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故事》心驰

21、第 21 章

　　小西结婚那年已经二十八了，之前不是没人介绍过对象，只是她都没看上。在那个年代，二十八还不结婚是要被人说三道四的。
　　小西自幼就很听话，是家里最小的也是最得宠的孩子。父母最不用操心的就是她。
　　小西上面有四个哥哥，一个姐姐。哥哥们都很宠着她，什么好事儿都想着她，姐姐就不太愿意带她玩，俩人还经常吵架。
　　小西是个老实人，从不跟人冲突，就连吵架都没有过，是个三好学生。并且德智体美全面发展，大家都以为小西能考上大学的，直到高三落榜。

　　小西难过了一阵子，决定重整旗鼓，重新准备。
　　反正爸妈也没催她，也还愿意供她念书，她倒是没有太大负担的。但是问题来了，她的心变了，她不再有过去那样心境，智力好像也不够了，她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反正她学不进去，脑袋里整天都是些杂七杂八的事，捋也捋不清楚，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小西遇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难题，问题到底在哪里呢？找到它解决它不就可以了吗，可问题就是找不到。

　　小西感觉自己状态十分不对，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闭上眼睛，好好地想，仔细地想，到底哪里出毛病了，为什么学习这么吃力，就连生活都受影响了，整天心不在焉的，到底是怎么了。

　　小西没什么别的地方可去，就在家里静修。躺着的时候，坐着的时候，眼睛一闭就不动了。母亲玉芬一开始觉得奇怪，后来见多了也就不理了，自己忙自己的事儿，让她休息休息也行，毕竟学习是累脑袋的。
　　但时间长了，玉芬也觉得有点不正常，别人家孩子也没这样啊，怎么搞得像和尚修行似的。但是玉芬没什么文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所以话到嘴边，还是算了。

　　一个人要想在那个年纪把自己捋清楚是很困难的一件事，小西年纪还小，生活单纯，还没步入社会，想不明白的事太多了，越想越多，越想越困惑，越想越跑偏，小西到最后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把什么捋清楚了。她只知道时间不够用，从早上睁开眼睛到睡觉什么也没做。怎么搞的？

　　洗脸洗手的时间她都算好了，看书的时间也都算好了，但执行起来为什么还是这么混乱呢？为什么还是没有达到她想要的目标，还是学不进去，还是状态不对。
　　所以，她又开始重新想，重新捋。

　　落榜后的三年，小西都在做这件事。是的，这三年她还是没有考上理想大学，大概是没希望了。她知道这事儿怪不得别人，只能怪她自己，谁叫她状态不对呢？

　　但是她也尽力了，她天天都在调整状态，调了三年还没调明白。家里人都不知道她在干什么，他们不懂她，也理解不了，小西不怪他们。

　　在混乱后的第四年，小西终于考上了一所大专院校，这对小西来说虽然不是理想学校，但好歹也算是个大学，家里也算是出了个大学生了。

　　虽然路途曲折，但结果是好的，家里人都很高兴，哥哥们给她添置了很多新衣服还有书本。上了大学之后，小西还是那个小西，德智体美全面发展，顺理成章做了班长。因为她性格好，为人友善，班上同学都待她不错，但说来也是有趣，小西从来没跟男同学说过话。

　　父母从来没教过她怎么和异性相处，也没告诉她该用什么样的语气和表情，她的概念里，女孩子就是不该跟男孩子说话的。所以小西的朋友都是女生，男生一个也没有。即使有男同学喜欢她，她也不知道。稀里糊涂就把大学过完了，小西进到一个机械厂工作，还算稳定。

　　工作单位的异性就多了，不说话不交流是不可能的，小西开始了与异性笨拙的交流，慢慢的适应了些。单位里有人追求小西，小西拒绝了，因为她看不见这个人有什么好，学习不好，工作能力一般，赚钱也没那么多，一点才气也没有，还不如她的几个哥哥们，算了算了。

　　但桃花运并没有因此而中断，反而越来越多，可奈何小西一个都不来电，全都拒绝了。

　　不是因为没有才气，就是因为人品瑕疵，再或者就是此人太过聪明……等等原因，反正没有一个能入她的眼。就这样一直单身到了二十八岁。

　　家附近开始有热心大婶给介绍对象，小西看了几个，都觉得没什么意思，后来遇到一个农村小伙子，长相不错，总是笑呵呵的，人也挺善良，对她很好，只是没有任何才华。小西对他感觉还不错，就试着处了一段时间。
　　二十八岁对她来说也是个不小的年纪了，好像真地该结婚了。由于没什么感情经验，也没跟异性相处过，小西对另一半的标准也一直是模糊的。
　　但这一个是她相处过的，最好的异性，没什么不良嗜好，虽然没有才气，但是为人可靠，家庭也不错，双方父母都很满意，小西想，这回可以结婚了。

　　两个人的婚礼办地很简单，当年不时兴现在这一套，没有房子没有车也是可以结婚的。
　　小西嫁过去后，两人住在男方的职工宿舍里。
　　三居室的房子，一个厨房，一个卫生间，一个小小的客厅，如果按照现在的标准，那并不能算作客厅，就只能摆下一张桌子而已，看起来更像一个走廊。

　　这三个卧室里分别住着三个家庭，有一家还是三口人同住，小西他们住在最外面这间，多人居住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集体生活习惯了，人多热闹。况且这三家人秉性也都不错，平时还能在一起吃个饭聊个天，现在想想倒是很有人情味儿的。

　　小西与丈夫一直没要孩子，因为小西没想要，她感觉时候没到，男方也没催。二哥家的女儿阿兰经常来玩，丈夫待她不错，小西很欣慰。他真是个不错的男人，对娘家人一直非常友善，看来她没有嫁错人。

　　后来他们买了自己的房子，一室一厅，小西很满意，其实有房子没房子她都不在乎，只要这个人好，她就满足了。

　　其实这中间，小西怀过一次孕，但小西没有做好准备，并且认为丈夫的身体条件没那么好，就放弃了那个孩子。据说孩子当时已经有了人形，然而她一眼也没看。那事对她来说就像来了一次月经一样，没什么特殊感觉。

　　两人照常生活工作，但感情却不像起初那么好了。
　　丈夫有时候很小气，反对她跟异性来往，反对她经常往娘家跑照顾老娘。

　　说到与异性来往这件事，小西有些冤枉，她有人追是没错，但她并没有同意，同一屋檐下工作，她总不能一句话都不说吧，这是不可能的。

　　小西夜半三更也接到过表白电话，虽然不知道是谁，但小西觉得这个人一定是鼓足勇气才对她说这些的，所以，她也耐着性子告诉对方不要在她身上浪费时间，并且陪着对方一直聊到挂电话，她想，这样应该给足了对方面子，话也说清楚了，都说开了就能解决了。
　　但是这种做法引起了丈夫的强烈反感，小西委屈极了，她这么做不正是在维护他们的婚姻吗，为什么到头来还说她的不对。这人真是心眼小。

　　再说回家照顾老娘这件事，这是她应该做的，二哥常年不在家，在家又跟二嫂吵架，阿兰都扔给了老娘，她再不管，那这个家还怎么办？况且阿兰正在上初中，这么紧张的阶段，如果没有人管，没有人引导，将来变得跟她一样怎么办？

　　小西还是定期回娘家小住，给妈妈做饭，帮阿兰辅导作业，给阿兰开家长会。她必须这么做，不然她的良心会受到谴责。但是这一切，丈夫全都不理解。他说，照顾妈妈的事本来就不是你的事，应该是你二哥来管，为什么要让嫁出去的最小的妹妹来管，这简直不可理喻。他连自己的孩子都不管，还有什么资格要求你去管。
　　丈夫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的，但是小西还是定期往娘家跑，她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妈妈上火哭泣，爸爸走了之后，妈妈一个人不容易，二哥二嫂又靠不上，妈妈得多难啊！

　　小西因此跟丈夫吵了很多次，吵得不可开交。她没想到，他们两个居然会有今天。当初那个温柔善良的男人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最后一次大吵，小西彻底没了信心，提出离婚。丈夫在起头上，离就离，谁怕谁！
　　小西是认真的，但丈夫是吓唬人的。他甚至做好了第二天就去复婚的准备，但他万万没想到，小西会这么决绝，再也不给他任何机会了。

　　离婚的事，小西没有告诉任何人，蛮了一年，她才告诉了姐姐和阿兰，并且要她们保密。又过了一年多，事情瞒不住了，小西才告诉妈妈。妈妈掉眼泪了，同时也说，离就离了吧，我看那小子也是心眼太小，成天吵架不如离婚。

　　小西想不到妈妈能这个反应，心里的石头终于放下了。自此后，小西就住回了娘家，正好二哥二嫂全都不在家，阿兰又在外地上学，房间空着，她就顺理成章地住了进来。

　　妈妈的身体愈发差了，小西天天给妈妈做饭，陪妈妈散步，工作是没办法再出去做了，婚姻她现在也没有别的想法，就算有，又有什么用呢？她现在这个情况，哪个男的能要她？

　　小西渐渐产生了埋怨，埋怨二哥，二嫂，还有其他兄弟姐妹，这么多孩子，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在照顾妈妈。

　　心情实在不好的时候，小西也对妈妈发过脾气，发过之后又能怎么样呢？日子该过还是要过，饭菜还是要做，散步还是要陪。每天跟老年人在一起，她已经与社会脱节了，其他同学们都已经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有家有事业，当初追求过她的男同学们也都发展不错，有的还做了老板，只有她，一个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班长落到如今这个田地。

　　上天为什么对她这么不公平？

　　照顾妈妈六年时间，她没工作，没个人时间，没个人生活，没事业，没男人，什么都没有。
　　妈妈说别担心，会把这个房子留给她，二哥他们肯定会同意的。

　　的确，二哥早就表达过这个意思，原本这房子是留给二哥的，但因为赡养母亲一直是小西在做，二哥主动把房子让给小西，并且跟其他兄弟说明，这房子就是属于小西的，谁也别争。另外三个哥哥也没什么异议，三位嫂子就不一定了，背地里少不了争吵，但最后这个房子还是给了小西。

　　照顾妈妈的第七年，小西忍不了了，她实在需要休息，需要自己的时间，需要有人来分担赡养义务，她也该有自己的生活了，再不为自己着想，这辈子可就没机会了。
　　于是小西狠心把妈妈送到了姐姐家里。

　　起初小西很不忍心，隔三岔五就要去看看妈妈，妈妈也总跟她说要回家。但小西并没打算让妈妈回来，他们兄弟姐妹已经说好了，日后妈妈的赡养要靠哥哥姐姐们轮流来做。妈妈因此一直住在姐姐家，小西不得不骗她说，下回，等天气好一点就带你回家。

　　与此同时，小西已经找好了装修工人，把母亲留给她的房子重新装修了一遍，只留了一个卧室，另一间房做了客厅。就算妈妈回来，家也不是原来的样子了，还不如让她安安稳稳在姐姐家住着，能骗一天是一天。如果狠不下这个心，她就又要回到原先的生活。

　　把妈妈送走之后，小西终于有了自己的时间发展事业，经营生活。她找了个老师学绘画，小西在这方面极其有天分，进步飞速，甚至有赶超老师的意思。其实这个老师对小西有别的感情，也是离婚的，一直在追求小西。小西虽然天天去他家里学习，但对他没有男女之情，只是在他落魄的时候提供过一些帮助。
　　但这份帮助还是让对方误解了。他实在没钱的时候，小西把自己一分一分攒下来的钱借给他，他没衣服的时候，小西主动帮他买过，他揭不开锅的时候，小西主动倾囊相助。如果天气好，两个人还会结伴出去旅游，这事儿被人撞见过，引起了不必要的误会，但小西也没解释，嘴长在别人身上，她说不清楚。

　　但有一件事小西很清楚——她是绝不可能跟这个男人发展的。此人奸诈圆滑，为人粗糙，虽然有才情，但还没达到她的标准，做个朋友或者蓝颜知己还是可以的。

　　小西的这一番一厢情愿可把这位老师给折磨死了，一个想娶对方当老婆，一个非要跟对方作朋友。两个人僵持了好几年，小西还是没同意。后来老师终于知难而退，找了其他女人过日子。

　　这个时候，前夫也已再婚，生了个大胖小子。在此之前，前夫无数次表示过要复婚的意思，但小西干脆地拒绝了。身边还是有很多男人追求，有过去的男同学，有别人介绍的，小西琢磨了几个，还是觉得不对，不是家庭关系太麻烦，就是这人人品有瑕疵，所以一直也没有答应任何一个，只是与他们保持着朋友的距离。

　　侄女阿兰已经长大结婚了，经常与她讲自己的生活。小西认为，如果这个男人不是心中所想，就不要勉强，离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阿兰有她自己的看法，她说，婚姻没有完全合适的，都需要忍让，需要改变，不存在一个完全符合想象的人。对此小西保留意见，怎么就不存在，没遇见不等于不存在。
　　她想象中的人肯定有，两个人如果一拍即合，那不是最好的状态吗，何苦去跟一个跟自己频道不一样的人凑合。这些在婚姻里挣扎的人就是想不开。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就是几年，小西已经老了。没捋明白的事至今也没捋明白，她还是会花大段的时间闭目静修，还是会在各个男人中间挑来挑去，哪怕她压根就不喜欢他们任何一个。
　　她开始讨厌与人接触，洁癖，强迫全都来了。她无法再接受任何一个她看不上的男人，但她始终抱有一个希望，她总会遇到一个她心中所想之人，世界那么大，总会有人符合她的想象，她需要做的就是一个字——等。

　　但等待的同时，她总可以有朋友吧，那些围着她转的男人，对她真是很不错的。思及此，小西会起怜悯之心，陪着对方聊聊天，解解闷，就算到深夜也能坚持。她还是做不到那么狠心，有的人身体不好，状况不好，在这样的时候叫她说一些狠话跟他们老死不相往来，她觉得没必要，能给一些温暖为什么不给，能帮一些为什么不帮，事情总会以一个更圆满的方式解决。她秉持着自己的理念，作着她心目中的自己。
　　爱她的人总会出现，她不需要他会照顾人，他只要有才华，懂生活，智慧，阳光，能配合她一样干干净净，打理好自己就可以了。她会照顾好自己，她也不需要人腻歪，两个人保持一定距离，拥有自己的内心世界不是更好。就算是婚姻不幸福的，勇于追求自己幸福的，她也不排斥，甚至应该鼓励。那么多不幸福的人，为什么不能追求自己的人生，他们有这个权利。

　　阿兰和兄弟姐妹全都不理解她这个想法，不理解没关系，她也没奢望别人理解，反正她就这么想的。
　　她总会遇到那个人，她想象中的那个人，她不怕等待，等不来就接着等，等来了就当是上天给的奖励。为什么非要跟别人一样呢？她是小西，她不是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