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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八章 桂雨听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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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寒”的冷香熏疼了我的双眼,双手却不愿将它收起。它像徜蛾一样,总触痛我敏感脆弱的地方,偏偏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招惹它。
我孤身一人,落寞地踏过云霓碎影,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四处游荡。天界繁花旎影流逝如梭,伸手覆手,抓不住丝缕清风。
虚实的幻境也不过如此,游离云间虽是逍遥,实则步步惊心。
路过龙神宫,辉煌之殿却笼罩了沉闷,深锁昔日欢笑。途经九天碧落海,遥望神木掩映的梧凰境,苍翠之后尽是阴森。
不知走了多久,猛然抬头,又见一片清冷萧条的半旧宫阙,桂香澹澹,烟斜雾迷。
僵硬地扯出一个冷笑,我还真的走到了月上行宫。
难道我心里放不下他?谜一样的徜蛾,究竟会让多少人着迷?
倒不如进去看看他,上回也忘了谢他赠我“千秋寒”,这次就把麾牝丹送了给他,了我这几天的心事。
走近宫门,我看见一队朱衣侍卫严守在宫阶两旁,一个青衣武将正牵着两匹碧乌神骓停驻阶下。神骓拉着的车辇前,张扬地悬着九个幡,分明是凤琬所乘的九霄天辰辇。
隐隐地,我察觉到一丝异样。此时应是凤琬例行巡查天门公务之时,怎么会在这里出现他的坐驾?
透过颓烂半朽的宫墙轩窗,我隐约看到宫苑之中出奇的幽森,连侍从宫人的影子也不见。何以宫门重阵守卫,宫中却无人把守?
心中疑惑重重,我还是走到了宫阶前,向守门侍卫要求通报。
那几个朱衣侍卫面色森冷,目如电炬,皮肤透着铁灰青光,一看便知是凤族的精锐隼卫,在天界之名不逊于龙族的龙卫。
这些人分明是凤琬的随身侍卫,理应寸步不离地跟着。此刻守着宫门,越发令人怀疑宫中是否另藏玄机。
还未等我开口,领头的隼卫已冷冷举刀挡住我,并呵斥我不得靠近。
先前凤琬来此从不戎装,如今连侍卫也不带入,种种异状惹人生疑。我踌躇半晌,与其等着那所谓的时机,倒不如自己去寻找答案。
虽然我在天界只是个仙侍,仙术灵力却颇有天赋,夫人与睚眦神将多年的教导加上太虚殿玄术的修为,我的实力远在这些侍卫之上。循规蹈矩让我生疏了反抗之术,但如今形式也逼我不得不动用灵力。
绕道至一处远离正门的宫墙,我念诀破了封锁的结界一角,再动用潜行术遁墙而入。站在宫中墙角边四下探看,确定无人后,服下一枚随身携带的“隐灵丹”,以免道行高深者察觉我的气息。
宫中侍从都守在靠近宫门的配殿里,主殿以及庭院都空无一人。我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地沿着主殿边的长廊向深宫走去。主殿中灯火全熄,长廊萧瑟静谧,通向后苑的路上早已覆了一层枯叶落花,任由这从不曾停息的风一次次将它吹散,再聚拢。
踏上长廊尽头支出的小径,已闻到更浓的桂花香气。穿过前面的苑门,就是桂花成云的内苑。清泉山石倚树而成,满苑飞花如黄蝶纷舞,桂影后宫室的观花台临泉而立,遮台的纱缦随风飘荡,浮动间露出纱后的栏杆。
这是徜蛾的住所,我这样贸然闯入,只怕他会大发雷霆吧。
犹豫了许久,我眺着遮台的纱帐又一次被风吹得飞扬而起,栏杆后的观花台上隐约露出两个模糊的身影,一闪而现,又被落回的纱帐遮住。
有人在!莫非是徜蛾和凤琬?他们在做什么?
好奇心驱使我走进了苑子,借着桂树的遮挡慢慢靠近泉水榭台,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纱帐飘来荡去,想看清那两个朦胧的影子。
“啊!”
一声轻呼从帐后传来,娇弱无力,是徜蛾!
我不禁停住了脚步,满苑桂叶花瓣的沙沙声响霎时寂静。不由自主地攥住了一旁的树枝,木刺狠狠扎进手掌也不知疼痛。
“啊……混、混蛋……”喘息声气若游丝,阵阵呻吟忽而清晰忽而沙哑,“嗯……啊啊!我恨你……恨你……”
“恨吧,”凤琬低沉的声音像在吹抚他的发丝般温柔,却充满命令似的强硬,“再恨,你也离不开我。”
“哼……”徜蛾那特有的轻蔑笑声,一如既往的轻佻犀利,“混蛋……啊、啊,混蛋!”
凤琬低笑了一声,低语呢喃:“蛾,六界中没人会要你的,你只能是我的……”
“哈哈,你的……”他一阵急喘,哑了的声音竟带着哭腔,“你杀了苍涧,杀了阿修黧,没有人再相信我……你怎么不杀了我?!”
苍涧,阿修黧……这两个名字为何听上去那么熟悉?
凤琬一声闷哼打断了他:“他们那样对你,怎么还念念不忘?蛾,这世上只有我会对你好……其他人,只觊觎你的美色罢了……”
“啊嗯、你住手,啊……”细碎的呻吟像泉水声续续流出,“混蛋,你不正是、正是利用我去勾引人么,装什么、什么清高!”
“呵,从前也不见你轻易答应的,这次怎么就爽快了?”凤琬笑道,“那个叫御的家伙,已经中了你的套吧。那种冥顽不灵的货色也会沦陷,你的美色真是可怕的武器。”
徜蛾冷笑着应道:“大人你不也不能自拔么,何况他那个木讷的孩子……哦嗯,啊、啊……你、你可答应过我,只要这回帮你,你一定置鲤芳于死地……啊啊!”
凤琬不知低声说了句什么,两人的喘息声纠缠不清,飘荡的纱帐时不时也露出两具缠绵悱恻的躯体。桂花残瓣片片如絮,飞入帐中,交织成罗衾的绣纹。
我紧握树枝的手颤抖着,僵硬得收不回来。
仿佛听到了心碎的声音。好不容易,看淡了芥蒂去相信的人,竟以这样轻浮的姿态提醒我,他仍是个残忍偏激的敌人。
说什么知音,说什么在意,根本都是他胡作非为的谎言!
而我这个蠢材,居然信以为真!
徜蛾,你每次给我的意外都足以颠覆我的世界。
心灰意冷,风灌进我的衣袖,像无形的绳索勒遍我全身,让我喘不上气。
踏着一地残花,我一点点靠近那个榭台纱帐,躲在泉畔嶙峋山石间兀自瞪大了眼,去看帐后的真实。
真的看清了,徜蛾虚弱而迷醉的神情,玉琢般纤长的身体湮没在凤琬的怀抱中,铺了一地的长发海藻般缠住那个权倾天界之人的凤翼。
我不知道自己木讷的表情还算是冷静么,他们的每一声喘息、每一次拥吻都让我心里刺痛一点,直至麻木。
桂树摇曳,淡黄如月影的花瓣洒遍我肩头,仿佛我才该是那个支离破碎的影子。
眼睛好痛……痛到我不敢再睁开,低垂了视线看着一地散着幽香的残花枯叶。
他还是那个徜蛾,我却不是原来的御。
眼眶一热,竟有一滴冰凉滑过了脸颊,落在飞花上,被风带走。
徜蛾,你我缘尽。
“千秋寒”被弃在了泉边岩石上,玛瑙的壶似乎要融成一滴水,渗进遍地青苔中。壶中之物只是昔日恩情,现在于我,不过是毒药。
我逃离了桂花纷飞的苑子,狼狈不堪。
小时候,我和延光、龙霓、霄儿一起修习仙术,延光和龙霓总带着霄儿贪玩偷懒,偌大的武场就剩我一人埋头苦练。夫人常夸我自制力与定性好,做事能心无旁骛。
正因为我定性上佳,炼丹这种枯燥繁琐的事才能做好。可近日被天界争斗乱了心神,许久炼不出像样的丹药。
自从那天在月上行宫看到了如此之景,我的心反而冷冷地平静下来,一切又像回归起点。我克制自己去想徜蛾的念头,把他从我的脑中驱逐干净。
不念不想,心底清明如洗,纷争硝烟也离我远去。
这几日炼出的丹药品质都属上品,道僮们也松了口气,多日的阴霾一扫而空。
“快带‘浮黎三清’仙辰大宴了,供宴之用的仙丹要加紧炼出,”我指点童子搭配仙芝灵葩,“这是奉予各方仙神的,万万不可马虎。”
浮黎元始天尊的仙辰是天庭最重要的庆典,每逢此时各方仙神聚而论道,祭祝天寿。介时太虚殿将以太上老君道德天尊之名赐发仙丹,共修神福。
我带着众童子整日忙于丹炉前,足不出户,根本没闲工夫去多想其他事宜。
“瑶光丹出炉!拿银盘来!”
“清理炉灰,快点!”
“大椿鲲鳞丹火势太旺,用琼冰月魄水淬合!”
“檀扇在谁那儿?这边要加桧木之火!”
丹房里的童子手忙脚乱,纵然我长了三头六臂也顾不过来。
我边给取药材的童子研磨药引,边抹汗观望房中大大小小的各处丹炉香鼎“才开了十个丹炉就乱了阵脚,元采呢?让他过来。”
小童应了一声,急忙钻到烟雾缭绕的丹炉周围寻找。且听房门“吱”一声开了一条缝,元采急匆匆地探进来,跑到我身边。
还未等我质问,他先凑过来低声说道:“御前辈,前门那里有人要见你!”
“谁?”
“月上行宫的使婢,非让你跟他去见见他主子。”元采顿了顿,“见不见?”
我把磨好的药粉递给身前童子,转身继续取药,头也不抬:“不见。大典在即,没有时间处理琐事,回了他。”
元采疑惑地盯了我半天,又问:“真的?前不久前辈不还念念不忘……”
我瞪他一眼:“快去!”
元采吓得立刻跑出了丹房,周围的童子也怔怔地看着我,惊讶于我难得一现的火气。
手里忙着,心却恍惚空虚了几分。这还是我吗?往日的冷淡清雅之态竟会变成偶然的暴躁……
不,不,绝不是因为他,我不该再想他!
“元栾,再开两个丹炉!”我高声吩咐,脸上冷得僵硬。
闻声后众童子同时露出哀怨的表情,甚至还有人小声议论我是不是疯了。
大概只有疯了,才能把他忘得更彻底吧……
“不见!你听好,月上行宫的使者一概不见!”
元采难以置信地瞥我一眼,低声嘟囔:“那使婢都连续来了六天……还说非见到前辈不可,否则他主子绝不甘休……”
再过七天就是大典,仙丹才赶制出一半,我根本不愿节外生枝的人或事扰了我的心境。
“前辈,”元采叹了口气,“月上行宫的那位仙君跟你一样是个倔脾气,这样回绝他一次就恼了,何况决绝了六次!我可担心他不放过你啊……”
“去看好你的丹炉。”我丢给他一柄荷扇,把这多嘴的小子推得老远。
什么威逼利诱,我根本无心理会。把自己沉浸在丹炉熏烟中,心境也浮游在杂念之上。
过了没多久,门外传来激烈的吵闹喧哗声,越来越响。童子们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好奇地向门窗张望。
且听得“哐当”一声,房门被人狠狠撞开,驻守丹房的两名仙侍被推倒,摔进了房中!随即,童子们惊叫着往丹炉后躲避,被袭击的仙侍捂着胸口咳出一口血,声嘶力竭地对着门外的人斥道:“丹房重地……外、外人不得入内!”
门外响起一声轻蔑的冷笑:“本君不稀得进这烟熏火燎的地方,御,你是自己出来,还是要本君派人擒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