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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

  •   床边拍片的结果出来。说我的肺扩展的不好。要继续咳、用力咳。咳起来真的很疼。医生说要把引流管拔了,方便咳。天知道拔那个管是什么感觉!就像在伤口里吹起若干个气球,吹到爆的感觉。隐痛。
      我不知道,后来的日子里,在你的心中,是否也这样地疼痛着。
      接下去的几天,状态慢慢地好起来。看着病房里,欢喜地出院的那些人的面部表情。我也在默默地期待着那种快乐。然而,我却没有能够迎来这样的喜悦……
      我是渐渐知道自己的病有多严重的。所以打击不算太突如其来。于是我就看似勇敢地接受了一切。没有昏厥,没有自杀。有一个词形容那时候的我其实很贴切,叫做“不知无畏”。
      其实我的手术,并不是什么肿瘤切除手术,而是一个活检化验手术。化验结果出来,我的病被确定为Hodgkin's disease,是无法手术切除的,需要化疗。
      从胸外科转入肿瘤内科,第一个步骤就是穿刺。这个名词,光是听听都让人觉得毛骨悚然。我很害怕。妈妈要让爸爸陪我。我求她,陪着我。对于我而言,需要的并不是那些人们普遍认知的安全感,而是一直在我身边、成为我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的人。
      打了麻药,其实不痛的,只是很酸。但是我很恐惧,我因为恐惧所以流下了眼泪。那一段时间,我流过很多很多的眼泪,不知道酸碱度都是多少,呵。
      我写了封信给佳帆,告诉她,我要休学了。
      那张信纸上,很偶然地印着那样的一句话:“There is a lot of time ahead of us.”
      那本扉页上写着诀别似的话语的书,也是那个时候给她的。那本书是村上春树的《神的孩子全跳舞》。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很喜欢这个书名。
      听说佳帆看完那些东西,就在班级里哭了起来。所以我的事情也就很快传遍了整个年段,这次不用佳帆自己传话,赵嘉祺也知道了。
      他给我发短信。那时候手机在学生里已经很普遍了,学校虽然明令禁止,老师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要你的手机别在上课时嚣张地响起就好。我们美术班的那个老师对这个噪音就很反感,谁要是敢在画画的时候让手机发出那么一丁点儿声响,他就该后果自负了。
      高二上的时候就有那么一次。在画室画画,忘记把手机关了,也没调静音。偏偏不知道是谁打了个电话到我手机上,号码也不认识。手机就哇哇地在角落的书包堆里响起来,在那个只有画纸翻动和沙沙笔触的画室里。老师当时脸就拉下来了,他瞥了眼大家的那堆书包,语气平稳得像波澜不惊的水面:“赵嘉祺,是不是你的手机。”暗涌如潮。
      拜托!帮我背下黑锅!谁叫你平时那么闹~哈哈~
      “不是我,是詹莹的手机!”当时赵嘉祺那副嘴脸,活像小学时代专门告老师的那些笨蛋。我小时候,也是那种笨蛋。
      “赵嘉祺!你是不是男的!”我小声嗔他。
      老师这下火了:“詹莹!你还说话!这周末前交3张素描给我!”
      后来赵嘉祺也只能请我吃门口的沙茶面陪罪,他没本事帮我画画。没法子,老师的眼睛太尖了。女生的手法,赵嘉祺还是模仿不来。
      那一周的辛苦,时过境迁也就忘记了,但是辛苦过的印象,还是一直在的。这个仇我可一直记着呢,赵嘉祺。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不记得?不记得这些太天真太单纯的日子……
      “我转文科班了。”这是那天赵嘉祺给我发的短信。没有提起我的病,也没有问任何的事情。
      “为什么??”我很震惊。
      “我要考美院。”
      看见他的这条信息,我没有再回复。我至今也无法形容那种内心的感觉。甚至现在想起来,都会因为无法形容而感到纠心。我为什么如此迫切地想要表达出那一刻内心的振动?我自己也不知道。也许是因为这种心情一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需要一种象征性的发泄。你知道吗?你对我的感情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进入肿瘤内科之后,紧接而来的就是第一次的化疗。护士说,用来化疗的药物都很毒,所以手不要动来动去的。以免针插出血管,药物泄出来,手可能就废了。如果觉得痛,就叫她来。
      多恐怖。
      我承认我怕死。那一整天从早到晚的点滴,我的手动都不敢动一下。就连上厕所的时候,也让手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手背神经末稍所传来的一点点的异样,都让我莫名地紧张。
      化疗是很痛苦的。生理的那种难受会诱发心理的烦躁。一整天都觉得恶心,可是肚子又一直觉得很饿,怎么吃都吃不饱,一方面却没有食欲。整个身体都是错乱的。每一种情绪都那么矛盾。我觉得好累。哭哭啼啼那是难免的了。
      我哭得惨烈的那时候,又有一些学校的老师和同学来看我。其实我一点也不想见到他们。比起寂寞而言,在那种身体的疲倦和烦躁下、还要抽出心思来应付和招待周围人的关心,是一件令人越发厌烦的事情。赵嘉祺也和佳帆一起来过。他还是一句话也没说。佳帆说了一些话,却看我总提不起精神,也就体贴地静默了。不久后他们就走了。
      我回想起赵嘉祺进病房之后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觉得越发的烦躁。控制不住的厌恶感。
      我不是不知道,你是为了我的梦想,所以才决定考美院的。
      但是你知不知道?你的一片好心,让我越发地觉得不甘心……我不甘心自己的梦想,却要通过你来为我实现。我不甘心这样的自己,让你没有办法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不甘心我们之间最终变成沉重的责任。虽然我们,谁都不需要对谁负什么责任。
      那天晚上,护士从我的手背上拔出点滴针头的那一刻,我才算终于松了一口气。整只手都因为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而麻痹了,微微地显出一些浮肿。我数算一天下来点滴瓶的数目,总共有十几瓶,大大小小。
      每一段等待点滴瓶见底的时光都那么难熬。躺得也不舒服,睡得也不踏实、不香。
      虽然整个过程是很长的,但实际上化疗对点滴速度的要求是很快的。病人也被要求要多喝水。总体的目的,就是促进整个体内的循环,不要让那些药物在身体里停留太久。我突然就联想起武侠小说里的那些以毒攻毒的传奇。怎么就觉得自己一点都不酷,更别提什么传奇了。
      每次化疗是两天,每天还打两次止痛针。一天至少是挨3针。这还不包括抽血的,和没扎准血管的。
      那些止痛的药物里,有些是顺带着点滴进到身体里的。也不知道是哪一种药物,一进到我身体里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一阵说不出的不舒爽,好像呼吸都要被收走了,跟着是一阵麻痹难忍的骚痒。
      吐倒还是照吐了。吃什么都觉得恶心,就是喝水都想吐。还不能不吃,不能不喝。人为了活在这世界上,有时候真是很勉强、很艰辛的。
      好在这种日子,半个月,才会有那么两天。这两天过去了,回到家调养个两天,马上又神清气爽,跟没事人似的。说起来还真的是挺奇怪的,上了医院,反而跟行尸走肉似的。
      我是做到第几个疗程开始掉头发的,有些记不清了。总之记得,我在掉头发前最后一次绑头发,应该是那年的大年三十晚上。新买了带方块的皮筋,扎了两个小辫子。表姐还嗔怪我的发型呢。
      后来没多久头发就开始掉了。以前看电视,总是误会掉头发是癌症的一种表现。自己生了病才知道,让头发一根根落下的不是癌症,而是化疗用的一种药物。叫什么名字,我又给忘了。颜色是红红的。我还记得有个护士说,看了那东西都不敢喝番茄汁了。这才觉得颜色是蛮像的。
      还没等头发落光,我就让我爸帮我把头发剃了。我总害怕看到生长着稀疏的长发的自己的脑袋,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了神雕侠侣里绝情谷的那个仇千止的头来,然后自己觉得怪害怕的。
      那段时间我和妈妈一起又搬回了爸爸那里。已经不是我10岁和妈妈搬出来时候的那个住处了。一切对于我都是陌生的。一开始,心底里满是寄人篱下的屈就感。更别说妈妈了。但是没有法子,小音岛实在太偏僻了,来一躺市区的医院,什么都不方便。
      家里的小猫于是没人招料了。然后被送给了别人家。小猫是很奇特的。如果寄人篱下的话,就很容易流离失所。近处倒还好,送得远了,就可能再也找不到它了。这些事情,我没有太伤心。自从小时候,养过的一只很喜欢的小猫死了之后,我对于家里再养的小猫,都没有再投入过多的感情。
      我是很会自我保护的。不会让自己的感情受伤。我也一直以为自己不会太把感情的事情放在心上。不会无法自拔地去爱一个人。不会爱得死去活来。
      事实上我也没有爱得死去活来。
      我只是。淡淡地、淡淡地,爱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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