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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杯酒凉(五) ...

  •   先皇病逝,元庆皇太女暴毙,新帝中毒,祭天大典楚王遇刺……一桩桩一件件,看上去和权倾朝野的卫相国都脱不了干系。

      更甚者,卫琅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与陛下同乘龙辇,这不是以下犯上意图谋逆又是什么?新帝孱弱,卫琅的司马昭之心,现在怕是连掩饰都懒得烦了罢!

      乱臣贼子,祸国殃民。

      弹劾卫琅的奏章满天飞,谢辞看完最后一本,将折子扔回桌上,揉了揉酸胀的眼眶,“都快过年了,这帮老头怎么还这么闲?”

      天枢走到他身后力道适中地按摩起了穴位,轻声问:“老爷,是否需要敲打一二?”

      “不必,”谢辞闭眼享受,懒懒地说,“差人把奏章运进宫。”

      “弹劾的折子是否扣下来?”

      “一并运去,放在最上面最显眼的位置。”

      “是。”天枢垂眼应下,他从不会质疑卫琅的任何决定。

      过年前的几次朝会,谢辞都称病没有参加,在家安心养伤,隔几天进宫一趟校考怀瑜的功课。怀瑜仍然是早朝上最金光闪闪的那个吉祥物,早朝缺了卫琅,议事不再是相国的“一言堂”,决策的效率反而低了下来,“卫党”和“反卫党”成天吵得不可开交。

      随着年关将近,争议最大的便是北方战事问题。

      匈奴骚扰边境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近年来战况愈发胶着,尤其是眼下年关将近,大夏战士思乡心切,士气低迷,而匈奴人是游牧民族,世代逐水草而居,入冬之后草原条件恶劣,土地广袤肥沃的大夏是他们最眼馋的肥肉,打仗愈发不要命起来。

      当兵的打仗最怕遇上不怕死的,镇北王贺正锋在一个月之内已经向中央递了三份文书,请求皇帝向北境增兵。

      调动兵马需要虎符。虎符一半在镇北王手里,一半拿捏在卫琅手中——除了传国玉玺,先帝差不多将大半个江山都交给卫琅打理了,卫琅要是不想谋反还真对不起先帝对他的这片傻白甜信任。

      可是原本的卫琅,他是个主和派。

      谢辞以前看电视剧,知道大奸臣一般都是主和派,你好我好大家好。卫琅在朝廷内势力大根系深,因此一大半的官员也都是主和派。若不是之前贺正锋和他的贺家军在边境奋勇杀敌接连告捷,朝廷大概早就和匈奴签订不平等条约了。

      眼下,匈奴人打得越猛,主和的更想主和,主战的更坚持主战。没了卫琅,主和派失了一个最大的火力点,一时竟和主战派僵持住了。

      作为一个三观正直的现代青年,谢辞当然是认为应该主战的,“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是他小学时候就会背的诗句,现在每每念到还会感到热血沸腾,豪情万丈,而且以大夏目前的整体实力,打仗其实并不虚。眼下的问题是,如何在不崩卫琅人设的前提下,给北境增兵,同时又增加进度条呢?

      谢辞这伤一养,就养到了过年。

      其实卫琅的身体素质非常好,再加上正值壮年,腹部的伤好得很快,而且那伤口虽看着吓人,但其实并没有伤到要害,不然他当初也不能一醒就下地。

      然而谢辞还是打算装病,并且要一直装下去。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一点一点减少卫琅对朝政的控制,才能把权柄逐渐过渡给怀瑜,才能让怀瑜成为一个真正的帝王。

      不过想想好好一大老爷们儿以后要一直装林黛玉,还真有点愁人。

      除夕夜,宫里惯例是要设年宴的。年宴分外朝宴和家宴,外朝宴在乾元殿举办,皇帝宴请文武百官,从三品以上的官员都要出席。卫琅作为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大权臣,从来都是压台的那个。于是等谢辞到达午门的时候,立马就被各色目光给包围了。

      谢辞如今这幅装病的模样,看在官员们的眼里,就是卫大相国面色苍白,脚步虚浮,一身大红吉服也难以掩盖他憔悴的面色。

      被卫琅压制多年的朝臣们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一手遮天的权臣,他其实并不是无所不能的,他也老了。

      百官集齐,鸿胪寺官引百官入乾元殿,按品级就坐。封建社会的宫廷宴会流程异常繁琐,总结起来就是不停跪,不停磕头,听皇帝作年终总结,再磕头,吃饭赏歌舞,看完一支舞就得磕一次头。反正跪到后来,谢辞对着一桌子豪华晚餐已经胃口全无了。

      怀瑜年幼,声量细小,所以今年的年终总结是大太监替她念的。念毕,群臣叩首,三呼万岁。

      进度条【叮——】地涨了1%。

      属于这个小姑娘的时代,终于缓缓拉开了帷幕。

      元初一年的除夕宴,大概是大夏这么多年来最不安定的一个除夕宴。

      宴饮进行到一半,宫门处突然响起了一阵骚动。

      天枢不知何时悄然来到谢辞身侧,跪下低声道:“老爷,人带到了。”

      谢辞晃了晃犀角杯里琥珀色的酒液,和不明真相的人群一起望过去——

      只见一名甲兵疾跑进大殿,他身上沾满尘土和血污,风尘仆仆的形象和华美庄严的宫殿格格不入。

      来自北境的传令官。

      “陛下,边境告急,主帅请求增兵!”

      传令官铿然跪下,双手递上一道染血的文书。

      这是贺正锋在一个月内递给中央的第四份求援文书。

      铠甲与金砖相撞的金石之声,扯断了中央王朝的最后一根神经。

      群臣哗然。

      主战派纷纷出列,或慷慨激昂、或涕泪齐下地跪求皇帝下令出兵。乌泱泱几十号人一齐跪在大殿中央,这个场面还是比较震撼的。

      这样的场合这样的压力下,卫琅无法再无动于衷。

      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到了这个王朝真正的掌权人身上,那个坐在百官首位的男人捏着酒杯,抬头看了一眼高台上的年幼女帝。

      一息之后,女帝身边的大太监一挥拂尘,高声唱道:“准——”

      群臣叩首,三呼万岁。

      北境战势蔓延近一年,朝廷终于答应增兵支援,群臣正沉浸在高昂的气氛中,坐在女帝下首的楚王突然起身离席,走下高台,在众人目光中撩袍一跪。

      “微臣自请,代君出征!”

      望着那道略显单薄的身影,谢辞终于缓缓挑起了眉。

      大殿内静了一瞬,大臣们乍一听都有些懵——那个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闲散王爷,京中第一号纨绔子弟,刚才说要代君出征北境,去打匈奴?

      皇帝御驾亲征,一般不需要亲身上战场,起的主要是一个鼓舞士气、振奋军心的作用,如果需要皇帝亲自去打仗,那么一般不是敌方快完了就是我方快完了,亲王、皇子代君出征也是一个道理。

      但是北境到底苦寒,军中条件更是艰苦,远远比不得京城的繁华安逸,除非是特别勤政爱民心系天下的皇帝,一般的帝王都不太乐意御驾亲征。反观楚王那个白皮肤小身板,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模样,他真能禁得住粗粝的西北风?他们莫不是听岔了吧?

      沈容晏直起身,神色坚定地说:“微臣自请代君出征,望陛下恩准!”

      朝臣们这下全都听清楚了,顿时一下子炸开了锅,打量沈容晏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珍稀动物,然而还没等大家消化这个消息,高台上又传来一声又亮又长的“准——”!

      “臣,谢主隆恩。”沈容晏深深拜了下去。

      这就答应了?认真的?这可作不得儿戏啊!

      百官纷纷向谢辞投去视线,却发现相国大人也是一脸讶异,一副始料未及的模样。

      ——合着这是小皇帝自己答应的啊!

      然而君无戏言,皇帝说出口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沈容晏代君亲征,率领数万大军支援北境的事,就这么如同儿戏一般被敲定下来了。

      外朝宴之后是家宴,皇室人丁单薄,加上一个老年痴呆的太皇太后和几个表亲藩王,满打满算也只能凑齐一桌。严格来说卫琅的身份是没资格参加皇帝家宴的,但以他的地位,不仅要参加家宴,还得留在皇宫中和皇帝一起守岁。

      老太后熬不得夜,已经回宫休息去了,沈容晏去了福华殿陪伴他长年青灯礼佛的母亲吴太妃,藩王们也各自回到在京城的府邸陪伴家人,偌大的宫殿只剩下了谢辞和怀瑜二人。

      怀瑜年纪小,守不住岁,等人都走了以后就扭来扭去在位子上坐不住了。

      “舅舅,我们去看雪好不好?”怀瑜歪头看他,笑眯眯的。

      怀瑜早已脱了龙袍,换了一身繁复端丽的宫装,一圈绒绒的白狐毛偎着玉雪可爱的小脸,衬得天真又无邪。

      谢辞下意识地往窗柩边看了一眼,说:“现在没下雪。”

      “嗳,下雪有什么意思,我都看腻了,”怀瑜嘟了嘟唇,“我想去观星台看雪景!”

      观星台是宫城内最高的楼宇,站在观星台顶部,可以俯瞰大半个京城。近日来连日下雪,宫宇顶部都覆盖着厚厚的积雪,京城中家家户户都在守岁,烟花爆竹得放到大年初一早晨,白雪流光,万家灯火,从观星台顶看下去,倒的确是不错的景致。

      怀瑜扒在栏杆上,双眼晶亮地望着除夕夜的京城,看上去快活极了。

      “舅舅你快来,这儿的景儿真好看。”

      “陛下,台高风大,容易着凉,快进来罢。”谢辞缩在暖阁里,冲她招了招手。

      怀瑜回头看他,却没动,笑容从她脸上慢慢褪去。怀瑜咬了咬嘴唇,有些犹豫地开口:“舅舅……您不问我?”

      谢辞微微笑了起来,反问道:“问什么?”

      卫相常年一张冰封三尺的严肃脸,笑一笑堪比铁树开花,怀瑜愣了片刻,才说:“就是,擅自让皇叔出征的事……”

      谢辞起身,走到怀瑜身边,垂眸望向万家灯火,“过了年,陛下便又长了一岁。”

      “……嗯。”

      “您长大了,懂得自己做决定,这很好。”

      怀瑜先是一怔,然后笑开了,拍着胸脯舒了一口气,道:“吓死我了,瑜儿还以为要挨骂了呢!”

      谢辞勾了一下唇角,转头看着怀瑜,问:“陛下是不是想向臣讨要一些东西?”

      怀瑜听了这话,不由得抬头,就对上了一双幽深墨沉的眼。她心里没由来地一慌,连忙把视线转向夜空中倏然绽开的烟火。

      “舅舅说的是,新年红包您还没给瑜儿呢!既然您自己都说了,那可得包厚一点儿呀!”怀瑜说完就又看向谢辞,伸手做出一副讨要红包的样子。

      寒风割脸,刺得柔嫩的面颊发疼,怀瑜看着谢辞,手心里却紧张得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嘭——

      又是一朵巨大华丽的烟花在空中绽放,接着便是越来越多,许许多多的烟火,将半片墨色天空染得亮如白昼,也不知是哪家的达官贵人如此奢侈。

      谢辞从袖笼中摸出一个简陋的木漆小盒。

      风骤起,长发遮住了双眼,怀瑜看不清男人的表情,她的心却跳得越来越快。

      在漫天烟火中,她的舅舅把那个小盒递给她,对她说:“愿吾皇,心想事成。”

      【叮————】

      进度条猛地往上一蹿,最后停在了20%。

      装逼好累……超冷的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杯酒凉(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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