搓了搓。

      “辰时了。”龙渊依旧望着窗外。

      “所以......呢?”景瑞的眼张得更大了,此刻她才后知后觉得体悟到,这小主子的仙龄与自个儿相去不远,但脑袋回路跟自个儿的却大不相同。

      “这是哪来的愚蠢丫头......”田和申翻了个白眼,耐性已被磨光,他骂咧咧:“现下辰时了,是俸茶仙娥该交班的时辰了这是说咱们殿下宽厚,开了恩,叫你退下呢!还有啊!妳记住,这里是东明宫不是玉清宫,你身为东明宫的人,殿下说什么便是什么,殿下叫你做什么便做什么,咱们下属忠心不二便行,哪关乎其他宫殿的门内事呢“。

      见景瑞又是一阵点头如捣蒜,他一瞪,再骂:“还傻愣在这做甚还不赶紧下去。”

      确认自己没听错,景瑞松了口气,但仍是观望了几眼,见龙渊仍像尊冰雕般动也不动得站在窗边,没收回话的意思,她才应了诺,战战兢兢地退出书房,边走边拍着发昏的脑袋,回自个儿的居所补眠去。

      书房内,龙渊挥退所有人,仅留下服侍他多年的田和申。

      他从矮案上取了一张纸笺,提笔书了几行字后,入封,捻诀,封口上淡淡金光刷过,古老图腾浮现,牢牢得将信函弥封。

      他将信函交给田和申,“你也不必随侍了,替我走一趟司命局,务必亲自将此信交予司命星君”。
      谨慎交待后,龙渊出了书房,只让护卫长许昭领了数名护卫随行,便徒步前往玉清宫。

      而田和申瞧着封口上的龙爪纹印,有些惊讶。若他没记错,此图腾本是上古青龙神族的暗卫军军徽,而时至今日,暗卫军早已不复在,只有天帝下密诏时才会使用龙爪纹印弥封。
      他若有所思,只迟疑了一瞬,便快步出了房门。

      龙渊出了东明宫,延着宫墙缓步而行,并特意让后头的护卫们离远一些。
      他绕了一小段路,边走着边轻轻抽了抽鼻子。
      后头的护卫只见他身影忽地一闪,即消失在道上,并未知晓,几个转角后的那方是紧临东明宫宫墙的一条回廊。

      东明宫内的细雪飞出,飘向回廊外一隅的杜鹃花圃里,一层一层,如美人凝妆般,细细地为盛开的花簇扑上脂粉。

      飘香满玉殿,带雪舞春风,这般景色在四季恒春的天城中不可多见。

      龙渊走近。

      花枝生得茂密,比他的个头还高,从外头瞧不清花圃里头,只隐约听见有孩童的嬉笑声传出,让他停下了脚步。

      那头,轻快的儿歌旋律哼唱着:
      “一二三四五,金木水火土,
      天地玄黄,上下易位,四围缺中央;
      一二三四五,金木水火土,
      寰宇洪荒,太星西陨,日月海底藏;
      一二三四五,金木水火土,
      天地玄黄,谁人作祭?化龙跃穹苍“。

      这是......
      今日换了新曲子啊!
      龙渊仔细听着这首未曾听过的曲词。
      听来仿似人间孩童玩的猫捉耗子的游戏,正数着数儿,要决定由谁当猫呢!

      他辨认着这些声音。
      似是有五,六人,仙龄约莫与他相去不远。
      其中几名他认得出,应是遂古阁阁主 - 天垣上人座下的小仙童。

      悄悄走近了几步,他透过枝叶缝隙瞧去。

      数名垂髫小儿围了个圈,中间飞旋的树枝正随着他们的曲子旋转,并依序指向众人。
      树枝越旋越慢,眼看要在黄衣男童面前停下,然而黄衣男童背手于后,指尖悄点,灵光微动,树枝便指向了他身旁的蓝衣男童。

      “呜,为何每回都我当猫?都追不上你们,抓不到祭品。”那名个子最矮小的蓝衣男童哭丧着脸,童言童语的奶娃音有些含糊。

      “青桐,你同意要玩,还赖皮。”黄衣男童叉腰,忿忿指责。
      众仙童中就属他身形最高大,他毫不客气得推了蓝衣男童一把,一个踉跄,让他跌坐雪堆。

      这下蓝衣男童更闹脾气了,两腿在雪地上直蹬,撒泼耍赖了起来。
      “我不管,我不管,我不当猫,我不当猫,当猫哪有趣呢?当老虎才威武,咱们还是继续捏雪偶吧。”

      说着,蓝衣男童捧起地上的雪,捏了捏,便得意地献宝,“瞧,这是我做的老虎,人间的百兽之王,凶猛的大老虎。”小手一举,作爪子状,还假虎假威得吼了吼。

      “你这是老虎?瞎猫还差不多。”大伙笑呵。

      “还是我的上古神兽穷奇厉害,一蹄子就能把老虎踩扁了。”另名男童捧了一团看不出何处是头,何处是尾的块状物,也自得意满,几分神气样。

      蓝衣男童不以为然,噘高了嘴,“才不,我......”本想反驳,但目光一瞥,瞄见了花丛外有人,一惊,他张着嘴,开开阖阖却说不出话来。

      “他,他......”

      众人向蓝衣男童所指方向望去。

      “咦!他不是正是那个......”游憩的欢乐氛围立时消散,仙童们像撞见鬼怪般,神情慌张了起来。

      “听说他一出世就是个怪胎,只要被他接触到的人都会变成冰,就连木头也会变成冰棍呀!”
      “真有这么可怕的事?”

      不知是何人起了头,大伙儿便难掩好奇地你一言我一语。

      “是啊,是啊,我也听凤鸾宫的小花仙说,有一回天后殿下只不过碰了他一下,身上的一层皮就冻坏了,疼了好些日子,所以大伙儿当心,千万别让他捉了“。

      “何止,据说他只要吹口气,就能冰了整座天城”。
      “我也听说了,我也听说了,他打娘胎出生后就不会笑,不会哭,也不会说话。”
      “你们这些都不稀奇,我还听说他有三头六臂七嘴八舌咧!”

      “哪个宫的野小仙,竟敢惊扰东明宫大驾!”
      转角那方,许昭遍寻不着龙渊正在焦急,一转进回廊,即高声吪喝追了过来。

      “大伙儿快跑!”仙童们见状,施了仙法,机灵得化形为飞羽或虫兽,双翅一展即利落得鸟兽散,唯有那只蓝色小蝴蝶飞得慌,一头撞上花茎,晕茫茫得旋了个圈,才尾随只黄蜂逃了走。

      龙渊瞧着,嘴角若有似无得向上弯了弯。

      “下属来迟,殿下可是受到惊扰?”许昭上前,垂手旁侍。
      龙渊不加理会,径自钻入花丛中,许昭一怔,想要跟上,却又见龙渊立即钻出,他一头雾水,但龙渊的步伐丝毫没有停顿,他便也领着护卫队跟在后头疾步前往玉清宫。

      ……
      “儿,恭请天帝陛下圣福无垠,天后殿下长乐无极”。

      龙渊立于玉清宫的正厅堂中。
      堂上,天帝一身朝服,肃穆端坐,似是只待龙渊请安后即要前住凌霄殿上早朝。

      天后虽身怀六甲今早倒是闲情,随侍在旁,并命人搬了一只精致的小火盆烧茶。
      她亲手沏着茶,且因天帝犯咳症,遂掺了些润喉止咳的果物入茶,袅袅茶烟中丝丝果香沁人心脾。

      如往常,在一番宫闱中繁文缛节的礼仪后,龙渊简要禀告稍早与众仙家面议的事宜。

      “关于巫罗国国主蔑视天威一事,儿认为事出必有因,恳请陛下派仙官下凡,追根溯源,详察事因。此外,该国主已命人建坛舞雩,用以祭天求雨,此举足显其悔意,儿私以为,无需再度降旱一年作为惩戒“。

      天帝神情冷冽,“已有悔意便能得到天道宽恕?因果之报若能如此善了,天道何惧?神仙何忧?”
      天后笑颜温婉,闻言,却失神了一霎,龙渊疑惑望去,见她眼底似闪了闪碎光。

      “渊儿......”

      “在。”龙渊不及细想,听天帝唤他,便赶紧应声。

      天帝扬声“既是祭祀则必有祭品,岂是区区一曲歌舞便得以既往不咎。”并又问道:“?‘日月有明,容光必照’渊儿认为这句话如何解释”

      龙渊谨慎以答,“治世竞竞业业,见微填缝,不错漏细节,如此一来,天威有如日月光辉,深入缝隙,三界便是无处不光明。”

      但天帝皱眉,不甚满意。
      “朕认为不足,该说是不错放任何一个可藏污纳垢之处。朕已多次告诫过你,治乱世用重典,雨师抗旨一事宁错杀不可轻放,而巫罗国仅是杀鸡儆猴,要叫人界三山五岳二十六国皆安份守己,别在四海龙宫之事上头添乱“。

      “陛下,然而......”

      “此事已定,你无需多言。”

      “儿,谨遵陛下教诲。”知晓天帝向来心意甚绝,从不喜听理由,龙渊不再多说,应了诺。
      而天后见厅上公事已毕,便唤仙娥取跪垫置于龙渊身前,龙渊顺势就着跪垫行完跪礼,起身,便要回宫。

      “跪下!”

      仙娥才刚撤了跪垫,天帝忽地怒吪。
      突如其来的震怒让堂中随侍的宫人皆是一颤。

      龙渊下意识得拧紧了袖口,接着,“喀!”双膝磕在冰冷白玉石地上的声音响得脆,听得天后眉心猛地一蹙,失了雍容。

      然而龙渊神色淡漠,仿似膝盖骨不是他自个儿的,不痛不痒,仿似他不是个五岁的孩子,不哭不闹,因为他明了,无论天帝盛怒所为何事,他若回嘴便是罪加一等,若落泪那更是罪无可恕。

      “朕让你学习如何与朝臣应对的用意,你可知晓?”
      天帝居高临下,冷眼望来,不待龙渊回答,即厉声训斥道:“渊儿,论君主权术,你资质差,阅历浅,难当大任,你却不思上进,反倒镇日不学无术,避劳就逸“。

      天帝掌心灵光微闪,掌中一卷纸便往龙渊面前砸去。
      “这是你写的?”

      纸卷在白玉石地上滚了几圈,摊了开,信函封口的淡金色纹路隐约地闪了闪。
      是已开封的龙爪纹印。

      “是。”龙渊果断招认。

      天帝拍案怒吪:“好大的胆子不过封你座宫殿,让你代朕统理些杂事,竟也学会假传圣旨......”

      罪证确凿,没什么好辩解的,龙渊伏首于地。

      “......下令司命局呈交命格盘至东明宫,好让你赏玩......”

      龙渊怔了怔,蓦然抬首,似是欲辩解什么,眼神一转又闭了口。

      “你还想狡辩什么?”天帝见状,向堂上仙侍唤道,“来人,将他袖中藏的东西拿上来。”

      仙侍们听命走向龙渊,却顾忌着小皇子的怪异体质,迟疑着不知该如何动手,只团团将他围住。

      “殿下您自......”

      龙渊神情木然,不待仙侍说完,便自己松了衣袖,将个物件从过长衣袖内抛出。
      仙侍们松了一口气,并将之呈于天帝。

      纯白的雪偶在天帝掌中映着光,十分显目,细瞧,是只老虎举爪张口,似在咆啸,相当有模有样。

      “玩物丧志。”天帝鄙夷一扔,将雪偶丢入烧茶水的小火盆中。

      盆中蒸烟滋滋作响,龙渊瞄了一眼,复又沉下头。

      “玉不琢,不成器,若是养而不教便是朕的失责了,赐家法”。

      天帝处事向来不给天后插嘴的余地,但此时天后见仙侍听令,当场即要行杖刑,不得不打破沉默。
      她急忙缓颊,“梓童明白陛下是对渊儿爱之深责之切,但渊儿仙龄尚小,贪玩了些也无可厚非,此时若对他要求过严,怕是要揠苗助长,望陛下......”

      茶水泼了一地,瓷杯落在地上,铿铿锵锵打断她的话。

      “妇人之见。”天帝毫不可惜地摔了天后为他烧的茶。

      天后惊慌地从椅上立起,“陛下恕罪,是梓童见识浅薄,思虑不周,多嘴了。”随即也跪了下来。

      “你这是做甚?”天帝冷眼盯着。

      “是梓童教子无方,理当与子同罪,请陛下一并罚。”天后抚着隆起的孕肚,那对美丽的凤眼泛了红,泪珠在眶中打转,瞧来既委屈又脆弱。

      然而,天帝不留情面,当着堂上众人之面指责。
      “瞧瞧自己,高居后位却是个这般低眉顺眼的下等模样。”

      天后低首。
      一滴,两滴......,泪水滴落白玉石地。

      “所幸你教子无方,否则教得渊儿同你一般软弱,才会是你最大的过错......”
      见天后落泪,天帝更加不悦,起身又要一顿斥责时,天后捻了条绣着木槿花的绢子拭擦眼角。
      天帝倏地一颤,跌坐回座,干咳起来。

      “快,去取未然阁的灵药给陛下服用。”天后急向堂上宫人唤道。

      仙娥仙侍为天帝拍背,取药,取茶水,取手巾一阵忙。

      然而,天帝烦燥地挥开宫人。
      “都免了。”

      他捂着胸喘,不顾喉间烧灼之感,粗哑着嗓子急道:“竖子自今日起,每晚子时至无极明堂跪诵太初心法一千回,直到混元石分为两仪为止,而你......”他望了天后一眼,神情闪烁,匆匆偏开。

      “回凤鸾宫中禁闭三十日。”

      似是不愿多留,天帝语毕便拂袖而去。

      待天帝离开后,厅堂中静了下来,而天后面上的委屈神情转眼也一干二净。

      天后的贴身仙娥将她搀起回座,龙渊瞄了一圈,见余下的宫人皆是天后身边的熟面孔,便问道:
      “田总管跟许护卫皆是?”

      虽然龙渊这句话问得不明不白,但天后并不显得疑惑。
      “对,也不对。”匀了艳红指彩的指尖往眼角的水气轻轻拭过,天后笑得微妙,“田和申跟许昭确实皆是天帝安在你身边的眼,回报你的一言一行,但许昭虽由玉清宫派往你那,却听我吩咐“。

      见龙渊沉默不语,似在自省自责,天后便问道:“在人间帝王家,少主初掌权时,最厌烦的是朝臣倚老卖老,而当家正主最忌讳的是什么,渊儿可知晓?”

      龙渊望了眼地上那封密函的龙爪纹印,答:
      “僭越”。

      天后微微颔首,“人间有句话说‘水满则溢,月盈则缺。’渊儿,你应当知晓这话中之意。”

      密函飘起,飘向天后,她捻来,从中抽出纸笺。
      纸上所书一如天帝所言,是命令司命局呈交命格盘一事,然而,天后反手一转,纸上文字的横竖笔画一撇一奈瞬间打了散,待墨迹重新排列组合后,乍现一段截然不同的文句。

      “田和申只早了你半刻来到玉清宫,那时天帝尚在更衣,他遂将密函交与内侍。恰巧,那内侍是我的眼线,便赶在天帝开封前修改了内文,否则你这回可不是罚跪思过或挨板子便能了事的了。”天后浅笑,指尖轻捻,灵焰闪过将纸笺烧成飞灰。

      “渊儿,记着,潜龙在渊,需伺势而谋,待时而动,在这天宫之中,可千万别轻忽大意了。”

      “是孩儿思虑不周,连累天后殿下操心,此后孩儿定当谨遵教诲,三思而后行。”

      龙渊恭敬回道,字字达礼,却听得天后皱了眉头“,此时堂上没他的人,你就无需这般拘谨称呼了,况且,这天下之大,哪有为娘的不为自己孩儿好,不为自己孩儿操心烦忧的呢?”

      “是的,娘亲。”龙渊如个乖巧的孩童般,听话地改了口。

      但见他仍战战兢兢地跪着,天后叹气,“起身吧,他不准咱们母子俩太过亲近,可苦了我这作娘亲的,整整一年没见到你。这一年中,我的渊儿似是又抽高了不少,来,让娘好好看看你。”天后起身,伸了手似是想抱龙渊,但忽地一顿,又收了回。

      “娘亲?”孩童精致的脸庞高高仰起,那对长目疑惑得眨了眨。

      面对龙渊的目光,天后抚着孕肚,神色有些为难。
      “娘因有孕,身子较平时疲弱,怕是会被你的灵气......”

      一时......
      天后的话难以出口,龙渊却已瞄见她不经意得揉了揉手上的旧冻疤。

      他若无其事得起身,低下头,拍去身上尘埃,他仔细地整饬着自身衣装,身为一个天家宗子,他的言行必需知书识礼,他的举止皆是从容高雅。
      只是,他拧紧了过长的袖口,对着一尘不染的衣袍拍了又拍,拍了又拍。

      为何孩子的衣着总爱带着一对不合时宜的长衣袖,天后心知肚明,却也莫可奈何。
      “渊儿你近来神力反噬的病灶好些了吗?”

      “且请娘亲宽心,冰蚕症已许久未发作了。”

      冰蚕,长七寸,色黑,有角有鳞,惯以霜雪覆己,然后作茧。身为神族血脉,他天赐神力,然而却难以自控,每当神力反噬时恰如冰蚕,以冰雪自缚,浑身无力动弹。

      见龙渊沉着头,天后似是有些过意不去,柔声宽慰道:
      “渊儿还小,只要你仙龄再大点,学会控制神力,即使不绑着符,也不会无故冻伤他人也冻伤自己了。”

      “其实渊儿已能控制神力,没有符布也不会伤人了呢。”他低声嚅道,袖底的双手有些不安地搓了搓。

      他浅浅抬头,怯怯望去。

      天后微笑,点头,“关于你擅自下密旨,想让司命修改毕星打落凡间后的命格,此事娘觉得有些不妥。”

      见天后偏开目光,转了个话头,龙渊缠着符布的双手安份得收了紧,他的目光转向地上那只破碎的茶盏,忽而觉得茶中的果香嗅来浓得有些酸,然后,他的目光又飘向那只小火盆。

      雪溶了,火灭了,若是那对亮晶晶的长眼中本盼望着什么,那么此时也黯淡了。

      他端正神色,顺着天后的话头,一板一眼得道:“赐予毕星上品命格之事是孩儿自作主张,失了分寸,还请娘亲责罚。”

      “不是说你错,娘也知道他那人向来独断独行,听不进其他意见,你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况且,毕星的才学在三等仙官中算是出类拔萃,若能拉拢此人,为己所用,着实利大于弊,只是渊儿私下为他减刑的做法和这封密函......”天后摇头笑言,“手法实在粗糙了些。”

      似想膝长谈般,天后指了指案旁的椅,让龙渊入坐,并让仙娥添了杯热茶给他后,她屏退宫人,款款道:
      “在娘外家的故里,自上古传下一诀奇门术法,唤作‘心影术',此术可将传信者的信物化作脑中幻影,并以不显眼的方式传信,且收信者唯有透过特定手法才得以解密......”

      龙渊捧着茶盏,见天后话说一半,视线蓦然地偏了开,他也好奇望去,隔着热茶的蒸烟,见着门外一只小金雀悄悄躲过仙娥们的注意,飞入了堂中,似是正朝着他们母子俩飞来,却在天后眼角挑了挑后,小金雀回了个圈在梁上停下。

      随即天后神色一转,打发道:
      “不急,等渊儿再长大些娘再教你,总之,毕星的事让娘来处理,莫要惦记这件小事了,你一夜未眠,今晚还要守在无极明堂,此时便早点回宫歇着吧。”

      龙渊静默。
      望着才刚到手上,一口未饮的茶水,冰晶在杯底凝结,沉淀,他放下茶盏。
      “是,孩儿告退。”

      “对了......”

      出厅堂时,天后的嗓音由后传来。
      “东明宫外的那亩小花圃就别再去了,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龙渊踏出门槛的脚步只稍一停顿,小小的身板又笔直得疾行而去。

      ……
      夜已深,龙渊独自一人待在东明宫书房中。

      玉案上的奏本已阅毕且分门别类,收整妥当,而此时他翻看着一本以上古文字题着“南境古术”的厚重书卷。

      卷内纸面破损,残缺不全的文句让他陷入苦思。

      但不一会儿,他阖卷,转身取了椅上玄龙的一片鳞片。

      他试着默念了几句,望着掌心黑鳞等了等,却毫无变化。他翻开另一卷写满人间文字的老旧破布后,他重新默念了几句,这回黑鳞上闪了一瞬灵光,并轻轻飘起再落下。

      这小小变化让他双眼一亮,在反覆尝试数回后,黑鳞终是聚满灵光,并化作一只黑燕子停在他掌心。

      他蹙着眉瞧了瞧,似是有些不满意,诀一念,黑燕子化作活蹦乱跳的黑鲤鱼,他又想了想,接着是黑蝙蝠,黑蜘蛛,黑蚊子......

      倏地,似想起了什么,深锁的眉宇终是大展,还愉悦地笑弯了嘴角。一眨眼,遂见房中寒气轻巧旋绕,而一只漂亮的黑凤蝶环绕在他身边飞舞。

      他口中模糊哼着:“一二三四五,金木水火土......”

      咚!地一下,他跳下玄龙椅,开了窗,踮脚向外望。

      从高耸的宫殿上眺望去,就能望见今早的小花圃。
      他仍是让东明宫的雪飘向那隅,但是他知道,他再也不会听见那些仙童们唱曲了,因为那片兴兴向荣的杜鹃花已被许昭夷成了平地。

      龙渊拆了手上符布,长时间紧绑着符布让那双小小的手掌发着红,但他不在意,伸手让黑凤蝶栖于掌心上,并伸出短短的指头,开心地逗弄着黑凤蝶。

      “娘,您瞧!我已能控制自己的情绪,能控制神力,不会无故伤人了。”

      笑着笑着,笑容渐淡。

      想着他的母亲......
      想起今早玉清宫里的那杯热茶,远远嗅着高雅的茗香,心肺皆暖和了起来,但拿近想细尝,茶水反倒凉了。

      他放纵思绪乱飘,然而,窗外的细微光影将他的理智拉回。

      夜半的荒凉花圃中竟有些动静!

      有个人影摸黑踏进了雪地,他拎着个小绣袋,那绣袋不过掌心大小,谁知他将袋口一开,便像风卷残云般将积雪稀哩呼噜地通通吸入。

      又是那个偷雪的小贼!
      龙渊颇富趣饶得瞧着。

      忽地,阖窗,捻诀,让黑凤蝶与古书消失无踪后,龙渊匆忙爬回玄龙椅上,随意翻了本奏子,就故作其事得读着。
      同时,稚嫩的脸庞上也挂回了那不属于这年纪的清冷神色。

      不一会儿,书房外响起脚步声。
      “殿下,下属求见。”

      “进来吧。”

      “再过一刻即是子时,故而下属特来恭请殿下移驾无极明堂。”田和申如同今晨,在玄龙椅前安了小凳子,像个奴才般低头,抬手,恭请主子下椅,只是他腕上那只新得的鲛珠镯子发着醒目的红光。

      “北海龙宫朝贡的血鲛泪......”龙渊瞧了一眼,挑了眉角,“全天界也只有这么一颗,御前赏赐果然不同凡响。”说着,便如常地搭着田和申的手,踩着他安置的凳子优雅落地。

      田和申嘿嘿讪笑,“主子的主子也是主子,咱们当下属的难为啊。”

      见龙渊冷冷地哼了哼,他便又讨好地问道:“近来天宫中有则奇事,挺有妙趣的,不晓得殿下可曾听过要不,让下属说来让殿下您乐乐“。

      “说来听听。”

      “下属听人说,明堂中那颗陛下从万古边境带回来的石头可妙了,像活物般有心跳声,而且还是两道心跳呢!”

      龙渊挑眉。

      田和申见龙渊似是颇感兴趣,更是兴高彩烈得说道:
      “那颗石头啊,被陛下当成个稀世珍宝般放在明堂中,还派了禁卫军严加把守,别说是一般人没有靠近的机会了,连六合三阁的九位元老也通通被挡在外头呢!这众仙啊,是在太学池外伸长了颈子巴望,也未能瞧个一眼,但殿下此番是直接进入明堂,亲眼瞧瞧这块宝贝,如此难得的机会可说是因祸得福,因祸得福呀,不是吗?”

      “是啊。”龙渊悠凉笑道:“本宫眼力向来不佳,连身边人也识不清,若这颗石头真是如此妙趣,中心有二,那么本宫这回可得仔仔细细瞧个透彻了。”
      一甩开田和申的手,龙渊径自跨出房门,扬长而去。

      后头,田和申油滑的笑容虽怔了一瞬,却也依然故我地跟了上去。

      田和申依旧,他也,依旧。

      高墙的内内外外,宫人来来去去。
      生,旦,净,末,丑,在这座富丽堂皇的戏园子中天天有唱不完的段子,他冷眼看着,却掩饰不了自己当家花旦的好身段,更丢不开这万众瞩目的尊贵身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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