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仙》商遥

25、悄悄问圣僧[三]

　　他的头发没有了。

　　他是个和……和尚？

　　芜仙快步走进殿里，他目光疏离而平淡，右手上挂着一串佛珠，左臂提着一把扫帚，正欲出去，似是感受到这迎面而来的女施主的目光，他才停了停步子，竖起右掌向她行了个佛礼。

　　礼毕，他立刻要走。

　　芜仙不可置信。

　　而那清晰深刻的脸庞一丝一毫都没有改变过。他容颜更加清俊了，肌肤少晒，不似健康的麦色，更加白皙干净了，空荡荡的僧袍之下，也看得出他的清瘦不胜衣。

　　这是他，分明就是他。

　　“赤……”芜仙吞了吞口水，急切，”这位师父……请留步，敢问法号？”

　　他转了过来，出于礼节，同时也因戒律清规，这位女施主太明艳照人，他下意识避闪她的直直过来的目光。

　　“小僧明空。”顿了顿，他抬起头来，“女施主，可有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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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空，明空。

　　芜仙念了好几遍他的名字，无比欣慰且兴奋地跪在大殿的蒲团之上，给菩萨叩拜。

　　赤牙……不，明空。她要记得他的新名字，不能把名字都给叫错了。她就知道，今生他们还会相遇，即便是他已经了却了前尘往事，对以往一概不知。

　　明空已经出去了。看样子他提着扫帚出去，是刚刚清扫要大殿，刚刚有人打碎了什么东西，佛门净地，他前来清扫，完毕之后就出去了。

　　芜仙的心狂跳不停。

　　然而，很快她意识到，现在的明空，是一个和尚。

　　他曾经黝黑亮滑的长发被削去了，整个脑袋上寸草不生，光洁无暇。

　　在大殿叩拜之后，按照府里的安排，芜仙随着小沙弥来到耳房小憩。慧空寺是不留香客住宿的，尤其是女香客，更是不可能。不过午时有特派的斋饭派送发放，暂留到午时还没什么问题。

　　映碧看着二小姐自从来到耳房，步子就没停下来过。从木椅前踱到门口，又反复回来，窗户漏进来的日影也明明灭灭。

　　映碧打着十二分的精神不敢乱动，二小姐不坐下，她也不敢休息，脑袋里的弦紧紧地绷着。

　　也不知道二小姐这是怎么了。上山之时还神色淡淡超脱，从大殿回来，神色无常，先是隐有欣喜，现在又惴惴不安，难以安坐。

　　“二小姐，要不您先坐坐？午时快到了，想必瑾之小姐也快上山来找您了。不必着急的。”映碧揣测情况，说道。

　　芜仙攥了攥袖口，松开，稍稍整顿容色，挪了两步坐下来，一时忘了吩咐侍女，自己给自己倒茶。

　　“小姐，我来。”映碧惶恐。

　　她当真是表现得这么明显了？举止行为都失了分寸。

　　好在，映碧只当她是担心妹妹迟迟不上山。

　　芜仙举起茶杯抿了两口，以解口干。她本欲再饮，这时房门响起轻轻的敲击声，小沙弥干净的声音透过木门。

　　原来是他来喊她们出去。之前进来时，芜仙主仆二人嘱托过那个年轻的小沙弥，等到施斋开始之时，麻烦喊叫一声。

　　映碧和芜仙一起出去，道谢之后，向前院走过去。这小沙弥愣了愣，他一时间竟然看痴了这位女施主的背影，低下头念了好几口南无阿弥陀佛。

　　嘱托小沙弥喊叫是有道理的。本就是重阳佳节，上山祈福之人很多，芜仙到了前院，已有不少人在施斋的庭阁之前站着排队。

　　慧空寺的斋饭堪称一绝，虽是素斋，而每日定量，来得迟了，常常只得落空。

　　“小姐……”映碧有些跃跃欲试。

　　芜仙暂时放了放心事，此刻腹中有了饿意，再加上江瑾之一直说要尝尝这里的斋饭，她与映碧就去领斋了。这丫头，也不知道何时上山来……倘若她再不上来，还得她去寻她？

　　日色还早，她不愿意下山。

　　分明知道他就在这座古刹之中。

　　“女施主，这秋老虎太毒了，领了饭，不如回耳房休息去？”小沙弥对这位江二小姐印象十分好，忍不住又偷看了几眼。

　　“……这样也好。”

　　芜仙坐在简单的木椅上，映碧替她拿出随身携带的碗筷，擦拭干净，递给她。芜仙接过，挖了两口饭，有些食之无味。

　　大概是心里牵挂着事情。

　　赤牙……现在是明空了。

　　从前他毫不顾忌，随心所欲，不管不顾两个人的悬殊，天地都不怕地要和她在一起；现在的明空……她甚至只有惊鸿一面，不知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虔诚，睿智，通透？
　　冷漠、呆板、疏离？

　　“怎么？小姐？不好吃吗？”映碧在一旁看着，问。其实她也觉得这慧空寺的斋饭不过如此，并没旁人说得那样如同珍馐。

　　素斋就是素斋。连烹饪的油都算荤，这饭能有什么吃头？

　　芜仙扒了两口饭：“你什么时候话这样多了？”

　　映碧立刻闭嘴。
　　忍了许久，她还是没能忍住：“小姐……”

　　芜仙搁下筷子，饱了。

　　映碧吞吐，见小姐不怎么恼她话多了，道：“映碧有一言……”
　　“说。”

　　“方才回来的时候，那小沙弥本说要跟着我们，送我们回耳房，我回头一看，却见他被个和尚给喊走了，神色严肃端正，我眼瞅着还颇有些吓人。小沙弥该不是因为给我们引路被拉去管教了吧？如若不错，他们恐怕还在与耳房相接的长廊处，那小沙弥也太冤枉了。”映碧说了一通，歇了口气，“那和尚颇眼熟。应是今晨，在大殿遇……”遇见的。

　　“当真？你未曾看错？他们方才在何处？”芜仙一口气问出来，给映碧问呆了。

　　“回回回，回小姐……正是，我们过长廊的转角时。”

　　芜仙她二话没说，吩咐映碧在这里等着江瑾之上山，将待领的斋饭给她。

　　“那，小姐，你……”

　　“我……我去去就回。让你等着，等着便是。”

　　穿过不长的走廊，芜仙犹豫了片刻才转过去。此刻哪里还有什么和尚与沙弥？她虽没有想好自己走过来的目的到底在何，看到空荡的转角之时，心中仍有落空的感觉。

　　就算是真的是他，面对着他，她又能说些什么呢？

　　芜仙刚转身回去，身后响起轻轻的言语之声。

　　“抄写《十诵律》一遍，明早晨课交由我检查。”
　　“是……师兄。”

　　此时二人从经房中出来，小沙弥手中捧着领经书，应该就是十诵律，他一听是这漂亮女施主的声音，立马把头压得老低。

　　明空庄重地对她比手势，眼神干净而纯洁。

　　“且慢。”芜仙喊住正打算离开的师兄弟。

　　“女施主有何事？”明空问道。

　　芜仙：“今日承蒙这位小沙弥引路，才得去领到斋饭，还未曾好好感谢，正出来寻，却见他受罚，敢问为何，我可否说上两句话……”

　　但见明空迟疑了一下，拇指轻轻拨走挂在手掌上的佛珠一颗。

　　出家人不打诳语。他便如实说了。

　　他说是这小沙弥违背了戒律清规，身为长徒师兄，主持师父外出讲法，他自当替师父责罚。

　　“那敢问，是何戒律清规？”芜仙说，“这位小兄弟极好，善良乐助，未见他有什么不慈悲不怜悯的地方。”

　　说完，芜仙又看了眼那小沙弥，光秃秃的脑袋上干干净净，头惶恐地压得更低了些。她不懂何谓佛法，替她们引路，还算是违背戒律清规了？

　　“女施主言错。”明空直言不讳，坦率真诚，以为言语冒犯，就复颔首，道：“师弟既已决心割舍尘世，女施主呼之兄弟为错。今日师弟过错有二，一为违寺规，擅自离位，诵读未成，替你主仆二人占位领斋；二未六根不净，淫/欲未戒。故而，责他抄十诵律，未有半分失策与言过其实。”

　　是何欲未戒，他缄口不言，喃了句：“阿弥陀佛。”

　　正派而古板。

　　不过是二十几岁的青年模样，眼眶深邃，鼻梁笔挺，眉庭宽阔，却再也看不见他曾经对她的生动容色了。

　　现在只是单调、冷漠、疏离。

　　“多谢女施主慈悲，师弟顽劣，不劳费心。这就待他去管教，倘若女施主无事，小僧先行离开。”

　　“且慢。”她无法接受这样的赤牙。

　　千差万别，她仿佛从云间跌落在地上。

　　说完两两不忘，来生再续前缘，为什么她偏偏什么都记得，而他却如此逍遥，忘却前尘往事，抛掉红尘烦恼，直接遁入空门了？

　　这太不公平。

　　明空心中也有迷惘。

　　佛家修行，斩断六欲。修行时鲜少与女人有过什么交流，佛经中有精妙奥义，他如痴如醉，但未曾见过哪本书应如何应对尘世中女体，而师傅也鲜少传授，多数时候，女人是僧侣的禁忌，是修行的大魔，是妖精。

　　师父说过，与女子话不过五六句。今日他讲的话已经够多了。

　　他已迈出去的脚还好藏在大僧袍之下，及时地收回来，没让人看见。

　　芜仙一时赌气，气他转世之时，孟婆汤喝得太干脆。

　　“那，敢问明空师傅，何谓戒淫/欲？”
　　“吐纳浊气淫/欲，静心不动，心诚佛法，如此而已。”
　　“那，敢问明空师傅，何以修行？”
　　“摒弃杂念，日进素斋，佛法在心。”

　　“再敢问，身为僧人，想女人，是淫邪？”
　　“……是。”

　　“那你师父也教你如何不如想女人？”
　　师父几乎不曾讲过。也不让他们与女人说话，避之不及。

　　明空忽察，身入佛门十几载，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也未曾有人告诉他。

　　“不曾教你？”
　　“……是。”

　　芜仙笑了笑，反驳：“那既然不曾与女人打过交道，如何破而后立？心魔一直都在，只不过你们和尚躲着它，避着它，心魔不除，何以成佛？不与女人打交道，你们如何知道一个人，他真的六根除净，未曾经历之事，何以说历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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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不是圣僧，就是个普通的和尚。只不过很喜欢女儿情的那句“悄悄问圣僧，女儿美不美”，所以做标题。
沙弥是指7-20岁的初级出家人。
和尚是20岁以上。为了这写一篇文……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羞愧。
作者不喜欢戒疤，男主头上干干净净，也没戒疤。历史上，佛教初传的时候，有一段时期和尚不用点戒疤。在这儿说一下~
继续学习，努力给你们写好这个故事~晚安。（修仙写的这章，现在是两点五十，存存稿箱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