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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神女府二十多年,可没受过这委屈哟……”
“咱们也都是有头脸的老叔叔了,天君何必做的这么绝,让这些小蹄子们哪里还敢留在神女府?”
“老奴是有些疏忽了,可天君也不能拿这么大个屎盆子扣在老奴头上,这说去我还怎么做人。”
墨谪进明华院时正巧看见两个老男人在地上连滚带爬的撒泼,管家,另外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小斯也在,牛卫低垂着头,目光闪烁,也不说话。
“妻主。”贺六郎行了个礼,众侍儿也跟着行礼,院中撒泼的两个叔叔听见也不敢撒泼了,抹着眼泪跪下。
墨谪走到贺六郎身边,只见他院子里一片狼藉,有些地方的花草的折了,地上还洒了半杯茶,问道:“是怎么回事?”
“这二人合谋,盗走了府里古董文物,拿去琉璃街低价卖出,已卖了二十几件,只怕我们神女府成了卖家当的笑话了。”贺六郎怒发冲冠,双目发红,额头上青筋也已经暴起,他极少生气,但这次显然惹怒了他,“哪怕知道了是他们,只怕丢失的东西也找不回来。六郎有错,但请妻主稍等,待六郎发落了这二人,就来领罚。”
墨谪第一次见贺六郎生气,见他模样有些不舍,拍了拍他的背,说道:“别气,也不是什么大事,谁知道那些东西是神女府的呢?咱们也不缺那些,丢了就丢了吧。”
下面的众人万万没想到神女比天君还好说话,尤其王、徐二人,赶紧膝行两步过来。
王兰玉几乎扑倒在地,顿时哭的声泪俱下,他年岁不小了,还留了不短的胡子,一时间鼻涕眼泪都流到胡子里,令人作呕,不过他顾不得那些,“夫人,奴才冤枉啊,是没看管好钥匙,一时不备被这姓徐的偷去配了一把,可奴才真是无心之失啊,绝对没有与牛徐氏合谋,奴才家里一家老小都仰仗着神女府,求夫人饶过奴才吧。”
那边徐梨看了王兰玉几眼,多少有些不服气,但也一样嚎哭道:“奴才也是一时鬼迷了心窍,奴才愿意受罚,求夫人不要牵连了我家妻主和正夫。”
“你们两个沆瀣一气,一起干了什么谁不知道,天君才没有冤枉你们。”夏鹊说道。
一屋子下人都不敢说话,唯有春熙夏鹊从林家堡开始伺候,敢在这个时候插嘴。
墨谪摆手,嘴角向上一勾,“府中事物都是天君做主,你们求我也没有用。”墨谪摆明了只看热闹。
“神女府人本来就不多,你们又都是一家子在府里做事的,不能都赶出去,我只把主谋赶走,至于从犯,打二十板子做惩戒好了,你们说,到底谁是主谋。”贺六郎说道。
王、徐二人面面相觑,徐梨没有王兰玉反应快,王兰玉先开了口,“夫人,真不是我,是他,是他想提位分,不甘做个侍人才偷了这许多东西……”
徐梨纵然不如王兰玉但也是个眼疾嘴快的,听见王兰玉这样说就知道不好,赶紧抢上一步说道:“夫人,不是那样,是他,是他那日忽然来找我,说天君将库房钥匙放在了他手上,问我要不要与他合伙,况且每次去库房偷盗,都是他去的,他看好了下次要偷的东西,让我妻主去市面上寻个仿的,然后再把真的换出来,那守二门的小斯一个是他儿子,一个是他侄儿,但凡轮到他们值夜,他就进来偷偷盗走库房的东西,我们,我们只是受他怂恿,我们并不是主谋呀!”
王兰玉伸着两只树干似的胳膊,一只将徐梨推到,另一只手迅速去堵他的嘴,“贱人,别胡说!分明是你与你妻主合谋,我若想干,还会去找你们么?我妻主难道不会去买?”
“你妻主?”徐梨很是蔑视,“你妻主一个大字都不识得,能动古董玉器?我妻主年轻时也是考过秀才的,那些东西,但凡你说得出来的,我妻主都略知一二,能给你弄到假的,你妻主懂什么?”
“我妻主……”
二人因为妻主又是一阵厮打,头发散乱下来,衣衫也撕破了,徐梨的袖子被撕裂,已经隐隐能看到胳膊。
“够了!”贺六郎忽然说道,“看看你们,像什么样子,传出去别人怎么说神女府?”
贺六郎素来软弱好欺,他二人的确不怎么怕贺六郎,又厮打了一阵竟然不肯松开。
“你们!”贺六郎虽生气,到底不能自己去阻止。
春熙夏鹊见状一左一右一晃就到了二人面前,一人一个押着跪在青石地面上。春熙夏鹊都是高手,若去闯江湖也必是一方豪侠,对付这二人甚是轻松。
“如此恶奴,六郎求妻主都撵出神女府,发卖了吧。”贺六郎侧头说道。
贺六郎一向心软,此时竟执意发卖,可见他对这两家人厌恶至极,墨谪自然不会拦着,贺六郎也该在神女府树立些威信,“府内事皆由你做主,你说如何就如何。不过,这两个恶奴对主子没有丝毫敬畏,料想平时也是嚣张跋扈惯了,这不是我神女府的处事之风,你只管从严去罚吧。”
“夫人,夫人……”二人一听顿时吓傻了,现在谁也不能置身事外,夫人竟然收回了只处罚主谋的话。
墨谪耸肩,“内府的事都是天君做主,他不想放过你们你们求我也没有用。”
“天君,天君!”徐梨膝行几步过来,“我告发,王兰玉不仅换了库房的古董,上次做春衣他也拿了回扣,还有,还有逸侍人从谪仙院搬出来,他也私自在账上记了三百两银子放进自己腰包了。天君,求求你放过我一家老小吧。”
“你们……”贺六郎这才知道这些事情都是他们做的手脚,顿时怒气更胜。
“谁跟你是一家老小?你不过是个侍人,我现在就休了你,莫要连累我们一家。”牛卫终于说话了,她的话却让徐梨眼前一黑,有赶紧膝行过来,哀求道:“妻主,我也都是为了你和正夫,这些年,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你看在雨儿的份儿上,不要休弃我。”
“我还要求你看在雨儿的份儿上离我们远些,左右不过是个奴才,卖到哪里还不是伺候人?”牛卫坚决不肯。
墨谪见贺六郎眼圈红了,不像刚刚那样气愤的要发落这些人,许是想起什么不开心的事了,懒得再听他们哭诉,对贺六郎说道:“王兰玉一家全部发卖。牛卫、徐梨杖责五十,牛卫去马鹏伺候马,徐梨去后院洗衣服,牛家其他人,都贬为下等侍儿、小斯,做些粗使活计吧,不许再近内院。你觉得如何?”
看似不重的责罚,但王兰玉一家十几口,身为奴籍一旦被发卖就不可能再有神女府里这样尊崇的地位,如王兰玉这样半老徐郎更湿没人肯要,多半是卖去采矿挖石。除非如神女府这般大府邸,也极少有人愿意一起买下一大家子人,到时他们一家子作威作福谁是主谁是仆?他们多半会被拆散各自发卖,从此妻离子散沦落天涯,只怕此生也无缘再见了。
明华院顿时一片哀嚎。
“妻主。”贺六郎看了看墨谪。
墨谪也看向贺六郎,“怎么?”
贺六郎摇头。
“那就这样吧,带下去。神女府并非什么严苛的地方,对下人绝不会无故打骂责罚,但若有人欺上瞒下做出不该做的事,惩罚也会比其他府里更严厉!若有人以身试法,我不介意亲自处置。”
哭喊求饶的声音越来越远,风吹着新叶发出沙沙的声响,贺六郎轻轻发抖。
下人们下去,院子里就剩了明华院原本的一些人。
贺六郎往前走了几步,然后转回来,如刚刚王兰玉二人一样,跪在青石阶上,“六郎太过无能,不能管好神女府,所犯之错数不胜数,愿自请降为侧夫,闭门思过。”
墨谪见他下跪,心里没来由的不舒服,赶紧过去扶他,可贺六郎却不肯起身,继续说道:“请妻主责罚。”
墨谪干脆坐下来,与贺六郎平视,拍着他的肩,说道:“你本意是好的,只是有些事情没有想到,这不怪你,其实我也不曾想到这些恶奴如此欺人,毕竟咱们都初来乍到出点状况是正常的,你只管慢慢学、慢慢管,三年五载也就顺手了,没有谁一生下来就什么都会。”
“六郎实在心中难安。”贺六郎眼中浮现一层水雾,“若是曦侧君或林坦来管,定不会是现在这样。”
墨谪苦笑,“上官煜曦会管神女府的事情?林坦?只怕他来管已经砍了好几个了,到时京兆衙门来找我算账那才是麻烦。起来吧,地上凉。”
贺六郎摇头,“终究是六郎做的不对,妻主不愿责罚,六郎亦不能原谅自己,若这样的纰漏都可轻描淡写的过去,以后,六郎更无颜约束他人了。”
“那你就在这儿跪着,一个时辰!”墨谪沉下脸,但仍坐在贺六郎身边,“一个时辰后回房里等我,闺中责罚也是责罚吧?”
贺六郎点头,好像心里什么东西落了地,静静的跪在青石板上,腿下很冷,很疼,但心里不那么慌张无措了。
却发现墨谪一直在他身边坐着,转头,正好能看见她的眼睛看着自己,贺六郎打量了自己一番,没发现什么不对,说道:“地上凉,妻主回屋里坐着吧。”
“你自愿在这里罚跪,我自愿陪你,我不勉强你,你也不能勉强我离开。”
贺六郎心中一酸,眼泪几乎落下来。
“喂喂,不就一个时辰吗?怎么就哭了?要不,半个时辰?”墨谪赶紧摆手阻止,随即伸出自己手臂,“你要还气,就打我几下好了。”
贺六郎又一下笑了出来,“我做错了事,打妻主做什么?”
二人相视无言。
“妻主,安西老王君生辰就要到了,老王君德高望重不可轻忽。王府给了请帖,我想还是请曦侧君去吧。”一会儿,贺六郎说道。
“你不去?”
“我……”贺六郎眉目低垂,想说什么却总说不出口。
墨谪的心忽然疼了一下,她想起初次见贺六郎,那时他虽然千难万难却还是央求着路铃村村长收留,每日早出晚归的去种地,脸被晒成了小麦色,只有一些稀粥喝。
行事作风,却不是这样畏畏缩缩,他可以不畏人言救回一个陌生女子,也可以鼓起勇气跟她去猎熊,现在却不敢参加一次晚宴,生怕出错。
人是一点一滴改变的,若不猛然回首,竟不能发现眼前的人已不是初时的模样。
“六郎,你只管安心去,他们品级都没有你高,不敢为难你的,哪怕你真的做错了什么他们也只会帮你掩饰给你找借口,况且,还有我在,他们敢难为你,我必要收拾他们。似王兰玉这种恶奴并不多见,如王君、各府正夫也不是奴才可比,心中定有衡量的。”墨谪扶他坐下,“他们有一万种心思,也不敢在你面前翻花样。”
贺六郎还是迟疑,“我去,会不会给妻主丢脸。”
“若非你当时救了我,我连命都丢了。”
“不过是些旧事,我那时一穷二白,妻主不弃,愿给六郎一条出路,”贺六郎定定的看了看远方,“可六郎却……什么也做不好。”
墨谪握住贺六郎的手,有些激动,“难道你到现在还以为我和你结婚只为了让你活下去,只是为了报恩?”
贺六郎见墨谪神情,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摇头,“不,不是,只是当时我是那么想的,后来,我知道妻主留下我是因为心里有我。”
墨谪笑了笑,“我知道你其实并不十分喜欢我,至少感激更多一些,不过你和他们不同,你已经没了别的路,而且、而且我觉得我们这样挺好的。”
贺六郎连连摇头,“不是的,从一开始,妻主不嫌弃惜乔是个男孩,抱她,给他取名字,又与我一起去田里劳作,与别的女人决然不同,”贺六郎抿了抿唇,脸上微红,“其实那个时候,六郎心里就有妻主,可六郎是什么身份,实是不敢多想。”
墨谪听闻怎么也压不住脸上的笑意。几个男人里,贺六郎最普通,可她心里最在乎的却是贺六郎,贺六郎到底哪里好,连她自己都说不上来,或许是因为他平静淡然的性格让初到新世界仿徨失措的她觉得安心,或许是因为他的世界最简单,最符合她原本的生活,或许是因为他像乔,或许根本就没有什么原因,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每次墨谪与外面的人、与上官煜曦、林坦斗得累了、罚了,想找个地方休息了,一回头,贺六郎就在那里,不疾不徐,等着她,给她安慰。
现在听到贺六郎对自己也是从一开始就有感觉,自然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