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寒》紫*青

12、第十一章 缥缈湖光

　　竟有人明目张胆地袭击我？
　　凤琬？徜蛾？
　　手停在拉扯车帘的动作，警觉中却疑窦丛生。凤琬没必要大动干戈地捉我，况且他也不屑。徜蛾无实权，就算要泄愤，也只会求助于凤琬。
　　咬牙横心，我拉开了车帘。
　　随后，就被抬头所见惊得说不出话。
　　不，应该是哭笑不得。
　　车已行至琼云天湖畔，周围芳草碧郁，团花似锦。湖边景致怡人，风光秀丽。
　　我的驾辇道僮元采，被一个俊美潇洒的公子反拧着手臂，动弹不得，哇哇地哭闹着半跪于地。而那位公子，眉目间露出“我无聊”的情绪，坏笑着欺负元采。
　　“叫你停，还敢不停！往哪儿乱跑呀！”
　　“饶命啊，痛痛痛！”
　　“不听本君的命令，痛死你活该！”
　　“仙君饶命，元采知错了！”
　　……
　　我慢慢出了辇，咳了一声：“延光仙君可否高抬贵手。”
　　延光扭过头：“我就知道车里是你这混蛋！见你车辇驶过，我就想跟你打声招呼而已，结果你手下这小子如临大敌，不但不理睬本君，还把车驾得飞快！”
　　“于是你就把他从车座上拎了下来？”我走过去，拍开他的爪子，把元采扶起来，“管教道僮是我的事，不劳阁下费心了。”
　　延光挑挑眉，凑过来压低声音：“关键是，小道僮都不听我的，那多丢面子！怎么说也要挣回脸面！”
　　“这儿又没外人，有什么关系。”再说你脸皮也厚得可以。
　　“谁说没外人……”延光扯一把我的袖子，指指湖边柳荫下，朝我挤眉弄眼。
　　湖边居然站着两个仙女！一个粉纱衣衫的艳光照人，一个雪白绸裙的温婉秀雅。两人都笑吟吟地关注着延光仙君惩治无礼道僮的威风。
　　“你……”我语塞，风流如你，也不该一次携两名佳丽共赏风花雪月吧。
　　元采耷拉着脑袋，泪汪汪地揉着自己被扭伤的细胳膊。
　　延光摸出腰间折扇，轻甩鬓发回眸一笑，只见两位仙女顿时面上绯红。
　　“御，你是要去哪儿呀？”延光随口问道。
　　“回太虚殿。”
　　“嗯？那不该往东边去么，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我沉默，该不该提及被人跟踪的事？犹记得月上行宫中徜蛾对延光的评判，究竟还能不能再信这个挚友？
　　“御前辈说太累了，想来天湖边散散心！”元采抢着帮我回答，眼睛还满是愤恨地瞪着延光。
　　“是么，难得你有这份雅兴！”延光笑着拍拍我的肩，拉扯着我向湖边仙女走去，“天界的百花境就在琼云天湖附近，这两位可是百花境中姿容翘楚的仙女姐姐哦。”
　　他抬头指向粉衫仙女，随后指着白裙仙女：“荷花仙女映日，雪莲仙女婵雪。”
　　两人羞涩地向我微笑，我连忙还礼。
　　悄悄附在延光耳边：“殿前仙女芳心未泯，你这负心郎又转阵百花境了？”
　　延光拢扇一敲：“你有所不知啊，百花境如今交于虹眠仙子掌管，作为她的同列仙君，我自有责任替她照顾境中仙女。”说着，还轻佻地冲二女调笑。
　　“死性不改。”　我摇摇头，拱手而言，“阁下慢慢携佳丽游湖，我先走了。”
　　“哎哎哎，”他难得丢下美人，拉住我的袖子，“咱们好久不见了，一会儿陪我叙叙旧吧，我可很想知道那天你是怎么逃出徜蛾的魔爪哦！”
　　我一愣，竟无力再迎上他爽朗的笑颜。
　　不久前，徜蛾不以为然地说，你那个好朋友，也是我们的人。
　　眼前的人，霎时陌生。
　　我犹豫了许久的笑容，终于平息成冷淡：“正好，我也有事想问你。”
　　还是不愿相信这个天真风流的家伙会对我藏匿心机。
　　延光兴致极高：“走，前面岸堤泊了条画舫，我藏了好几壶瑶池佳酿在上头，今天不醉不归！”
　　映日与婵雪掩唇笑着移步而行，时不时偷瞟延光几眼。看得出，这两位仙女早已被他迷得神魂颠倒。
　　我顿足沉吟片刻，转身招来元采，在他耳边吩咐：“你先驾辇回去，别跟上君提及我今天的行程。”
　　元采很机灵，点点头答应，转身便跃上车辇：“御前辈，你早些回去。”
　　天马嘶鸣，前蹄跃起，转瞬车马就消隐于林前。
　　龙神宫的事，不该牵扯上太虚殿，至少我这么认为。
　　转过头对等着的延光勉强一笑：“走吧，你带路。”
　　他搂了我的肩膀：“这口气，说得跟赴刑似的。喝杯酒又要不了你的命。”
　　我苦笑，避开脚下河岸丛生的兰芷，任他调侃我的拘谨。
　　“听说御公子不仅在瑶池大宴上顶撞徜蛾仙君，叫他颜面扫地，甚至还借‘请罪’之名去他行宫扇了他一巴掌，煞尽呀威风？”白衣如云的婵雪忽然问道，柔慈的眉目间满是欣喜，“妾身真是高兴呢。”
　　我只有苦恼，不冷不热地回问：“高兴什么？”
　　粉妆的映日笑靥娇俏：“那个目中无人的家伙终于遭报应了啊，当初他害桃夭妹妹那么可怜，我们百花境都盼着有人惩治他呢！”
　　“桃夭？”延光想了想，“是多年前被打回原形，罚于下界生根的桃花仙女？”
　　“是啊，桃夭妹妹缠上孽缘，竟倾心于徜蛾，”映日忿忿而叹，“无奈徜蛾不仅看不上她，还怪桃夭扰他清净，多次向凤琬大人抱怨。”
　　“凤琬大人袒护徜蛾仙君，就叫虹眠仙子惩处这个不懂矜持之礼的痴女，”婵雪与映日对视一眼，皆是伤感，“于是桃夭就被赶出天界，修行尽毁，也不知如今生于下界何处山野间……”
　　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仙女，迷恋徜蛾却遭凤琬如此对待。若是我与徜蛾走太近，只怕下场不会比这好吧。而徜蛾对我有意无意的勾引，是否只为了除掉我这不识抬举的眼中钉？
　　到底，是凤琬还是徜蛾，要我这条卑微的命？
　　沿河岸走了没多久，就看见树林掩映的一条画舫。延光扶着两位仙女上船，又招呼沉默不语的我：“御，你今天心事重重的，怎么了？难道你跟那个桃夭仙女一样……别瞪我，说着玩的，哈哈。”伸臂一拉，将我拽上了船，推搡着走去船头。
　　我跟桃夭仙女一样……真可笑，我摇摇头，怎么可能为那家伙付出像桃夭那么重的代价。
　　延光拥着她们坐在船头的雅案前，径自与她们饮酒赋歌，仙船无风自行，缓缓划开沉静如碧的天湖，游走于画卷般的景致间。
　　也不知拒绝了多少杯酒，延光那家伙醉醺醺地指着我瞪眼一句“不够意思”，随后便在两位仙女的惊呼中栽到了桌上。推他半天，果然是醉糊涂了，竟扯住我的手使劲摸，还想粘上来搂我的腰。
　　映日和婵雪一个帮我扶这醉鬼，一个以法力驾船，却不驶去岸边，往前方一直行进。
　　“这是去哪里？”我拍开延光伸来的手，扭头问婵雪。
　　“自缈宫啊，”她回答，“琼云天湖深处就是然远三君的行宫，妾身必须将延光仙君安全送回行宫。”
　　说起来，我还从未拜访过延光。自清修后，我确实疏忽了这个至交。
　　心里有点害怕，害怕徜蛾所言成真。
　　延光，你千万不要背叛我。
　　握紧了他被湖上清风吹凉的手，我默默看着碧痕轻泛的湖中，自己的倒影蹙起了眉。

　　船行至天湖深处，两岸密林遮阳，幽幽水声如含天地万气，流转于苍穹碧落。深处悬空而垂一道水帘，飞瀑却如镜面，偶尔溅下点点水花。
　　婵雪驾船径直驶入瀑布，画舫避水如飞，只一瞬便已行至瀑布另一端。
　　抬眼，似乎进了另一个界域般，四周云雾如虹，霞光缤纷，正前方的宫殿如水上榭台似的浮于云海之上，除了玄金正门定于原位不动，其余楼阁宫苑不断随着流云浮动而改变方位。
　　“缥缈无形，自然之道。”映日抬手指着正门上“自缈”二字解释，随即对我微笑，“虹眠仙子管束甚严，我和婵雪擅离百花境已是不该，自缈宫就更不是我们能进的地方了。御公子，麻烦你送仙君回宫吧。”
　　画舫靠上云海之岸，我把延光一条胳膊架在自己肩上，搂起他的腰，背上这烂醉的家伙，跳到铸金岸堤上，回头向船上两人拜别：“二位仙女保重，就此别过。”
　　她们二人笑着驾船离去，穿过瀑布消失不见，留下空中淡淡菏叶清香。此时我从未想过，这两个无辜的仙女会成为争斗开场的牺牲品。
　　进了自缈宫，那时刻变幻如迷阵的宫阙让我举步维艰，纵使修习卦阵多年也走不上正路。无奈之下只得请侍卫领路，延光这小子出去寻欢一事算是举宫皆知了，非惊动虹眠仙子不可。
　　总算找到了延光的“自遥居”，看着婢女替他更衣洗漱，我明了地拒绝监宫侍卫请我离开的要求。僵持不下之际，半醉半醒的延光支吾一声“不准走，再陪我喝一杯”，那侍卫只得铁青着脸退下，让我和这醉仙独处。
　　我没试过如此死皮赖脸，但就是迫切地想知道延光心里的答案。
　　百无聊赖地坐在他屋中榻边，等这不停说胡话的家伙醒酒。
　　“别这么煞风景，来……干，干了这杯……”
　　还想着跟仙女对饮，这混蛋。
　　“喝呀……我找这机会等到你，容易么……别走……”
　　身边花团锦簇，等一个仙女的确不易，等来的尽是一群。
　　“咱俩以前多好啊，别总不理我……不、不准走……御……”两只手胡乱地抓着，最后竟扯住了我的衣襟。
　　我一时无言。延光的醉言疯语，是对我说的？
　　“御……你这混蛋，自己躲去清修，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鬼地方……”他断断续续地念着，迷离的眼似睁未睁，双手紧紧攥住我的衣服，“你知不知道……我一个人……很害怕……”
　　延光……
　　我哽咽，轻轻抱住他，把这逞强的家伙揽在怀里。
　　原谅我不是个好哥哥，原谅我从不关心你，原谅我看不到你逍遥姿容下的胆怯脆弱，原谅我竟毫不犹豫地怀疑你。
　　“延光，原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