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经年》一只老妖

20、守剑林

　　天色还未大亮，天边隐隐透着青灰色，青灰之下是一座广袤的山谷。
　　山谷深处，两座高耸的山峰比邻而落，山间飞瀑银练倒挂，犹如一条白色的巨龙飞奔而下，最终汇入一条一丈宽的河流之中。
　　河流顺着一侧的山脚蜿蜒而行，将山谷一分为二。
　　山谷中心是一片密集的丛林，两侧群山环绕，山谷出口处则是一座犹如被利剑削过的悬崖绝壁，河流浩浩荡荡的流入绝壁之下，最终顺着绝壁下的水洞流出谷外。
　　小船从水洞中驶出之后就继续沿着河流逆流而上，河畔当中水草密集，隐约可见白色的浮游穿梭其中。
　　河流两侧是浓密的山林，林中弥漫着白色的山岚雾气，细看之下还能瞧见晶莹剔透的露珠，挂在浓密的枝叶上，让山林显得愈发的青翠。
　　许是见过了地狱林的诡异，此刻再见这青山绿水，展怀才感受到了一丝的真实。
　　忍不住回头望了望，只见身后水洞高耸，犹如一张巨口，将丈宽的河流吞入其中，再往上便是陡峭的绝壁，绝壁之上，一座丹漆高阁凌空而建，气势恢宏，犹如鬼斧神工一般。
　　一声奇异的鸣叫声突然响过天空，接着一只黑色的大鸟便从高阁之中俯冲而下，待冲到船头时一个滑翔，稳稳的落在了弄潮儿的肩头。
　　弄潮儿空出一只手逗了逗它，鸟儿神气的昂起了颈项，于是一人一鸟立在船头，越发的威风凛凛。
　　小船继续行驶，一路景色多变，除了河边掠过的水鸟，林中穿行的麋鹿之外，还有许多惊鸿一瞥的建筑。
　　有的隐在群山中得见一隅，有的遥望全景却不得细观，但不无意外均是巧夺天工之作，甚至还有一艘石舫停靠在河边。
　　石舫整体雕砖玉砌，精巧华丽，舫上随处可见奇花异草，簇团争艳，微风扫过之时，满河都飘着香气。
　　石舫上有一二层小楼，小楼正中挂着一朱漆牌匾，牌匾上写着“雪落花舫”四个字。
　　展怀似是想到了什么，问道：“这里一直都叫守剑林吗？”
　　裔雪有些奇怪，“公子为何这样问？”
　　展怀想了想，如实回道：“世人都在传，地狱林深处藏着幽冥宫的遗址。”
　　裔雪明白过来，“公子是怀疑这里就是幽冥宫吧？”
　　展怀没有说话，裔雪却笑了，转头看了看四周的景致，“或许几百年前，这里的确有另一个名字，不过从我们来到这里的时候，它就已经叫守剑林了。”
　　小船沿着河流继续行驶，行到中段之时，水道突然变宽，河流一侧满是群山峻岭，几条清溪顺着其中的夹缝流了下来，与河流汇聚，最终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湖泊。
　　湖上数根巨木直入水中，巨木之上楼阁簇拥，古色典雅，几曲回廊从阁内延伸而出，连接两岸，阁前同样是一块红匾，书着“赤水仙阁”四个字。
　　阁下有停船的泊位，弄潮儿正想将船靠进去，却突然瞧见水阁外的回廊上背对着他们站了个人，于是手中的船桨立马不动了。
　　“大师兄怎么在这？”
　　展怀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见廊上之人正是昨日才见过一面的龙意。
　　许是听见了声音，龙意转身看了过来。
　　弄潮儿一时更不敢动了。
　　“你难道还想瞒着大师兄不成？赶紧靠岸吧。”身后的裔雪说了一句。
　　弄潮儿于是不情不愿的将船转了个弯，停入了泊位，几人依次下了船，了业师太则被留在了船上。
　　黑鸟扑棱着翅膀飞到了木桩上，几人顺着阶梯而上，来到了水阁之外。
　　“发生了什么事？”龙意见了几人，特别是见到展怀和他怀中昏迷的岳玲珑时，脸色便开始凝重起来。
　　弄潮儿支支吾吾，裔雪便道：“你先带展公子进去吧，我跟大师兄说。”
　　弄潮儿自然愿意，赶紧领着展怀进了屋。
　　进入水阁之后便见到一个宽敞的主厅，布置的却是十分的简单，三排药斗柜子贴墙而放，正中一张梨木方桌，桌子对面的墙上挂了几个银吊子，旁边的窗户则全部通开，窗外正对着湖光山色。
　　窗前摆了一张软塌，展怀将岳玲珑放在了榻上，回首就见裔雪与龙意顺着楼梯走下去的身影。
　　弄潮儿掀着帘子四周找人，“六师姐，有人求诊，快出来啊。”
　　“大清早的你吵什么呢？”一个女子的声音从楼上传来，片刻之后听得一阵响动，然后楼梯口便出现了一个水色衣衫的女子，正是医女水采青。
　　弄潮儿殷勤的上前扶着她，然后嬉笑道：“这不是有病人需要神医姐姐出手相救嘛。”
　　水采青虽然眼盲，但心境全开，只听声音就已然知道屋里多了两个外人，不过她性子一向冷淡，也不多问，只由着弄潮儿将她引到软塌旁坐下，而后便开始搭脉诊断。
　　然而诊了一会儿，她便蹙起了眉，问道：“你们这是碰到了什么东西？”
　　弄潮儿自然知道她能诊出问题，不过此时也不是说这些事的时候，便道：“这些我稍后再与你说，你先看这姑娘可有大碍？”
　　水采青听他这样说便不再问了，只道：“你去里屋将我的银针取来。”
　　“哎。”弄潮儿应了一声，立马往里屋跑去，然而水采青这时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叫道：“等一……”
　　话音还未落，一声女子的尖叫便从里屋传出，水采青于是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
　　展怀循声看去，只见弄潮儿急急忙忙的从屋里跑了出来，身后一个药枕紧接着被抛出，弄潮儿堪堪躲过，接在了怀里。
　　一个少女随后气势汹汹的走了出来，指着弄潮儿就骂登徒子。
　　少女仍旧一身男装，只是衣襟略微显的凌乱，似乎是慌乱之间未及整理的缘故。
　　这少女正是之前受伤被龙意带进来的乔落落，她此刻满腔的怒火都对准了弄潮儿。
　　“你果然不是什么好人，之前害的我们姐妹被人追杀，现在你又……你又……”
　　弄潮儿十分无辜，“哎！我又不知道你在里边换衣服，要是知道就是打死我我也不进去啊！”
　　乔落落听了这话又急又气，一把抓起桌上的茶杯又朝弄潮儿砸了过去，“你还说！”
　　弄潮儿这次有所准备，只一伸手便接住了，然后将茶杯拿在手里抛着玩，“我说姑娘家的不要这么凶嘛，当心以后找不到婆家。”
　　乔落落又要发火，一旁的水采青适时的开口，“好了。”
　　她目光转向乔落落的方向，“是我忘了姑娘在房内休息，冒犯之处还请姑娘见谅。”
　　乔落落瞬间偃旗息鼓，忙连连摆手道：“哪里哪里。”
　　弄潮儿于是得意起来，却又听水采青说道：“你还站着干嘛，还不快去把银针取来。”
　　弄潮儿于是也不敢张狂，将茶杯放下后就又去了里屋，不过经过乔落落身边时还不忘对她做个鬼脸。
　　乔落落气不过，但因为顾及着水采青也不敢再说什么，毕竟她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又是借住人家的屋子，而且水采青还救过她的性命，于是便强忍下一口气。
　　冷静之后又发现屋里多了两个人，躺着的那个她不认识，站着的那个她倒是有过一面之缘。
　　“你不是跟小夜在一起的那个公子吗？你怎么在这里？小夜呢？她怎么没跟你在一起？她没出什么事吧？”
　　乔落落一股脑儿的问了许多问题，展怀耐心的等她都说完了才开口回道：“小夜在城中的悦来客栈，姑娘放心，她没事。”
　　乔落落这才放下心来，另一边弄潮儿则拿着银针出来了。
　　水采青接过之后便对弄潮儿说道，“你与这位公子先回避一下。”
　　又转头对乔落落道：“落落姑娘如果方便的话就请留下来帮个忙。”
　　“方便方便。”乔落落答应的十分痛快。
　　等两个男人都出去了之后，水采青便让乔落落放下了帘子，然后取过一盏油灯，将一套二十七支银针在火上一一淬过。
　　乔落落瞅着细长的银针在水采青手中转动，并随着火焰慢慢变红，情不自禁的吞了口口水。
　　虽然她做的营生一个不小心就要打打杀杀，但动刀子她不怕，偏偏就怕这细的跟头发丝一样的尖东西。
　　她又想着自己也是水采青救过来的，该不会她也用这尖东西扎过她吧？
　　“麻烦姑娘将她的衣服解开。”
　　乔落落应了一声，赶紧忙活起来。
　　乔落落一边解着岳玲珑的衣服，一边疑惑着，这姑娘脸色挺正常的，身上也没什么外伤，怎么会昏迷不醒呢？
　　直到解到里衣的时候，乔落落才吓了一跳，原来这姑娘的左胸口赫然印着一个乌黑的手掌印。
　　乔落落暗暗惊奇，心说这是哪门哪派的功夫啊这么狠毒。
　　那边水采青已经淬好银针，一只手在岳玲珑颈下一按，确定了具体方位，然后回手抽出银针，快速而又精准的刺入。
　　乔落落在旁边感叹不已，她一直以为眼盲之人能顾及自身就已经不错了，却没想到如今还能见到他们治病救人。
　　而且她看水采青除了第一针有确定穴位之外，其余数十针均是看也不看就出手了，当真是十分的厉害。
　　另一边弄潮儿与展怀并肩站在水阁外，此时太阳已经出来了，南方天气即便是清晨阳光也足够强烈，耀眼的阳光明晃晃的洒下来，让整个山谷一下子清亮了许多，仿佛是抹开了一层轻纱，将最原始的姿态显露了出来。
　　然而对着如此美景，展怀却也无心欣赏，他往水阁下看了一眼，停靠的小船已经不见了，身后的屋内隐约传来人语，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形。
　　弄潮儿见展怀一副凝重的模样，以为他是在担心岳玲珑，于是说道：“放心吧，我这师姐医术很高明的，你那个岳姑娘不会有事的。”
　　展怀点了点头，其实他担心的倒不是这个，而是如果岳玲珑醒来，他要如何告诉她了业师太之事。
　　黑鸟此刻正在不远处的水央中捕鱼，它体型肥大，但姿态却很是矫健，几个猛子扎下去，鲜美的肥鱼就入了口。
　　弄潮儿趴在栏杆上悠闲的看着它，时不时地吹个响哨，似在与它互动。
　　展怀抬头看了看四周，如今地处高位，倒是能将山谷全景看个大概，于是就又见到那些隐在各处的不同的建筑，似乎也都有人居住。
　　“你们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有啊。”弄潮儿一边引着黑鸟盘了个旋，一边回道：“我们一共十二个人，哦，对了，还有师父。”
　　说着便直起了身子，示意展怀看向山谷中心的那片密林，“我师父就住在那片林子里，他唤作古叶老人，算是这守剑林的主人，不过你来的不巧，他此时正在闭关。”
　　展怀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看，只看到一望无际的浓绿之中冒了个灰色的屋顶。
　　弄潮儿却仿佛是打开了话匣子，继续说着：“我师父这个人呢，一年有大半的时间都在闭关，别说是你了，就是我们都不一定能时常见到他，所以我们平常基本都是各忙各的，除了你今天见到的这几位外，其他的人你就是想见估计也得费半天功夫。”
　　说到这儿，弄潮儿就索性将守剑林的情况都讲了讲，据他所言，谷中一共有十三处建筑，除了他师父所在的无名宫之外，其余的十二处便是他们这十二个人的住所了。
　　展怀一边听他所言一边观望着各处，也不知为何竟有所觉，“这些住所是不是按照什么规律排列的？”
　　弄潮儿愣了一下，随后惊奇道：“你竟然能看得出来？”
　　弄潮儿还想再说什么，身后的房门突然被打开了，乔落落掀着帘子说道：“水姑娘开了药方，我不懂药材，你们谁会抓药啊？”
　　话题已无法继续了，展怀说了句，“我来吧。”然后便接过药方进了屋，乔落落这时却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哎，你大师兄呢？”语气仍有些不客气。
　　弄潮儿难得没有在意，只是奇怪的问道：“你找我大师兄干嘛？”
　　乔落落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回道:“你师兄答应我要拿清泉剑换我师姐的，我自然要找他。”
　　弄潮儿有些好笑，“你这是要赖上我大师兄啊？”
　　乔落落不满的看了他一眼，“我赖上他难道还不是因为你？”
　　“得得，我不说话了还不行吗？”弄潮儿赶紧讨饶，生怕再次引火上身。
　　乔落落却更加不满，“当然不行了，你得告诉我你大师兄在哪儿！”
　　弄潮儿本想糊弄她一下，却又突然想到了什么，顿了顿，回道：“我大师兄忙着呢！我们这么大个地方，大大小小所有的事都要他操心，他哪还有心思管你啊。”
　　乔落落一听这话就急了，“那怎么行？我师姐还等着他救命呢！”
　　弄潮儿佯装想了一会儿，说道：“要不这样，我带你去找他，然后你就想方设法的跟在他身边，甭管他干什么你都跟着，你说你这么一个大活人在他身边晃悠，他总不至于想不起来吧？”
　　乔落落果然上当，“好好好，你快带我去找他。”
　　弄潮儿嘴里应着，心中却忍不住窃喜，他终于找到办法对付他家大师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