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仙》商遥

6、走开，臭妖精！[六]

　　又是一个平静的清晨，芜仙听见了院子里公鸡打鸣，于是早早起床，准备今天的劳作。

　　日光穿树晓烟低。

　　芜仙素手遮额，远眺田地里，微风吹过，青绿色的麦浪滚滚，追赶风的足迹，汇聚成一片绿色的海。田埂上有人节奏很慢，扛着锄头，有说有笑下田，今年必定是好光景。

　　舅母舅舅都下田了，因为表妹免年幼，她就在家照顾表妹，才得以免受日晒风吹之苦。芜仙很快把家务忙完，坐在院子里陪妹妹玩。她很开心不用下田，免受日晒之苦。

　　从前，她爹还在的时候，从来不让她做农活，只在屋子前后忙活，虽说被有些碎嘴的说养得金贵，但是村子里唯有她肌肤白嫩，素手纤纤。不过再过一两年，表妹大了，她最终还是要去务农，真希望这种悠闲日子慢一点过……

　　过了午时，她哄了表妹入睡，也歪在木板床上小憩片刻，好积蓄体力，下午找邑人借驴磨磨，把晒干的玉米仁碾磨成玉米面，储存在陶罐中。

　　她取来一瓢水缸中水，清凉透彻，芜仙扑扑两下，顿时没了倦意，扛着一大袋玉米仁就往白玉娘家去了。

　　玉娘他爷爷是村里中耆老，德高望重，白水村这边驴少，这头驴是乡里老旧前两年拜访，才送到玉娘爷爷这儿的。芜仙小的时候，父亲与玉娘的父亲交情好，常来她家，也曾带着东西顺道磨成面。

　　“翠姑，你来了！”玉娘抓住她的手就要往里屋走，很是开心，“快进去！我爹进城赶集，买了糖葫芦，我都不敢吃，红彤彤的，可喜庆了，非得等你跟我一起！”

　　她帮芜仙卸下沉重的一布袋玉米粒，不容她拒绝。芜仙点头答应，糖葫芦是个好物，酸酸甜甜，她最喜欢外面的糖衣，能舔许久。

　　玉娘把串糖葫芦的木签折断：“喏。”

　　两个少女坐在炕上，津津有味，然后吐出山楂籽来，清理进撮箕。芜仙并没有吃完，她想留着回去给妹妹，她拍拍手，总觉得手上还有一些黏糊糊的糖，玉娘带她洗了手，她才开始忙活起来。

　　芜仙去了后院，玉娘家驴已经栓好在磨上，玉娘过来帮她合力将玉米倒入磨盘。玉娘娘见乖巧的翠姑来了，也来帮她们，这头驴干活很利索，没两刻就把磨盘拉动转起来；玉娘和芜仙相视一笑。

　　玉米面刚刚磨了三分之一，玉娘的哥哥白贵生突然闯进后院来，十分唐突。

　　贵生似乎是一路狂奔，从田里赶回来，脸上发红发热。他是个强壮憨厚的后生，一直很喜欢如翠，本想今年开春提亲，被白如翠以守孝三年给拒绝了。贵生想，村里的其他人，都不如自己与翠姑亲近，只要等三年，翠姑就会答应自己，成为自己的妻子，没想到今日在田埂上的所见所闻，让此刻的他非常着急紧张，立马飞奔回来。

　　贵生喘着大气：“翠姑，你……你可曾与什么人有婚约吗？”

　　玉娘生气：“哥哥，你瞎说什么呢！翠姑爹在的时候，我们都清清楚楚看着呢！哥哥你怎么能……”

　　玉娘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芜仙打断了。

　　芜仙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升腾起来，没错，就是与那只笨狼有关。她尽量用眼神安抚住贵生，虽然镇静，却异常想知道他为何这么说，是否发生了什么大事。

　　芜仙道：“贵生哥哥，发生了什么，你且不着急，跟翠姑道来。”

　　白贵生一五一十地交代。他本来和村子里的其他年纪稍大的壮年大哥一起，开垦村子不远处的农田，忽然就看见去村子的小路上，一队红衣人浩浩荡荡，唢呐吹得象模象样，喧天嘹亮，后面跟着四人抬的喜轿，轿子后面还抬着三大箱子，应是彩礼。

　　一队人的方向正是村子。

　　贵生最近根本没有听说村子里谁要办喜事，便上前随口一问了个小厮，小厮虽然态度不怎样，但还是交代，这轿子是去迎娶一个见翠姑的姑娘，他当下就吓软了腿，扔下锄头就往回跑。

　　他非常紧张，怕回来晚了，翠姑就真的一身红装，坐上轿子嫁走了。好在回来时，翠姑仍一身朴素，正在自己家。

　　听完，玉娘不可置信地看着翠姑，问她是不是真的，若是真的，竟然瞒着好姐妹，就太过分了。

　　芜仙惊得太阳穴直跳，她思维很快，问道：“贵生哥，那……你是否见到了引着长队之人……我是说，可曾看见新郎倌？”

　　依然，隔着老远，贵生就看见一队人最前方的人影，一身暗红色的喜袍，沉稳又桀骜，他骑着一匹棕色壮马，他也高大伟岸，在壮马上依然不见弱小。贵生暗叹再过几年，他也要成为如此强壮健硕、孔武有力、高大威猛、气宇轩昂的男人。

　　又见他起码走近着五官实在无可挑剔，面如刀削，横眉入鬓，鼻梁高挺如山，英气十足，硬朗超凡，又有些粗犷豪放之气。

　　他同为男子，也佩服得五体投地，如此轩昂潇洒的男人，恐怕他一辈子都成为不了。

　　眼见那新郎倌并非俗类，甚至比方圆好几里村子的后生都要强壮英俊，贵生泄气，如果那人真的是来迎娶翠姑，他就绝对没有希望了。

　　连他都觉得，只有英武的男子才能与娇美的翠姑相配，他艰涩地点头。

　　芜仙请玉娘、贵生一起帮她装好了玉米面，先放在他们家寄存，晚上回来时再取。她掸了掸灰尘，往村口去。

　　芜仙小跑，灰尘轻扬，脸蛋上沁出了薄汗。她要先去村口探探虚实，若真的是那只叫赤牙的笨狼，她绝不许让他进村子。

　　招惹妖怪，邪物入宅的罪名她不想担，而且……狼食人，她真的怕，恶狼一怒之下，给全村子招徕祸端。

　　虽不确定能否再哄骗他一次，但芜仙还是决定试试。

　　毕竟他是个笨狼。

　　芜仙在距离村口几百步的地方，地平线出接着黛青远山，灰草茫茫，黄土路蜿蜒曲折，没入山脚，唢呐声慢慢靠近了，突兀红色慢慢从地平线升起，只看见了仪仗。

　　若真的是赤牙回来找她，当真要把她娶进狼窝，还如何是好？继续拖延，说尚在孝中？芜仙攥紧袖扣，慌张起来。

　　这只是权衡之策啊！芜仙踮脚张望，又低下了头，却见地上一双长靴，她吓得抬头。一张脸凑她跟前，双眼炯炯有神，跟他化为狼态时一样，五官硬朗英俊，眼线微低，逼得很近。

　　“翠姑是特地来接我的？”

　　赤牙低头在她耳边轻声，吐出热气来，灌进她领口直痒痒。他老远就嗅到她迷人体香，这一阵忽然味道变近了，赤牙心情大好，以为翠姑等得心都枯了，如此急迫迎他，于是他直接从那慢悠悠的马背下来，快步窜到她跟前。

　　芜仙耳边热气喷薄，直冲上她的头皮。

　　“……我。”芜仙吓得不轻，退一步。不知怎的，组织好的话支离破碎，她说不出一句来。

　　他愈发开怀，觉得这月余的心痒难耐，还没有白挨。再见时，翠姑竟娇羞了，比山洞里泼辣模样娇俏许多。

　　其实，花费如此时间，也是他不情愿的。他伤好后回山，解决了忤逆的黑狼，特地请人休整巢穴，有模有样地布置，折腾下来，竟用了月余功夫。她讲人间嫁娶如此，而他一想到她那张倔强撩人、伶俐活泼的神态，若是能博得她开心，花时间试试也无妨。

　　赤牙大笑，道：“翠姑这是娇羞了吗？”

　　他化作人形，比兽抬浑浊之音清澈许多，但是不是稚嫩的声音，相反，沉稳大气。他刚刚爽朗大笑，竟然有一种势在必得的魄力。芜仙也是第一次听他人形态下的开口，刹那失神。

　　“没有……”芜仙抬起头反驳，一月不见，脑海中冷雨夜重伤青年的模样早已模糊，如今真切站在她面前的是个英俊强壮的后生。她语气稍弱，“不是的，赤大哥……我其实，对你有所隐瞒。”

　　这时，被赤牙甩在后面迎亲队伍也赶上来，唢呐成天嘹亮，队伍浩浩荡荡。在村子里，谁娶嫁能有这样的架势，是要被传遍的方圆十里的山村的。

　　芜仙皱眉，倘若再不讲清楚，附近务农的乡邻就要循声来凑热闹了！

　　“赤大哥，我并非有意欺你，事到如今，只好交代。当初洞中骗你，实为怕回家迟了，惹家里人说，才用下策得以归家；您大罗神仙，山中霸王，我自知身如蒲柳，配不上您，况且……家父去岁染疾而殁，腊月下葬，尸骨未寒，为人子女，自当不忘养育之恩，苟全性命一日，自当尽孝一日，况……尚在孝期，三年未满……”

　　赤牙听明白了，他皱眉，直接问：
　　“翠姑，你是说不嫁我？”

　　芜仙顿了顿，却并不畏惧，坚定地点头。

　　无论如何，不能妥协。

　　虽然这行为有些冒险，但她绝对不允许自己嫁到狼窝，嫁给一个野蛮粗鲁的狼妖。她还要继续就在人间，寻找有缘人呢！

　　赤牙笑，大力抱住她的腿，芜仙失重，身子扭动，他把她抗到肩上，惩罚性地拍她的屁股，吭声：“哈哈，翠姑，你是要我今晚回去，被兄弟们嘲笑吗？你今日，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说完，他宛如一阵疾风，瞬间移动。

　　芜仙脚下一轻，后脑勺撞在什么东西上，她睁开眼时，已是满目红色。她已经被送去喜轿了？赤牙的速度也太快了吧……果然伤好了之后，比兽态的速度还要快！

　　她摸了摸生疼的后脑，想下轿。

　　赤牙在外大喊一声，气势如虹：“还不快回去！”

　　轿子立刻摇摇晃晃抬起，速度飞快，如同疾风闪电。这一整队仪仗，都是他的喽啰小弟吧？

　　又是加速。芜仙死死扶两边，觉得自己像是坐在现代马路上跑的庞然大物，怎么也不敢乱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