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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疯了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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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婆子低着头,有条不紊地把垃圾箱里面可以换钱的东西捡出来,分门别类地放成两堆:塑料瓶和易拉罐排在一起,报纸和杂志则放在一起。她布满伤疤的手指在物体的表面划过,留下一道黑色的污迹。
这时候任何一个人看疯婆子,都只会觉得她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拾荒者,根本看不出有什么疯癫的迹象。
嘻嘻哈哈的学生跑过,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的,——原来天最后还是黑了,太阳摸索着把黑缎往身上包裹,最终消失了踪迹。女生们拖着拖鞋三三两两地从浴室走回寝室,她们并不曾察觉身边有什么异动,路过疯婆子门口的时候也不会往里面打量,——因为这些年轻人早已习惯了这个疯子一成不变的生活习惯。
有人帮疯婆子在垃圾房里拉了一盏灯,她看不见手里的东西,所以拉亮了灯炮。瓦数并不高的白炽灯发出幽暗昏黄的光线,把她的身影投在地上,像是个被压扁了易拉罐,完全地变形了。
不知不觉地,周围似乎再也没有行人。孤零零的垃圾房中从门口投射出一道昏暗的光,那斑像是浸透了水一样黄色,透出些诡异。
一阵风吹过,把什么东西吹落了地,发出了清脆一声的“啪”,然后又是几声“喵呜”。草丛里惊起了两三只野猫,恍恍惚惚远远地看去,它们闪亮的眼球像是LED灯炮一样发光。
这时候,疯婆子的身子动了动,她迟缓地转过头,像顶着个沉重的木头脑袋,散乱的长发披下来,乍一看上去就像是童话故事里面的老巫婆。
门是打开着的,望外面看去,什么都没有。疯婆子似乎有些迷惑,她愣愣地不动,发了会儿呆。
沉闷的空气里浮满了活着的水,它们一边随着风飘动,一边散播着自己的味道,把各味的情绪传递到路人的心里,有些是甜得像是粘糊的蜜糖,有些则是像泪水一样咸涩。夏末秋初,时冷时热的夜通常就是这样潮湿的,令人抓狂,没什么比这更加令人心烦意乱。
疯婆子依然坐在地上,一双眼睛盈盈地浸满了液体,看不出悲喜的脸挂着迷茫的表情。她就一直保持着一个扭头的动作不变,橙黄色的灯光下这个姿势反倒是真有些恐怖,——令人惊讶她竟然还能做出如此高难度的动作。
难道那里藏着什么东西令她如此介意?
水门汀洒满了苍白的光线,在疯婆子的眼里其实都只是最普通的景致。她晃了晃头,决定不再管这些,重新低了下去。她的手好像是被施了魔法一样飞快地舞动着,报纸和瓶子的位置飞快地变来变去。
小小房间晃然成为了妖异的盒子,落满了深沉的色彩,也盛满了各种各样的秘密。疯婆子的喃喃声又响起:“一,二,三,四,一,二,三,四……”她拖长了音的“四”像是破掉风箱发出的闷响,更像是“死”字。
与她相对的是外面的风,外面的风越刮越猛了,刚才哗哗的声音也越来越响。树在地上排作凌乱的舞蹈,如同是入了妖魔道一般。
疯婆子丝毫不被影响地埋头苦干,专注地给垃圾分类,渐渐地她的身边就分成了两片区域。一个疯子总是还保留着某种智商的,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疯婆子还能分清什么是值钱的,什么是不值钱是很正常的。
垃圾终归是要整理完的。当疯婆子把最后一个瓶子放向它该归属的地方的时候,她手一抖,瓶子竟然掉落到了地上,碎了。
“呜呜,呜呜。”两行混浊的眼泪掉下来,疯婆子肆无忌惮地开始痛苦。原来两片溅起的玻璃渣子掉到了她的眼睛里,她不敢揉……
突然,灯炮灭了一下,大约两三秒的时间,又一下亮了。
也许是错觉,似乎觉得房间比方才的昏暗和拥挤了。疯婆子的大声哭吼停了下来,只剩下啜泣声。她小心翼翼地捂住自己受伤的眼睛,手脚蜷缩起来,背对着门口往里面挪了挪,似乎不敢再多动弹,面部的抽搐显示了她的害怕。她念起来:“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疯婆子猛地站起来,带着恐怖的表情转向门外。
一块白色布条飘到门口,夜色下显得愈加苍凉。风像是只无形的手令它在空中无拘无束地翻滚。它妖娆地飘扬着,比美貌的舞女还要婀娜……
可是在疯婆子眼里却像是见了恐怖的东西,动弹不得。她原本喃喃着的话语已经变得混乱不堪:“一,二,血,血,二,不要杀我,不要,一,二,三……”看疯婆子的脸早已抽搐在一起,拥挤起来的表情丑陋不堪,原本已显衰老的脸更加年迈。
周围如同没入大海般的沉静,只剩下疯婆子清晰的呼吸声,她已经害怕得说不出话来了,只是一味的抽气。仔细看她的眼睛,便见到沉沉地已经染上耀眼的红色,仿佛被岩浆燃烧了一样,竟然看不见半点白色,——那恐怖的眸子更像是昆虫的复眼,已经失去了人眼的特征。
一道阴媚的影子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像是带进了一片死气。
“痛!”疯婆子终于绝望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叶雁是个对什么事情都没啥热情的家伙,当然除了梅若云之外。多数时候,他是个既严肃又认真,甚至可以说没什么乐趣的家伙。
此刻,他正襟危坐地和梅若云两个人在威廉家作客,面前的咖啡已经快凉了一半。这样的场面在威廉家并不多见,所有的人安静地坐着,原本明朗的客厅里沉浸在一阵不甚描述的忧郁中,好像是空气睡着了一样。除了这对情侣和主人威廉,还有杜雨洁和墨言,以及路家云。
谁也不想开口打破沉默。
有的时候,你会发现一些事情回避不了,往往是越不想发生的事情,越会有几率去发生。又人死了,这次是疯婆子,——而带来消息的正是百忙中抽空赶来的叶雁同学。
当杜雨洁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昨天她还和梅若云路过大礼堂,看到过活蹦乱跳的疯婆子。
那隐藏着的凶手莫非就是要一个个地杀死他们,逼疯他们才算数?杜雨洁皱起眉,无端地联想着经过,她似乎看到凶手把疯婆子紧紧地掐住喉咙,一步一步地逼向死亡。难道说昨天那个时候疯婆子之所以会突然疯魔,是因为预感到了即将降临到自己身上的危险,想要向她们预告?之前许多经验教训说明,这很有可能。杜雨洁隐隐身上冒出些寒气,开始颤抖。
叶雁明显阴沉着脸,他对于自己担任的角色觉得感到无力和难过。人谁也不会高兴从自己嘴里面出来的消息都是消极和悲伤的,而现在他干的事情正是这些。梅若云无奈地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他的脸才稍微显得和缓了些。
“那就是说命案是昨晚发生的,谁都没有察觉到有什么异样?”威廉抱着手臂轻轻地问。
“是的。”
“现在警察已经介入了吧?”
“是的。”
叶雁的回答平淡得令人生惧,虽然是极其简单的寥寥两个字已经把人的心情打击殆尽,直落谷底。其实只要他稍微多些口气中的委婉,就可以化解些现在的气氛。
之前杜雨洁从蛛丝马迹中察觉王侯才罪魁祸首着实让大家吃了一惊。在在座人心中,王侯实在是个可以和路家云等同的,不喜欢用脑子,反而用肢体行动的人。连这样的人都被黑暗的幕后操纵者所利用,实在让人不得不为自己生存的空间所担忧。
疯婆子的名字叫做费兰,是久居学校垃圾房的一个普通原住民。大家都没有想到直到她死了才知道她的真名。昨天晚上,叶雁赶到的时候,垃圾房门口已经站满了人,多数是教职员工。
叶雁会发现这件事情完全是偶然,因为这两天学校准备活动,他要负责演讲稿,所以在学生会办公室加班熬夜,而学生会所在的大学生活动中心就在这垃圾房附近。
离得远远的就看见人影中穿来穿去的几条手电筒的光线,绷紧了如同弦一样刚硬,——还有些警察的制服,这让叶雁隐隐察觉不妙。
垃圾房住着的是谁,叶雁知道。而且他也清楚晓得之前袁心笛经历的一些事情是和这个人有关的。夜色正浓,这个时候会出现警察,必定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好奇心与谨慎在心中战斗了一会儿,他迟疑着是不是该过去看个究竟。
终于,对于事实真相的渴望程度高于了对安危的考虑,叶雁走向那群人。他们故意压低了声音讲话,显得更加神秘莫测。幸好这时候大部分学生都已经在睡觉了,没几个和叶雁这样有夜游症会跑来晃,所以大家都没怎么在意他。
叶雁隐隐约约地看到具黑乎乎的人体躺在昏黄的灯光下,喉咙口有点恶心。他注意到围在这里大部分的还是校工,有些远远地看着,——大部分人都还是对这类事物表现出强烈的厌恶的。
叶雁留意了一下现场的环境,并没有出现什么不正常的事物,只是见到一条白绫挂在水杉树上,再一转头就不见了。他东张西望,看到一个警察跑到边上与穿着清洁制服的一个中年男子了解情况,并且掏出本子来记下了些什么,估计那是案发现场的第一个目的证人。中年人时不时提高嗓门,以示自己的激动之情:“她当时还没有死,抓着自己的喉咙,……,不停地念:一二三四。”
他们之间的对话令人感觉恶心,所以叶雁决定放弃,转而向人群走去。他偶尔会后悔当时作出的决定,因为疯婆子的死状实在太令人觉得诡异,他至今回忆起来还觉得浑身发抖。
人群时不时蠕动一下,大约是内圈的人被挤得挪了位置。叶雁本来只是走在边远的,结果内部一拥挤,把路让开,他便一头冲了过去。几个人尖叫地躲开,呈现在叶雁的面前是一张恐怖的白脸,基本上五官已经全部揉捏在了一起,喉咙上被她自己的指甲划破,骨肉模糊,两只血丝充满的眼球瞪出,直凸凸地望着正对着的,给叶雁留下了一个深刻的印象。
虽然威廉的客厅明亮而宽敞,但叶雁转述着当时情形的时候,依然表现出了阴寒的样子。大家都沉浸在一种怪异的气氛中,谈不上悲痛,但是也沉甸甸的。看起来疯婆子尽管一直是疯疯癫癫的,可是在学校中学生心目中的地位还是有的。
梅若云很难过地看着自己的男朋友,有点不知所措。就好像是之前杜雨洁被梦魇了一样,虽然她作为旁观者,但依然怕得不行。
听在一边的墨言双唇紧闭,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垂下的发丝把她的眼遮住,只可看到惨白的脸色,似乎是亲眼见到了疯婆子死状的害怕。
“除了这些,没有其它引起你注意的了吧?”威廉沉默了很久,终于忍住那份心询问了叶雁这个问题。
“我觉得她像是被惩罚了一样。”
“什么意思?”
叶雁想了想:“她喉咙的伤,像是想要拔除什么。”
“你指的是,你觉得有人在她的脖子这里插入了什么,她,她想拨出来?”一边的墨言跳起来,她紧张地坐立不安,手指神经质地在自己的脖子处比划着,任杜雨洁拉住她的手也不能平静下来,语无伦次,“天呢,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她说着说着,抱住自己的头坐了下去,不能接受那残忍的现实。
“你不要紧吧?”杜雨洁拍拍墨言的背。这个女孩子实在有点太紧张了,自从上次从天佐楼回来,她一直显得心神不宁的。杜雨洁看到墨言的样子,便想起来当初她初次遇上鬼怪的情形,不由得有些心疼她。她把墨言拉进怀里,就听见女生呜呜的抽泣声。
“费兰与大礼堂肯定有脱不清的关系,但是在这次事件中她又被扯了进来。而且,”威廉看了一眼墨言,“看似的确是用一种惩罚的方式来夺取了费兰的性命……是不是因为她在无意中已经向我们透露了什么线索?而这线索很可能就是解决事情的关键。”
大家沉默下来,回忆起初次见到疯婆子的情形,那时候她疯颠颠自然不在话下,但都是些平常的疯傻,尚能自理,却在人际关系中极为的迟钝。而到了大礼堂事件的时候,她就时不时地会出现在杜雨洁身边,高喊着“妖孽”。
杜雨洁身子微微一颤,连墨言也感觉到了,问:“你怎么了?”
“只是,有点不太舒服。”杜雨洁笑了笑,她还不想让人知道她内心的震动。如果说两次事件都自己有关,是不是太过抬举自己的地位了?杜雨洁有些自嘲地摇摇头,她不喜欢这个推论,这让人有种罪魁祸首的罪恶感。
一个寝室四个好姐妹,封铃已经死了,然后笛子也死了,只剩下她和梅若云……而现在上一次事件中,她原本以为幸存下来的疯婆子费兰又陷入了惨案之中……
路家云默不作声地走过来,干脆坐在杜雨洁的边上,原本两个人沙发瞬时变得很挤。墨言惊讶地看着路家云的作为,完全看不懂他的企图。
“你干吗?有病啊?”杜雨洁一巴掌推过去,丝毫不计形象。她几乎把路家云整整推弯过去,那样子颇为滑稽。
路家云一翻白眼:“我乐意,管你什么事儿!这是你家吗?”
威廉笑了笑。
“不是你家,你就乱叫?”路家云瞪大眼睛。
正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威廉拍了拍手,召回了众人的注意力:“你们还记得田语哲吗?”
“那个教授?”杜雨洁的记性比别人稍微好一些,还知道T大建筑系里面有这个老师的存在。虽然田教授平时已经很少教课,但是其资历却是在T大颇为深厚,相传其父亲也曾是学校建校之初一批老师。
“他来找过我,也许能够给我们提供一些外面了解不了的真相。”威廉的表情中浸入一丝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