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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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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雨起晚了,进校门的时候刚好七点,她们高一的教学楼到离校门最远,跑到教室还要五分钟。
今天晨读是班主任的英语,她跑得很急了,做好了被训一顿的准备。
然而走进教室才发现,班主任并不在。因此,整间教室都闹哄哄的。
谷雨中等个子,坐在第四排靠窗的位置,同桌张晓是个短发大眼睛的女孩,本来在和后桌的男孩说话,看到她来了,把头转了过来,拉了拉她的胳膊:“诶,你听说那事没?”
谷雨不明所以。
张晓翻了个白眼,压低声音:“就是林甜依!”
谷雨一愣,下意识地往左前方林甜依的座位方向望去,只见那里空空如也,桌子上连一本书也没有,像没人坐过。
“你不知道啊?”张晓看谷雨的表情,终于明白过来,拢着嘴凑近她耳朵说,“上周五晚自习回家,林甜依被人……那个了……”
张晓做了个抱胸颤抖的动作,身后的男生见了玩笑地推了她一把:“张晓你放心啦,你又没胸……”
谷雨对这种事兴致索然。她和班里人不熟,和林甜依更是一句话都没有讲过,现在回想起来,连她长什么样子都忘了。
张晓看她没什么兴趣的样子,自讨没趣地继续和后面的男生热火朝天地聊起来,无非是一些八卦小道消息,比如说嫌疑人抓到了三个还是四个,林甜依当晚送入医院,昨天好像在家割腕了……
谷雨淡漠地翻开书本,看了几个字,没看进去,抬头望了望空空的天花板。吸顶空调的寒气正好打在她的脖颈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夏天最热的时候,在教室总是最凉的。
谷雨后来才听说,班主任是因为被警方叫去协助调查,才在晨读迟到了,她也因而逃脱了一次臭骂。
A中总是这样,及其严格,哪怕他们才刚要升高一,就要从暑假开始补课。
林甜依的事情传遍了几乎整个A中,课间的时候也不停有别班的好事者过来打探消息,更夸张地是在下午自习的时候,张晓把一个白色的手机偷偷摸摸掏出来给她看了一眼:“大料大料!”
谷雨一愣。
张晓的语气按捺不住的得意:“这照片是薛苒月邻居的表哥拍到的,那天林甜依被发现光着身子在后巷,好多人围观啊……”
照片有点模糊,但还是能分辨得清躺着的不着寸缕的女孩,她的身上有斑斑的血迹。即使是这样,还是美的。特别是那张脸,让谷雨无端想到了枯萎的玫瑰。
枯萎的玫瑰,也是玫瑰。
手机是薛苒月的,在教室里传了一会儿就被她拿回去了,最后拿着的那个男生不知所谓地“啧啧”了两声,抱怨:“哎班长大人真小气!”
“不然你还等着我发给你高清原版啊!”薛苒月开着玩笑,脸上的笑容灿烂到有点刺眼。
谷雨看了会薛苒月挺直的后背和纤细的脖颈,低头开始写作业。
那张照片开始只是在本班传阅,不知怎么的,到了放学的时候,谷雨收到了别班同学的一条□□息,上面赫然放着的,就是那张照片的高清原图。
张晓几分钟后也“呀”了一声——她也收到了。
谷雨问:“怎么回事?”
张晓耸耸肩:“估计是薛苒月吧。她之前的男朋友不是被林甜依撬了吗?现在林甜依这样了,她能不痛打落水狗吗?早就暗地里笑掉大牙了。”
谷雨的声音淡淡的:“过分了吧。”
“哎,林甜依自己也有问题。”张晓看谷雨这个闷葫芦终于有谈论这事的苗头了,赶紧逮住机会,“没事总打扮成那副德行,就知道勾引人!勾的了帅哥,自然也勾的了色|狼。”
谷雨闻言轻轻“嗯”了声,然后戴上耳机,不再言语。
她今天值日,要等所有人离开后,才能开始打扫教室。最后走的是薛苒月和她的两个“小跟班”,张爽和钱欢悦。三人坐在窗台上晃着六条腿,拿着手机不知道在说什么,时不时推来推去,爆发出尖锐而夸张的笑声。
谷雨皱了皱眉,指间的笔落到了地上。
“好啦好啦,我们走吧!谷雨还要做值日呢!”薛苒月率先从窗台上跳了下来,拍拍手,拉了张爽和钱欢悦一把,“今天聂扬生日,迟到了丢我面子!”
即将升高二的薛苒月,高三毕业的聂扬,鬼知道怎么搞到一起的。虽然聂扬声名远播,但谷雨并不认识他。
她只知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要是聂扬能叫上唐寒就好了……”
钱欢悦的最后一句话渐渐消失在走廊,谷雨猛地把窗户关上,天空中正好滚过一个雷鸣。
打扫完教室已经接近六点,本来每天值日是三人一组,不巧,她的搭档是薛苒月和张爽,所以从来就只有她一个人的份。
出校门的时候下着不小的雨,天阴沉的发黑,谷雨没带伞,只能小跑着淋着雨往回赶。好在学校离家并不远,她抄了一条小路,据说,也是林甜依出事的那条。
在路口的时候她犹豫过一秒钟。怕吗?她问自己。仿佛又看到那张清晰的照片上,女孩染血的面容,紧闭的双眼和唇。
她有什么好怕的。
通常家里六点半开饭,现在六点二十。谷雨身上全都湿光了,头发都淌着水,她摸着钥匙打开门,发现里面一片漆黑。
或许是刚才跑了,呼吸有些急促,她换完鞋往里面走了两步,刚绕过一个拐角,身后就伸出一只手把她拉了过去。
一具火热的身体贴上了她的后背,湿润的唇自她的耳后向脖颈游移,谷雨的呼吸一滞。
“连把伞都不打,湿漉漉的,扫兴。”那人骂了一句,不耐烦地放开她,推了她一把,“滚去洗澡。”
谷雨拿了换洗的衣服走进浴室,小心翼翼地把浴室的门锁上,一件件脱下衣服,然后站到了淋浴房里。
她正对着的是一面全身镜,可以在雾气缭绕中看见自己。
很美,又很丑。
这个澡洗了半个小时,洗完头发都没吹干,刚打开浴室门,就看见盘腿坐在她床上玩着手机的那个人。
唐寒听见开门声,抬起头来,抓起身边的兔子抱枕就往她身上砸去。
“谁允许你洗澡的时候锁门的?”
谷雨咬了咬嘴唇。看他那像是要吃人的眼神就知道了,今天他心情不好。对于谷雨来说,这很糟糕。更糟糕的是,今天叔叔阿姨还不在家。
谷雨知道这个问题可以不回答,便坐到书桌前,一边擦着头发一边问他:“你爸妈呢?”
“说和朋友吃饭。”唐寒说完,伸出手臂,把她拉到自己的腿上坐着,一低头,下巴靠在她的颈窝里,蹭了蹭,呵了口气在她脖子上,“好久没和你亲近了。来之不易的机会啊,谷雨。”
雨声渐大,谷雨明明躺在床上,却依稀觉得自己是汹涌的海中,一叶起伏摇晃的小舟。
唐寒算的很准,叔叔阿姨到晚上十点才回来,谷雨的房间在楼上,叔叔先来敲了敲她的房门,看到开门的是唐寒,愣了愣:“小雨呢?”
“唐寒哥在给我辅导功课。”谷雨出现在唐寒身后,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最近在学高二下的内容,很多不会。”
叔叔满意地点点头:“就是要这样,好好帮帮小雨。不要一高考完就疯玩。我们打包了夜宵回来,出来吃点吧。”
从叔叔阿姨收养谷雨的那天起,谷雨就知道,他们是绝对的好人。
和唐寒完全不一样的人。
一般吃早饭的时候,唐寒都会出去晨跑,谷雨找准了这个时机,在餐桌上平静地开口:“我下学期,想住校。”
阿姨舀粥的勺子,碰到了小锅的锅壁,传来一声刺耳的“砰”。
“怎么了?住家里不好吗?是不是唐寒那小子欺负你了?”叔叔看着她,一脸紧张。
“没有。是……是我马上高二了……学业挺紧的……住学校里,可以节约时间学习……”
唐寒掐着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间进门了,他的T恤和运动裤都湿了,脸上的汗液一滴滴往下淌,嘴角是明媚阳光的笑容:“你要搬出去啊?”
谷雨的目光对上了唐寒的,她下意识地揪了揪格子裙,转了转头:“啊。”
“别了吧。还是住家里好。平时还能陪陪爸妈,免得他们太寂寞。”唐寒走过她的时候,漫不经心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谷雨的背猛地僵直。
“就是啊。”阿姨点头附和,“也不差那点时间。唐寒昨天晚上还和我说呢,打算上了大学以后还是住家里,你马上高二了,选的又是理科,他能给你补补。”
谷雨的后脑勺,好像刹那间被什么钝器击中。痛,伴随着耳鸣,什么都听不见了。
坐在旁边的唐寒冲她露出一个微笑,手上的勺子掉到了地上,唐寒弯腰去捡。
她的大腿上,有一种熟悉而模糊的触感。
谷雨突然很想呕吐,他还没有捡到那个勺子,她就站了起来,冲向了卫生间。
阿姨和唐寒使了个眼色,唐寒呼出一口气,跟着她走进了卫生间。
谷雨跪在马桶前,扒着马桶开始呕吐。
唐寒“啧”了一声,靠着门框,冷眼看着她吐完了,然后扔给她一盒药:“刚才路上药店买的。”
谷雨的眼里酝酿着湿意,她看着那盒药,许久后,把它拿到手里,取出一颗,干吞了下去。
唐寒冷然一笑,走回了餐桌。
谷雨每天走进学校大门的时候,都能看见那个红色的告示牌,上面写着本届高考的文理科前三名,还附加了他们的照片。
唐寒是理科状元,不仅是学校第一,还是市里、省里第一。
张晓曾经拉着谷雨去看过那张照片,旁边一堆女生叽叽喳喳地说他长得有多好看,谷雨看了一眼,低声说了句:“不像。”
一点都不像她认识的他。
“哈哈哈,谷雨原来你也那么关注唐寒啊!我以为你对所有帅哥都能免疫!”张晓大喇喇地笑,“不过也是,唐寒各方面都太完美啦。长得帅,成绩好,而且人也超级超级好,你知道吗?高中阶段这么忙,他还每周去敬老院啊,孤儿院啊做义工,他的稿费、奖学金都捐给贫困山区!要不是最近看新闻报道,我都不知道呢!”
容貌是个好东西,或许是世上最好的面具。
谷雨弯了弯嘴角,不置可否一笑。
今天她起得挺早的,一进教室门,就听到薛苒月坐在讲台上和张爽叽叽喳喳地谈论昨天聂扬的生日派对,教室里还没几个人,因而她们说的话,每一个字都清晰无误地传入她的耳朵里。
一开始她们说的都是聂扬,说到后面,话锋忽然一转,提到了唐寒。
谷雨翻了一页书,书页太新,边缘割破了她的手指,有血珠渗透出来。
“下周是唐寒的谢师宴,昨天聂扬说他只请了一个女生!”
“是文科考第一的那个蒋蓝!书呆子,土里土气的,唐寒不会真喜欢她吧?”
“谁知道啊……听说唐寒不是外貌协会的……哎。”
“……”
唐寒是高考一结束就和蒋蓝表白的。那是个长相清秀的女孩,谈不上惊艳的美,但是极像出水芙蓉。她的妈妈是隔壁一中的校长,爸爸是A大的教授,书香门第。
谷雨和她见过一面,当时唐寒带她回家看家里学舌的鹦鹉。蒋蓝看到她有点意外,唐寒笑着解释说“小雨借住在我家,也是A中的,快高二了”。
他的眼神和话语都极尽温和,谷雨和蒋蓝点了点头,微笑着对唐寒说:“唐寒哥,我先回房做作业了。”
“嗯,不会的再来问我。”蒋蓝还在看鹦鹉,唐寒转了转身,手拂过谷雨的腰,紧了紧,又很快放开。
唐寒谢师宴唯一请的女生,自然是蒋蓝。前一天给谷雨辅导功课的时候,唐寒说,让她明天别出现了。
“明天人多,解释起来多麻烦。你就和我爸妈说,身体不舒服。”见她有点走神,唐寒低头轻轻咬了咬她的后颈,吹了一口气,“听见没?”
她垂下眼眸:“嗯,听见了。”
如她所愿。
唐寒说一不二,可到了吃饭前的几个小时,他不知怎的忽然改变主意了,发了条□□给她,上面是谢师宴的地址,让她放学后过来。
谷雨望了望前面薛苒月奋笔疾书的侧脸,狠狠咬了咬下唇。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聂扬。和规规矩矩穿着白衬衫的唐寒比,他显得不羁多了。头发是刚染过的栗色,朋克T恤和破洞牛仔裤,做旧的帆布鞋,鞋带胡乱系着。
应该是个死结吧。谷雨低头看着,暗暗地想。
“啊,你妹妹。以前怎么没听说?”聂扬嘟囔了一句,随即向谷雨伸出手,“你好你好啊,我叫聂扬。是唐寒的好哥们,你一定听说过我吧!”
聂扬的笑容过于灿烂了,露出两个酒窝和两颗小虎牙。一米八几的个子,笑起来像个小孩子。
谷雨愣了愣,指尖微微触碰了一下他的手:“你好。”
唐寒不喜欢别人碰她,男的女的都一样。冷淡一点是最好的。
一旁的唐寒满意地轻笑了声,拢了拢她的肩膀,对着一脸懵的聂扬解释说:“我妹还小,比较害羞。”
整个饭局谷雨都心不在焉的,今天来的人很多,保不准会传出去她出现在唐寒谢师宴这种事。薛苒月她们……一定会极不高兴。
聂扬喝了一点酒,好像酒量不佳,到包间外面阳台吹风了,谷雨看了眼邻桌正在老师堆里扮演乖学生的唐寒,想了想,站了起来,离开了饭桌。
聂扬的T恤是黑色的,在黑夜里后背的Logo显露出淡淡的光亮。他的体型和唐寒很像,后背宽厚而结实。
“聂扬。”
谷雨叫了他一声,聂扬有些意外地转头:“诶?是你啊?”
与刚才相似的笑容,灿烂到灼人。
“嗯。”被他这么认真地看着,谷雨有些紧张,“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嗯?什么事啊?你说好啦。”
“能不能别告诉其他人,我今天也在,我……”
她吞吐着没说完,聂扬恍然大悟地点头:“我懂了。你和我表妹一个班的对吧?”
谷雨一愣,看他的眼神变得茫然。
“我表妹,薛苒月。性格霸道,睚眦必报。”聂扬笑了笑,“她从小就这样。她爸妈都管不了。”
谷雨下意识后退一步。
她又冲动了。为什么要和一个陌生人提出这样的要求?在完全不认识他的情况下。
她眼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让聂扬一愣,他摇摇头,以为自己醉了:“你放心好了,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会让其他人也不要出去乱说话。”
他的眼神这般真诚,谷雨莫名一慌,有些语无伦次了:“能不……告诉唐寒哥吗?我和你说的这话……”
“啊?”聂扬这下真的不解了,想多嘴问一句,可看着她噤若寒蝉的样子,还是把疑惑咽了下去,“行。不告诉他。”
“你……保证?”
谷雨的眼神还是有些怀疑,那种小心翼翼的语气让聂扬忍不住又笑了:“我保证啦。”
两人一同从阳台回到室内,转了个身,谷雨便望见了几米处的唐寒,眼神直直地盯着她,没有任何表情。
即使是隔着落地窗,谷雨依旧能感觉到有什么扼住了她的咽喉。
“啊,下雨了,快进去。”旁边的聂扬不明所以,手虚虚地揽了揽她的后腰,轻轻推了推她。
闪电在此时划过天际。
叔叔阿姨和唐寒都喝多了,到家后互道晚安后就各自回房了。外面的雨越来越大,电闪雷鸣的,似要着火的夏夜,谷雨却觉得好冷。
她走进浴室,刚站到淋浴房下打开莲蓬头,灯闪了两下,然后突然暗了。
停电了。
谷雨还没反应过来,身后的人忽然一把搂住她。
细密的水流喷洒在他们身上,驱散了一些身上的酒气,谷雨闭上了眼睛。
她想,我是一滩被雨水浸透的污泥,被人踩了无数下。即使雨停了,也恢复不到原来的样子。没法萌芽,更没法开出花来。
“别以为我没看到,你和那小子……”他的舌尖轻颤,像带着一股电流,“只要你敢,我就杀了他……”
呼吸太乱了,脑子缺氧,导致整个人开始神志不清。
她的脑海里,忽然浮现起那个带着酒窝的笑脸。
还有那个声音。
——“你好你好,我叫聂扬。是唐寒的好哥们,你一定听说过我吧!”
她也想有一天,能这样笑。
唐寒的力气太大了,她趴在冰冷的瓷砖上,像一只没用的壁虎。
“你信不信我杀了他?”
他抱紧她,呼吸声越来越急。
“不要……”她嘤咛了一声,抹了抹自己的脸,没有眼泪。
没关系的。
再过六个月,唐寒就满十八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