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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方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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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用的眉笔,但贾环一笔一划写的极慢,黑黑的字落到那白纸上,竟是说不出的漂亮好看。贾环好不容易写完,以手托着纸,仔细验看了一番后,方欲将那方子叠起来,却忽觉哪里不对,忙将那纸展开细细一看。
这一看,贾环不免苦笑起来。
这字写的的确极漂亮,看着便让人觉得赏心悦目,但这字迹它不对啊。
原来当日他跟着主子的时节,因主子时常犯懒,便将写折子的事交给先生去做,先生后头忙不过来,便将这份儿差事教给了他。
一想到主子与先生第一次瞧见自己写出来的字时,那脸上的神情,贾环都觉得脸颊发烫,耳根做烧。他当日那笔字哟,当真就跟那狗爬的似地,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后头主子与先生愣是拘着他,生生的逼着他练了一笔好字出来。且还将主子的笔迹给仿了个十成十,从那以后,除了家信与密折,其余的什么请安折、奏事折、送礼折等等折子一应都由他来写了。
写来写去的写习惯了,贾环没想到,自己写个卤肉方子,竟带出了主子的笔迹来。一想到这方子若是落到不知什么人手里,只怕会惹出不知什么祸事来,他就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忙将自己好不容易写好的方子撕的碎碎的,挪到炭盆前将之扔了进去。
眼瞅着那灰化尽了,贾环才回到桌前,动了动手腕,又用左手写了一张出来,这次落在那纸上的字又是另外一种样子了。
刚放下笔,贾环的耳边便传来了赵姨娘同人说话的声音:“神神秘秘的,不知道他在弄什么鬼。”说话间,外头一股冷风吹进来,却是赵姨娘领着赵国基进来了。
赵姨娘一进来便寻了个手炉,抱到怀里头,一屁.股坐到炕上,只看着贾环:“可把我冻坏了,小猴儿崽子,我把你舅舅寻来了,你有甚话自己去说吧,我可要暖和一会子了。”说着,就自己拎着茶壶倒了一盏热茶喝起来。
贾环瞧着他娘那混不吝的样子也是颇为无语,忙看向还老实站在原地的赵国基说:“舅舅先坐。”说着,又忙给赵国基倒茶。
赵国基比赵姨娘小三四岁,却因常年忙碌,瞧着倒像比赵姨娘大个五六岁似得,长的一副老实人的模样,他见贾环亲自来让他,登时有些手足无措的推拒起来:“环,环哥儿,当不得,当不得。”
贾环听他这么说,就半真半假的叹了口气:“原是我的不是,从前我年纪小,也不知道尊重人。如今我大了,也知事了。舅舅过来,我自当给舅舅倒茶赔不是才是,舅舅不喝,岂不是认真恼了我了?”
赵国基哪里听得这话,忙接过贾环手中的茶只道:“哥儿说笑了,您是主子,我是奴才,哪有奴才恼主子的道理。”
贾环一听,微微一笑:“舅舅这话,我却是当不起了,这里没有旁人,只有我们母子与舅舅,我当舅舅是至亲的人,特意请了舅舅来说话。若舅舅跟我论起主子奴才来,那才真是外道了。”
赵国基一听,顿时涨红了脸,不知该怎么接贾环的话,不由的看向了自己的妹妹。
赵姨娘柳眉一竖:“小猴儿崽子,就知道欺你舅舅老实。”说着,又看着自己兄弟:“环儿说的对,若是在外头,当着人,咱们少不得要论那些。可这儿没有外人,尽是“内人”,咱们只管论亲戚,管他呢。”
赵国基一听这才讷讷的应了。
贾环倒是被他娘一席话说的哭笑不得:“娘,内人不是这般用的。”
赵姨娘翻了个白眼:“不是这般用,还是哪般了,你是我肠子爬出来的,他是我兄弟,你们都是我的“内人”,出了这屋子,那都是外人!”
她这番歪理,贾环登时无言以对,只得转脸认真同他舅舅说起来:“我前两日偶然得了个卤肉方子,听说是北边儿传过来的吃食方子。卤出来的肉味儿极好。正巧我缺银子使,舅舅帮我掌掌眼,看看这方子可还使得。”说着,就将方子递给赵国基。
赵国基虽未正经上过几日学,但幼时也跟着老师傅在铺子里呆过几天,也些许认得几个字,他接过方子来一看。
见那方子上第一列工工整整的写着:“草果七钱,肉蔻八钱,肉桂四钱,老姜十二钱,公丁香二钱,香茅草三钱。”
第二列以稍小些的字写的是:“八角六钱 ,带须老葱四十钱,香排草四钱,山.奈二钱 ,香叶三钱 ,千里香二钱,陈皮三钱,荜拔四钱,草寇二钱,花椒三钱,干辣椒八钱。”
等他看完,贾环又将早已准备的纸团递过去:“这里头还有几味料,舅舅买的时候也一并买了。”
赵国基接过来看了看便明白了:“这是剩下的?”
贾环点头:“正是。”为了防备别人将这方子偷学了去,主子写的时候就是写了两份,到了他这里,自然也分了两份。
这么一来,纵使有人知道了前头的方子,没有后头的方子,那也难做出好东西来。
赵国基拿在手里头看了下说:“我对吃食上的东西倒不大通,我回去再避了人,亲自誊抄一遍,也分作两份,只抄名字便罢了。横竖到时我多买些,回来自己称了分开包好。”
贾环一笑:“还是舅舅谨慎。”说着又指着那方子说:“舅舅只管去寻,这里头的东西,有药材,也有些香辛料,若药材铺没有,舅舅就上香料铺去寻一寻。”
赵国基道:“我知道的,环哥儿放心。”
“舅舅办事,我自然放心的。”贾环说到这儿,又想起来,忙道:“若是香料铺子里寻不到,我记得这些东西,不少都是外国来的,舅舅只管去那卖粤海一带东西的铺子里瞧,若有便买,若没有,就烦他们去问一问。”
赵国基应了,拿着方子有些担心:“环哥儿,若我找不齐这上头的东西可怎么办?”
“舅舅放心,这方子也不是什么古方,也是经人验证过了的。舅舅只管放心去找。若没有,也能做,只是味儿略差些,也不碍什么的。”贾环忙安抚他。他是笃定如今必有这些东西的,主子给他方子的时候也说了,这方子是从前一位天文地理无所不知,风土人情无所不晓,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胸中更有大才的先生留下来的。
这位先生天下里十停走了有九停,担风袖月,最是逍遥自在的,且他最精通的便是美食美酒,他所留下的方子,必是极好的。
贾环当日拿了方子,因卤出来的肉味儿特别好,城里一般人家都爱吃,他还特特问了主子这位先生的名号,主子当时脸色还颇有些奇怪,只说了先生姓姬名爱崖,字论坛。主子还说,这样的方子姬先生留了不少,回头再多给他几个。
贾环想到此节,不免叹气,后头主子果然又给了他几个方子,只可惜那几个方子如今暂且用不上,只能先拿这个卤肉方子来凑数了。
赵姨娘在一旁听他们说的热闹,便凑到赵国基身边瞧了两眼,先夸了一句:“这字儿倒好看。”然后便疑惑起来:“公……丁香?这可奇了,丁香花儿我知道,难道这花儿也分公母的不成?”她说着说着竟被自己给逗笑了:“既有公丁香,难不成还有母的丁香?爹爹丁香,爷爷丁香,孙子丁香了?”
赵国基和贾环听了,登时无言以对,贾环扶着额头:“娘,那是人家外头这么叫的,哪里就有什么爷爷爹爹孙子的丁香了。”
赵姨娘翻了个白眼:“理他呢,既有公母,怎么就没有爷孙了。你说你的,我只认我的。”说着就回身坐到炕上,自取了绣花棚子来绣。
贾环一阵无奈:“娘先喝茶,我就快说完了。”
赵姨娘头也不抬:“慢慢说,不着急。这可是要花银子的事,倘或你说漏了,咱们说不得银子没赚到,倒白填了许多出去,依我看,你还是仔仔细细的跟你舅舅说清楚才好。”
“好好好,都依娘的。”贾环笑了一下,才接着同赵国基说道:“舅舅记得,这些东西务必要找那些没有炮制过的,且若找齐了方子上的东西,也不必炮制。只因炮制过了的东西味儿不好,发苦。”赵国基忙记了下来。
贾环在方子上点了两下道:“买回来的东西,这两样分作一包,另外的分作一包下水去煮,煮多长时间,我会告诉舅舅。另外舅舅再弄老母鸡鸡架两副,老母猪猪大骨三斤,另预备三十斤清水来,将鸡架并猪骨放下去熬煮。怎么熬煮我也会告诉舅舅。其余一应做法,还有个方子呢,我回头找给舅舅。”
赵国基应了,低头看着那方子,贾环见他看的认真,也没扰他,只回头去找他娘去撒娇:“娘,香料可贵着呢,我琢磨着,找您借点子钱给舅舅?”
赵姨娘一听要钱,险些把绣花针给戳进指头里,她抬起头来瞧着贾环,只伸出一根指头来戳在他的白白嫩.嫩的额头上:“你满嘴胡吣些什么,老娘能有什么钱,老娘的钱都花在你们身上了,哪里还有剩余的钱拿给你们糟践的。”
贾环听了不免有些无奈:“娘说什么呢,哪里是糟践了,我这可是正经的同舅舅商议了添个进项呢。”
赵姨娘啐了一口:“你们两个人一个小人儿家不知事,一个锥子都扎不出一声儿的,还正经商议呢,没得笑掉了我的牙。”
贾环听了,知道他娘又犯了老毛病了,便撑着身子走到她跟前儿,只管猴在她身上:“娘又忘了,我方才还同娘说呢,为了那件事,我必得想个法子赚些银子才好。娘若不依,我就,我就猴在娘身上不下来了。”
赵姨娘听得柳眉一扬:“你还没忘了那事儿?”
贾环只说:“儿还要争气,日后好奉养娘呢,怎么敢忘了。娘,你就应了儿子吧。横竖就这一回,若真赚不到银子,儿子就从此打消了这个念头,娘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娘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娘让我逮鸡我绝不撵狗。”说着,贾环就照着他宝玉哥哥闹老太太那样儿闹着他娘。
赵姨娘被他闹得实在是头疼:“罢罢罢,什么逮鸡撵狗的,你若真能听我话,那我就阿弥陀佛了。我答应了还不成,还不快下来。也不瞧瞧自己多大了,还赖在娘身上,不知羞。”说着就下了炕,自去开了箱子,取出一个匣子来。
匣子里头放着一支样式陈旧,颜色也并不鲜亮的赤金嵌宝石蝴蝶簪,并一些散碎银子和银票。赵姨娘打开匣子看了一眼,又从自己的妆奁里拿了一个金镶翠的戒指放进去,塞到贾环怀里:“我真是前世欠了你的,你也知道,好东西都到不了我这里。这个簪子还是那年老爷给我的,我现在年纪大了,戴这个总觉得沉甸甸的脖子疼,让你舅舅拿出去当了,换点子钱来。”
贾环鼻子一酸,方才他看的真真儿的,他娘嘴上嫌弃那簪子沉甸甸的,实则眼里手上可舍不得那簪子了,他一时心软想说些什么,哪晓得赵姨娘又指着匣中其余东西道:“这些都是我这些年攒下来的,约摸五十两银子,都给你吧。我就这些个东西了,再多也没有了。”
贾环捧着赵姨娘给的东西,对着他娘认真道:“娘,我同舅舅必定会好好赚银子的,您就放心吧。”
赵姨娘哼了一声:“我哪敢不放心呢,横竖我的体己都在这儿了。若是赚了还好,若是亏了,你就给我乖乖的呆在这院儿里头,少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多想想怎么哄着老爷抬一抬手,多搬点子东西过来才是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