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仙》商遥

31、悄悄问圣僧[九]

　　耳房陈设朴素，没有屏风。芜仙将一双玉臂抬离水面，慵懒搭在木桶边上，门口已隐有黑影，身量高挑挺拔，最最重要的是没有头发。

　　“……进来吧。”芜仙闭上眼睛，语气淡然。

　　她算好了时间，凭耳闻门开之声，就在那人刚刚踏进来的第一步时，从冒着热气的水桶之中立直了身体。

　　流水声响，玉珠落汤池。

　　“……啊！”芜仙一惊，“你，你你你！”

　　明空赶紧背过身去。他完全慌了……这这这，这是女人的身体。

　　他捧着怀中的衣服，背靠门框，一股热浪从胸腔直上天灵盖，他的头顶也跟生烟一样冒着热气，更别说他紧锁的眉头、颤抖的嘴唇、红透的脸颊了。

　　他的耳朵都红透了呢。他看见什么了？他大概什么都没放过。

　　明空不知作何反应，双手颤抖着捧着旧衣袍，一室寂静，偶有水珠顺着桶壁下落的声音。

　　接着后面就传来了嘤嘤低泣，哀戚幽怨。

　　“呜呜，呜呜……”

　　明空余光后瞥一下，立刻正色。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那哭声更凶了。

　　”……女施主，小僧并非有意冒犯。“明空额头上冒起大汗，他虽紧紧闭着眼睛，眼皮却止不住地跳动。

　　他都做了些什么混账事？女子的贞洁是平生最珍贵的东西，他怎么能就用一双眼玷污了人家的身子？他以何面目面对大堂之上的佛祖，面对敦敦教诲的师父……还有这纯洁无暇的姑娘？

　　明空啊，你读了这么多年的经书佛理，更要挖掉眼睛，下无间地狱。

　　”女施主……“

　　只听见她哭得更凶了。

　　”你这……你这混账和尚，平日冠冕堂皇、一本正经，却是个，是个下流胚！“
　　“谁让你进来了！”
　　“……”明空也有口难言，他还没敲门，里面已经说话，语调平淡又坦然，他也没想到迎面而来的是如此春光旖旎的景色。

　　“不正是，女施主。”他硬着头皮答。出家人不打诳语。

　　“我……”芜仙结巴了一下，急眼，“我当是映碧来了，才随后让她进来，哪知是你！说来也是，你怎么不把衣衫给了她，她来服侍我沐浴，自己进来做身什么？”

　　明空背对着她：“……回女施主的话，小僧并未找到映碧姑娘。”

　　“她在厨房烧水啊。”

　　“……”

　　明空……他刚刚找到箱底中，自己十几岁时穿的旧袍，怕她冻着，就立刻送过来了，没有想那么多，更没想到她已在浴汤之中了。

　　这一番问答，芜仙占了上风，终于把这能言善辩的和尚说得哑口无言。她唇角勾了勾，半饷不语。

　　二人僵持。水温有些凉了，芜仙打了个娇怯而秀气的喷嚏。那声音棉软如猫喃喃语。

　　明空睁开了眼睛，又立刻闭上。

　　芜仙瞄了眼他微微震动的胳膊肘，犹豫了好久，不好意思道：“我问你，你都看了什么去？”

　　“……”

　　“说呀。”芜仙幽幽哽咽了两声。

　　“……”明空像是被施加了定身咒。

　　芜仙眼泪汪汪地抽着他光亮的后脑，嗔怒：“……好呀，你，你可是全都……全都看了去？”

　　“……”

　　出家人不打诳语，所以他不敢隐瞒。同时，更不敢直面。

　　明空闭着眼睛，后退几步将衣袍搁在椅子上，回到门口，对着夜空大拜，顿了顿，终于说出自己挣扎许久才想好的万全之策。

　　”女施主，明空冒犯就是冒犯，事实已定，再难辩驳。必当自剜双目谢罪，还女施主的清白。只是……我佛学未参透，请女施主再予半载光景，小僧将藏卷强记于心后，再剜双眼，亲手奉上，以洗涤罪孽。”

　　语音落下，明空迈出门槛。

　　挖眼睛？她怎么能要他的眼睛。

　　“明空，你回来！”

　　明空脚停了一下，匆匆离去：“天寒，沐浴之后女施主速速更衣，小心着凉，明空唐突，先行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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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空快步回禅房，刚才的困倦之意一扫而空，他盘腿坐在炕上，默念十律诫，单单桌上摆着一盏幽暗的灯，正是方才她放下的。

　　和尚唇齿上上下下来合，念念有词，喉结不时滚动，眼眶发热，睫羽颤动。

　　身上却一动不动，宛如雕塑。

　　明空念着佛经，梵语一行一行地在他的脑海里滚动，他告诫自己心静，而事与愿违，那些梵语开始破碎，在他的脑海里碎成了一个汪洋，汹涌肆虐。

　　他仿佛置身迷雾沼泽，泥巴像有触角紧紧抓住他的鞋底，拉他下去。

　　明空心跳如鼓，额头上沁出层层薄汗来。

　　突然有什么画面不受控制地脱缰而出，蹦在他的眼前。正是唐突所见：脖颈修长无瑕，窄肩细腰，肌肤如玉，长发如墨，半遮半掩挡住胸前，酥软胸脯被墨发遮得若隐若现。

　　水珠从她身上滑落的声音清脆空灵，此起彼伏，在他的耳朵边重现一次又一次这艳绝的画面。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色，即是空。

　　明空越是遏制，这画面越是清晰真实。甚至，他无法控制地冒出更多不可言说的画面来。

　　和尚眼睛紧紧闭着，豆大的汗珠在脸上滚淌，刮过额头、面颊、下巴。

　　他竟看见，女子微微一笑，款款从浴汤中走出，长腿修长洁白带着水滴，赤足而来，不着寸缕。

　　步步生莲，婀娜多情，顾盼生姿。

　　“明空……”她轻轻地喊。

　　他扭开头。

　　“明空……”这像狐狸一样的美女勾了勾眼神，一遍又一遍地喊他的法号。

　　明空仿佛有心魔，在他意识内揭穿他这禁了这么多年的红尘凡念和贪婪欲望。

　　他吓得一直往后退，最终重复梵语。

　　终于，那赤条条的美人儿妩媚一笑，把他逼到了墙角，生生将自己白花花的身子贴了上来。

　　明空刹那睁开了眼。

　　还好，还好一切都是虚幻画面，纵使羞耻不认看，他还是万分庆幸它的虚假。

　　明空起身倒凉茶醒脑，窗外风雨大作掩盖住推门的声音，北风嗖嗖进来，门口立着个人。

　　“明空，明空师父……”芜仙已套上那一件旧袍，衣袍宽大、肥硕，套在她瘦小的身上很不伦不类。

　　她停了下来：“我，我能进来吗？”

　　她一个抬头仰望，脖颈之下露出锁骨，洁白无瑕，领口宽大诱人深入。

　　明空吞口水，闭目：“夜深不便。”

　　“有一法子，是万全之策。对于方才，我只说一句，”她顿了顿，“……你敢不敢还俗，娶我。”

　　是故意为之吸引他也好，是真情流露地问他也好，明知道他的回答是怎么，明知道自己的处境也异常艰难，她还是要问出口。

　　“女施主休说戏言！”

　　芜仙眼眶红了一点。

　　这怎么是戏言，你自己说要生生世世娶我爱我护我，这怎么是戏言？

　　明空一见她哭，顿时失措。

　　芜仙抹干净眼泪，踮起脚尖来。

　　下一刻，明空只会念经吃饭的嘴巴上，贴上一枚温柔暖软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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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情迷意乱的秋雨夜后，一切恢复正常。

　　明空忙前忙后，主持寺庙的修缮还有督促日常读经，雨连连续续下了七八日了，还没有停，山路不通，江二小姐和她的丫鬟便在慧空寺住了这些日子。

　　明空与芜仙也没有再见了。明空躲着她避着她，不肯有一点交流，甚至目光相接都没有。

　　明空被那荒唐的，似吻又不是吻给乱了心池。不时想起来初遇那日，她意气风发，又锋芒毕露、语气咄咄。

　　不入红尘去，何以洗红尘？她问得一丝也没错，佛家的修行，到底有没有错？

　　而芜仙暗自难过，自知自己这一世做的再多，都是枉然。她无法强迫一个已全心给了佛祖的人。再分给她什么。

　　第八日，雨见颓，声音淅沥，天边竟挂起一轮明月。小沙弥巡夜，经过大师兄的禅房，想起有一佛法不懂，便敲门问。明空开门开得快，见是小师弟，松了口气，同时又有些失落，但还是给他讲解。沙弥走时大喜，多谢师兄。

　　二人站在庭前，稍听了片刻雨打台阶，感悟这分禅意。

　　明空拨了一颗佛珠，看着雨、月，问：“明日，这雨该停了？”

　　沙弥喜形于色：“正是，豁然开朗，拨云破雾！”

　　明空凝眉，看了隔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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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小姐，雨快停了！”

　　映碧给芜仙收拾好了换下来的绸缎衣服，芜仙怅惘地把目光投到窗外。

　　这一世所有的交集……就到此为止吗？

　　甘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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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没写完，等会补齐。
太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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