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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小前传-日月东升 ...


  •   重重云幕的深处,那遥远遥远的云海之上。

      夜,虽将尽,东方仍未现曙光,连金碧辉煌的天宫亦被埯盖在黑暗之下。

      灯火阑珊的天宫御花园中,木行天柱高耸,柱体通透,如水晶般发着微光,将象征青龙神族的古老图纹映照在琉璃廊瓦上。

      廊下,一名身着三重彩云缎的长胡仙官焦急踱步,腰上一串标识仙职的紫玉珠佩绶摇得叮叮当当。

      “哎!你啊!迟了迟了,首日就如此失职,你啊……唉……”看见琉璃廊那头,那个衣襟内翻,襟扣未扣,狼狈得显然是睡迟了才一路仓皇奔来的同僚,太阴星君急得指着他破口骂道。

      “莫慌莫急,我这不是来了嘛。”朔阳星君满脸不耐,扶着歪斜的冠冕怨道:“你我司管人间昼夜之分,以往咱们哥俩自行在岗位上轮班,一直做得好好的,今晨起却要进宫面禀后才能作交接,这道命令下得真是让人措手不及。”

      太阴星君白了他一眼,“快别说了,瞧你这模样能见人吗?亏你还是个仙职在身的三等星君。”
      朔阳星君无所谓得笑笑,边理着冠上缨绳边问:“好了、好了,老哥啊,咱们该往哪走呢?”

      “东明宫。依天帝陛下的旨意,我俩每日卯时之前皆需至东明宫,向小皇子汇报职务。”

      朔阳拉整着衣领,甚是不以为意地道:“小皇子不过是个仙龄五岁大的孩童,要向个五岁小孩禀告些什么呢?人间历法小孩能懂吗?四时节气小孩能懂吗?依我说,现下不过寅时快过而已,小孩还在榻上打着呼噜,待咱俩到了东明宫,说不准要侍候他晨起、洗漱、换尿巾呢!”

      太阴无奈笑笑,回道:“圣意难测,怎知陛下想些什么呢。但不管如何,这皆是陛下的旨意,就算真要你换尿巾洗尿盆难道你敢说不?”

      “是不敢。”朔阳撇了撇嘴,“但话说回来,小皇子小小年纪即受封为一宫之主,陛下对小皇子的重视有些不合理了,虽说嫡长子理应是将来的储君,但小皇子打出生便异于一般,是个怪……唔…唔”

      太阴星君惊慌得捂了朔阳星君的嘴,“你胡说什么!!!是还没睡醒呐?看清楚这是什么地方,竟有胆说出如此大不敬的话。”

      “唉呀,放手放手,我怎会不知道,瞧那青龙木行天柱那么醒目得杵在那,不就是天宫嘛。”朔阳星君拍开老友的手,“御花园这么大,谁知道咱俩说些什么,瞧你穷紧张的。”

      “人间有句话说得好,叫‘祸从口出’。”太阴星君厉声吪责,又谨言劝道:
      “既然你知晓陛下过度看重小皇子,就少要胡言乱语,更重要的是,如今天帝有意收回六合三阁的实权,无论在朝堂上或在暗地里,天家与九位天庭元老的冲突日益渐增,你我这种夹在中间的小仙官可得留心,一点差错也不能有,免得两厢斗法时先被拿来开刀,无辜遭受池鱼之殃。 ”

      这六合三阁指的便是,东、西、南、北、上合、下合,六位天君,遂古阁、今时阁、未然阁,三阁阁主,共九位元老。
      而天有九重,九位元老各掌管一重,正巧,太阴星君他二者即是在遂古阁当职。

      太阴重话说了明,朔阳被一语点醒,倏地凛起神色,“老哥提醒得是,是我思虑欠周了。”他左顾右盼,确认四下无人才松了口气。

      但想了想,似是腹中的话不吐不快,朔阳不禁又低声解释:
      “不过老哥,不是小弟我口无遮拦,而是众仙皆道,天家为青龙神族后人,向来龙族兴云雨露是泽被三界,但小皇子不降甘霖反降寒霜,此般异象在历代天家宗子中从未有过,不是怪胎是什么?况且小皇子一出世即带有恶疾,生人勿近,如今天后殿下二度怀胎,若是再诞下皇子,谁知会不会动摇他嫡长子的地位。”

      太阴星君肃起脸色,捋着长胡,似是思索着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出口,待他将思绪理了一理,才低声道:“你有所不知,天家谱牒上本家与旁支子弟虽不少,修成龙形者的却唯有陛下一位,然而近年来陛下龙体有恙,据说化龙之力尽失,世上已无龙形者。”

      “所幸,天问坛的卦象预言小皇子是玄龙化身,天帝便一心盼着小皇子承继龙族神力,化龙御水,故而对小皇子百般重视,我想……要动摇这嫡长子的地位,并不容易。”

      朔阳闻言面有疑色,“真有玄龙子?或只是陛下为了安抚六合三阁元老们所捏造的?陛下神力登峰造极之时也只能化为青龙形,而青得发黑的玄龙… …”他不苟同地摇摇头,“莫要说当今无人见过,就连上古记载也未有一字半句提到玄龙。”

      “那副卦可是我在天问坛上亲手卜出来,怎会有假。”他掏心掏肺,却只换得朔阳质疑,太阴星君气得胀红了脸。

      朔阳见状,拍着太阴的肩,连忙安抚,“老哥你别往心里去啊,只是兄弟我听闻那卦是副残挂。”

      太阴星君忿忿回道:“此卦确实不甚完整,缺少爻像,仅有一段爻辞,但爻辞曰道:‘天玄地黄,风生水起,云行雨施,龙翔东天',这四句可是错不了。”

      小皇子出世时,依往例,遂古阁阁主天垣上人命他开启天问坛,以混元之气为天家宗子卜了一卦。

      天帝在天问坛见到爻辞前半段时,先是大惊失色,面如死灰,后见“龙翔东天”一句又转大喜。
      他为天家卜卦虽已多年,但当时天帝面上诧异的神色却叫他难以忘怀。

      “反正说了你不信,不如眼见为凭……”气归气,但看在多年老同僚的交情上,太阴抓了朔阳的衣袖,便拖着他走出琉璃廊,并朝东方指了指。
      “不管这爻辞含义为何,上古四神族里青龙主东,故而在堪舆学中东方是当今天家的根基,而你瞧瞧,天宫的正东方是何处……”

      朔阳依他所示,透过月洞门望去,天宫中多数宫阙尚未掌灯,但在昏暗之中远方却有一座宫殿异常明亮──

      东明宫,天帝自嫡长子出世后即下旨新建的宫殿。

      “我不是不信老哥你,而是……”远远得望了望那座雄伟宫殿,朔阳有些语塞,不知该如何化解眼前的尴尬。

      太阴仍在气头上,哼了哼,不理会他,径自扬手回袖,变了只精巧的刻漏在掌心。
      他向漏中金沙一瞧,大惊失色,“唉呀!光顾着和你碎嘴,竟误了时辰,总之咱们得快点。”

      天庭中仙官分三等,一等仙官包含六合三阁之首,此等第与皇亲贵族同等,故而赐以七重彩霓丝为朝服,而二等仙官则赐五重彩虹绸,最末等则是三重彩云缎,且在天宫内唯有一等仙官才准许腾云或驾座骑,故而位居三等仙职的二人遂拔腿向东明宫奔去。

      …………
      太阴与朔阳气喘吁吁得赶到,才站定,东明宫那三丈高的铜门一开,飞雪扑面。

      只因天城无四季,时时刻刻皆春暖花开,他二人养尊处优已久,一遇寒气,立马抖了两抖。

      朔阳抹了抹沾在面上的细雪,随着溶雪在掌心发凉,莫名地心中渐生不安。
      他焦虑望了身旁的太阴一眼,“这可是咱们第一次谒见小皇子,老哥你说,这位素未谋面的小主子会是个如何的人?”

      不安的心绪似是会传播般,太阴望着眼前飘着雪的白色宫阙,目光有些飘移不定,然而,在袖中抹了抹手心后,他低声快语:
      “一宫之主处事如何,看宫中仙仆仙婢即可略知一二,你我二人随机应便就是。”随后便迈开步伐,踏进雪地中。

      他二人跟在引路仙侍后头走,宫廊迂迂回回越走越深,却见一路上连绵鲛灯映白雪,雪照云光,无处不通明,又见侍卫兢兢业业戍守各门,掌案宫人捧着一叠又一叠的卷宗,利落地穿梭廊间,奉茶仙娥亦快步来去,好似大白日般。

      瞧着瞧着,朔阳心中更是忐忑。
      “瞧那些灯火!听闻鲛烛长燃不灭,老哥你猜,东明宫是一早即掌满灯,抑或是夙夜在公,夜不熄灯呢?”

      太阴眉心深锁,见前方已是正殿口,不语,摇了摇头。

      “此时已是卯时,二位仙官比预定的时辰晚了半刻,因此龙渊殿下已先行于书房内召见其他仙官,还请二位留于正殿中候传。”

      二人正要踏进殿门,听到仙侍如此说道,朔阳焦急求情:
      “天色昏暗,我俩在御花园中迷了路,才误了这一点点时辰,能否通融通融,让我俩先行……”怎知话才说一半,竟感到有五彩光芒扎了他的眼,转头一瞧,他一哽,将后半句话吐下肚。

      满屋子的五重彩虹绸朝服!

      殿中竟是十来位二等仙官正襟危坐,似是亦在等候召见。那些高阶仙官们的锐利目光让朔阳缩了脖子,拉着太阴往殿中角落窝去。

      “真想不到,不少大臣在去凌霄殿上早朝前也得先来东明宫走一趟啊!呵、呵呵…”
      误了事,身为始作俑者,太阴心虚地赔笑脸。

      太阴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众仙官中就属他俩仙职最低,不知何时才会轮到他们,他揉着脑门懊恼,这会儿怕是会赶不及交接,要误了人间日出的时辰。

      怎知,不一会儿,仙侍就再度回到殿中,且开口即是传他二人晋见,让满屋的二等仙官干巴巴得直往他们瞧。

      这下两人不敢马虎了,如临深渊般,快步随着仙侍前往东明宫书房。

      ……
      “卑职,司晨星君,朔阳。司暮星君,太阴,参见殿下。”

      东明宫书房内的摆设一如其他宫阙,金装玉裹,无特别之处,除了雕花轩窗特别大片,几是布满了半面墙,以及位于玉案后的那张墨黑大椅。

      黑椅通体皆以玄木雕成,椅背上一尾黑凛凛的天龙盘绕,雕工十分精细,每片龙鳞甚而细如龙须之处,皆栩栩如生。

      立于房中,一抬首便见龙头由上俯视而来,眉高扬,目怒张,瞳心映着鲛灯炯炯如炬,好似正瞪着来人瞧。
      心虚的二人顿时不敢直视,齐声行礼后,即沉下了头,只知进门时瞧见另有两位高阶仙官立于一侧,应是职掌仙官监察的司士真君,与职掌天律及刑狱惩处的司寇真君。

      “二位仙家抬首。”

      由上传来的的声线带着童音,但有条不紊的语调却十分老成,违和得让太阴蹙了蹙眉。
      随后,他听令抬头,此时才向座上细瞧。

      不似其他仙童垂髫或总角,座上男童小冠束发,衣暗色华服。
      虽然气派的玉案和玄龙椅衬得男童的身板幼小,男童坐于其上,手构不着案,双足也踏不到地,但坐姿仍是端正笔直,一如其他天家宗子,拥有与生俱来的贵气,美中不足的是那对过长的衣袖,掩盖了他的双手,瞧来有几分不合宜。

      进而端详男童面容,虽仍稚气,却已瞧得出几分英挺模样,古铜肤色上一双长目的轮廓深且锐利,犹如寒夜孤星,让人感到寂寥冷冽,十分肖似当今天帝。

      “依天帝御旨,卑职二人向殿下禀告……”

      “且慢。”童音再度响起,打断了太阴的话语。

      “二位仙家任职遂古阁已逾千年,实乃朝中栋梁,本宫亦该敬二位为师辈。此时,堂中一起渎职案令本宫十分苦恼,不知该如何处置,恰巧二位师长来访东明宫,本宫便想先向二位师长请益,望二位师长不吝赐教。”

      仙官渎职案的惩处!对天律和刑责了如指掌的司寇真君即在房内,而小皇子却要他二人越俎代庖?

      太阴和朔阳面面相觑,虽一心只想快快交差了事,但龙渊这番言词让他二人无颜面推脱,太阴便拱手答道:
      “殿下言重了,我二人官卑职小,不敢以师者自居,就请殿下直言,卑职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司士真君将一宗卷子递予朔阳,朔阳快速读过渎职案的议处文后,又转予太阴。

      待二人阅毕,龙渊问道:“西荒巫罗国国主藐视天威,陛下有旨,令该国大旱三年又二十一日,然而雨师毕星却提前了一日降雨,此事依天律该如何惩处?”

      然而书房中一片沉静,连平时总是漫不经心的朔阳此时也面色深沉得不对劲,正因犯事的毕星与太阴及朔阳皆有多年交情,尤其是朔阳,他与毕星是同年渡劫,一并脱凡登仙,更是多了一份祸福与共的情谊。

      “二位师长?“等不到回答,龙渊提高了声量。

      “依……”太阴率先回神,压下心头的慌乱,如实答道:“依天律,违抗圣旨的罪仙需除去仙籍,打入轮回,受生老病死之苦。”

      这时,朔阳不忍好友的千年修为毁于一旦,忽地插嘴问道:“人间已整整三年滴水未降,饥荒肆虐,尸横遍野,却只是提前一日降雨都不行?”

      “正是。旨意是三年又二十一日便是三年又二十一日,哪是怕早了半刻,晚了半刻都不行。”

      听龙渊说得如此斩钉截铁,朔阳瞪大了眼,“这未免太不通人情了,所谓苛政猛于虎,想不到你小小仙龄竟如此冷血……”

      “试问殿下可曾饿过肚子吗?可曾渴了没水喝吗?莫非是你从未过过凡人的苦日子,所以不通人性!那么你又可知凡人修仙需历七难七劫,其中的艰辛和痛苦你这天生神童能体会吗???”朔阳说着,一个激动便要上前。

      “放肆!!!”
      玉案两旁灵光一闪,护卫拔剑现形。

      太阴急忙扯住朔阳,“殿下恕罪,司晨星君无意冒犯。”

      见房中众人皆戒慎恐惧,护卫更是剑拔弩张,朔阳才意会到自己方才的行为是以下犯上,顿时慌得不知该如何收场。

      所幸,龙渊神情淡然,似是丝毫不介怀,挥袖示意让左右护卫退下。

      太阴抹了抹额上冷汗,打圆场说道:“司晨星君的意思是,雨师心怀慈悲,体恤巫罗国百姓无水之苦,才犯下大错。论法理,该当抗旨重罪,但论情理,雨师失职一事实属情有可原,还望殿下法外开恩。”

      “星君所言有理,然而,当今人界妖魔肆虐,四海龙王野心勃勃,八荒百族战乱不休,正是内忧外患之际。有道是无信不立,试问二位师长,若是朝令夕改,天庭如何立威三界,若是赏罚不明,又如何平乱安民?”

      他二人职等虽低但不是庸才,对这些朝内朝外的困境皆了然于心,只是如此听来……
      小皇子对毕星的惩处早有定见,那又为何要以请益的名义,将此事说与他二人知晓?

      太阴不敢妄自答话,并瞪了朔阳一眼,示意他不可胡来。朔阳本性散,但方才险些酿祸,此时也让他生了警觉,便也静默不语。

      这似是在龙渊预料之中,他主动开了口:
      “二位师长久司阴阳轮转之职,职等虽不比凌霄殿上的大臣,但对人间而言,日夜交替才是天道对凡人的第一则教化,故而二位可比天庭派往人间宣扬天威的使臣,实是任重道远……”

      龙渊的话锋一下转到他二人头上,叫他二人竖直耳朵,屏息以待。

      “也因此,二位必是明白一寸光阴不可轻的道理。守信、守时,圣旨说是何时便是何时,就是晚了半刻都不行,望二位师长能体谅本宫对雨师一案的处置。”

      晚了半刻……

      二人闻言,才恍然明白龙渊绕了这么多话所为何事,思及自身奉旨进宫面禀,却逾时半刻之过失,他二人冷汗直冒。

      然而,瞄了瞄立于一侧的司寇真君与司士真君,皆神情如常,应是未发觉任何异状。
      想来,是龙渊留他二人颜面,不直言指责,并也有意开恩,不加以论罪,让他二人心中更加羞惭,两张老脸低到不能再低。

      而龙渊的语调无喜无怒,仍是一板一眼,老成得违和:
      “人间有贤君如是云:‘日月有常,星辰有行,四时顺经,万姓允诚。\'二位师长认为这句话有理否?若是有理,那么今日二位也无需汇报什么了,抓紧光阴当职去吧,人间该是要日出的时辰了。”

      结束首次面禀,二人踏出东明宫的大门,相望无语,背脊却皆是直凛凛。
      不多停留,朔阳捻诀,变了个刻漏谨慎地别在腰上后,便疾步前往遂古阁上职。

      而太阴回首,细雪中,宫内仙仆仙侍们仍是各司其职,提灯巡夜、送奏本、引领仙官进出,像织布机上的经纬线般,井然有序地来回穿梭。

      直到门卫手中的长矛顿地一点,震落檐上积雪,砸了他一身,太阴才惊觉自己已在宫门前站了好一会回儿。

      拍去肩上的雪,他蓦然仰望。
      如时地,清晨的第一道光在东明宫高高翘起的檐角破晓,随即整座天宫像个大宝箱般,黑盖一掀,金灿灿的瑶光宝气奔腾而出,霎时祥瑞之兆普照天界。

      此时,顶上那块匾额,天帝亲笔题下的“东明宫” 三个大字异常耀眼。

      “日月有常……”太阴抚了抚长须,口中念念有词,若有所思。

      灵光一闪,他顿时了悟天帝要他二人向小皇子面禀的意义何在。
      “东方不明,不能晨夜;东方明矣,朝既昌矣……”面上忽而扬起的笑容带了点深意,似是心里打定了什么般,悄然离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1章 小前传-日月东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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