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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何能见此不注心 ...

  •   季则等狐妖管家苏芳带着小狐狸们从白琊的堂屋里出来,便在白琊的堂屋前扬声道:“仙尊,有几句话,我想了半天,还是要和您禀明。不知您现在是否方便……”

      “进来说话吧。”

      季则进到堂屋里面。季则多年服侍白琊,白琊待季则如同幼弟,因此避讳的规矩少些。白琊虽然已经洗过脸,脱了外袍,还是在里间见了季则。季则隔着一道疏帘,站在外厅回话。白琊的神色有些失魂落魄的,红着眼睛,似乎刚刚哭过。

      季则虽然他不敢直盯着白琊看个不停,但白琊屋里的陈设,他十分在意地打量了好几遍:妘薰手下的小狐狸们已经把白琊的行李送进来,还把在包袱里挤出了折痕的衣服拿出来熨烫过,放在衣架衣柜里挂好,案几上摆着香茶和几样精致点心,屋角的铜盆里,已经倒好了温水,旁边挂着雪白的毛巾。季则心想,这狐妖本人虽然行事荒诞,但带出来的下人倒是非常懂事。

      “仙尊,虹仙子也见到了,现在有什么打算吗?”

      “我想在这里留几日,看看能不能治好小虹仙元破碎后落下的病根。”

      “可是仙尊,我看这位虹仙子脾气大得很。万一又冲撞了仙尊可如何是好?

      再说,虹仙子现在已为人妇,既然嫁了狐妖,嫁妖随妖,只怕也开始修行妖道了。之前碎过仙元,活到现在,必然是妖道撑着。就算您用仙术来救,只怕也只能救得治标不治本。虹仙子重归仙籍只怕是希望渺茫了。这个狐狸对虹仙子还不错,至少我看在衣食住行上,没有丝毫亏待。若真是在这里把妖道的修行稳固住,来日慢慢再往正道上修行,也是来得及的。

      倒是仙尊来凡间,一来瞒着灵王和众仙,二来是为了寻一个被灵王下令缉捕的罪人,若是这事被多事的小人知道了,只怕会借题发挥,大做文章。仙尊特地来寻虹仙子,虹仙子举动乖戾轻慢,仙尊也没怪罪,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我看,仙尊还是尽早回仙界吧。”

      季则说完,紧张地看着白琊。他向来惟白琊马首是瞻,今天忽然长篇大套地说了这么多和白琊心思相反的话,会不会太不自然?但不说出来,总觉得心里难受。

      按道理,他虽然一直是白琊的近侍,但说到底仅仅是一个出身不怎么好的仙使,白琊对他这么多年来也没有什么格外的提拔和恩典。只要不是株连到整个朽木宫上下的重罪,白琊的荣辱,对他的实际利益产生不了任何差别:白琊在灵王面前得脸些,也不会为他求赏;白琊万一失势,也不会有人来额外刁难这个本来不起眼的仙使。甚至白琊倒霉些受了罚,他趁机出去,寻一个更欣赏他的武将之才,更愿意提拔他的主子,反倒能升迁的更快呢。

      但季则舍不得白琊惹上麻烦。他在进朽木宫之前,因为身世离奇,性格乖僻,被一群浅薄之辈视为怪胎,每日过得别憋屈屈,心惊胆战。他从来不知道过得踏实自在是什么感觉。到了白琊身边,虽然也是寄人篱下,但白琊说到底是护着他的。没有任何额外的恩典,却也没有让他再受到一丝委屈。他在武道、学问、仙术上的修行,都是白琊亲自指点。白琊虽然表面冷,但让人踏实。说句题外话,季则虽然不确定自己对白琊的感情算不算恋慕,但他觉得,至今瞧不上任何一个对他暗送秋波甚至投怀送抱的小仙子小仙娥,八成是因为在白琊身边待久了,对女子的容貌、品性眼光高了。

      白琊如果知道了小虹的下落,一定会尽心为这位她曾经迫不得已斩碎了仙元的虹仙子做一点什么。季则在鼓动白琊去找小虹的时候,就知道这一点了。白琊这么容易就决定私自到凡间寻找小虹,还带上了季则,刚开始季则有些窃喜,但是现在季则越想越后悔,越想越担心。如果这次真的被人抓住把柄,让白琊无端蒙难的话,他自己就算有能力自保,也会终其余生寝食难安。

      “你说的‘多事的小人’是谁?难道是织原宫的玄冶神妃吗?”白琊冷冷说道。

      季则不由得浑身打了一个激灵。这位玄冶神妃深藏不露,表面上,她司掌人间的灾祸,如水灾火灾,山崩地震等以警戒世人、左右人间的运势,但她真正的厉害处不只如此。她替灵王暗中监视仙界,能给仙人降灾、左右仙界的运势。若不是当初在织原宫待过一段时间,季则是无论如何不敢相信,表面上懒懒散散、每日去王廷应个卯之后便诸事不问的玄冶,会替灵王当暗哨。毕竟好多仙人着了玄冶的道,死到临头都不知道是谁把他们的隐秘之事泄露给灵王。季则本以为,平时对任何人都冷淡、不与任何人交好也不与任何人交恶的白琊,对这些勾心斗角会一无所知。但没想到她一句话就能说到点子上。

      “小虹当年的事情,本来就莫须有。若不是小虹当时行事乖张,我又刚刚接管朽木宫,根基不稳,仙界里肯替她说话的人不多,灵王怎么会轻易靠着蓝染的一面之词,判定小虹对蓝染大不敬呢?灵王甚至暗中听信蓝染的鼓动,要处死小虹。如果不是当时情况危急,我也不会抢在灵王的判决之前斩碎小虹的仙元,让小虹坠落凡间无迹可寻。好在我后来一番忍气吞声,负荆请罪,灵王总算没有追究下去。小虹毕竟没被判为死罪。

      但现在不一样了。我能看出来,灵王对蓝染不像以前那么言听计从了,甚至我能感觉到他对蓝染的猜忌也不必对别人,比如我,比如山本、华烈、夜一这些人少。这么多年,我也一直在收集能给小虹平反的证据。现在的所得,我早就能证明小虹当年绝对没有任何逾矩行为,蓝染不过是虚张声势,杀鸡儆猴。

      玄冶要做什么文章就随她去。大不了我拼上几百年来在灵王面前的任劳任怨,一定要仙界还给小虹一个清白。就算触怒了灵王,触怒了蓝染,误了自己的前程又怎么样?我的前程是小虹给的,是用一个无辜之人的百世安宁为代价强要来的。纵使是一时舍了,我也没有一丝可惜。”

      季则听得目瞪口呆。

      “季则,你跟着我这么多年,你的勤勉可靠远超常人,我却没有给你任何更多的赏赐。算是我亏欠你的。这次我一意孤行,要救小虹,如果我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你可以不必顾念我。另择贤主,给自己谋一个好前程去,不要辜负了自己这身本领。甚至你可以现在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赶紧回仙界。我真的出了事,也绝不会说出这里面有你的干系。

      只不过,你若日后发达了,还请你照应麓麒和恋姒这两个孩子。还好,当时替他们谋划了,麓麒是浮竹的学生,恋姒在护廷十三番仙众里历练过,她性格好,给自己攒了不少人脉。这两个孩子没有我也不至于落魄,日后说不定也是独当一面的人物。只是现下他们都还小,如果没有我照顾,恐怕会过得清苦些。你能帮忙照应一下,他们会走得更顺些,将来也自然会感念你的恩德。”

      季则除了叹服还是叹服。表面上清净绝尘毫无心机的白琊,竟然能想得这么深远,这么周到。除了深藏不露,还能说什么。

      但既然白琊决定,非要为小虹治伤不可,那么他再说什么,也是无用了。就像白琊曾经教导他的,已经发生的事,永远是不可挽回的,即便是仙人,能做的也只有亡羊补牢,希望能为时未晚而已。是他把白琊撺掇下界的,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他只能守在白琊身边,护卫她周全。

      右眼忽然很痛。每次觉得要出大事的时候,季则的右眼都会痛。

      “季则,你怎么了?”白琊看见季则挤着右眼,很关切地问道,“这是小时候的旧伤吗?”

      看见白琊离开座位,似乎要帮他查看右眼,季则连忙落荒而逃:“不……没关系……”

      季则一出堂屋,右眼的痛感就消失了。但季则依然惴惴不安,心绪难平。他觉得事情不会有白琊说的那么简单,他也相信,按照白琊素来的行事,这次即便是她自己出了事,也肯定会保全季则不受牵连。但越是这样,他越是觉得自己罪孽深重,死有余辜——因为让白琊下界找小虹,根本就是玄冶的指示。

      是的,当他还是织原宫的一个小仙童的时候,他就怕极了玄冶。季则之所以能有机会登上仙界,是因为当他还是凡间的一个小猫崽的时候,被灵王下令以逆天谋反论处的映雪仙子逃到凡间,在他身上附身过。虽然映雪最后还是死在了灵王的追兵手上,但被附身过的猫崽却因此灵力大增,成了灵兽。后来,他因为灵力出众,被从仙界下来巡视的一位仙使看上,当做礼物送给了素来喜欢养猫的玄冶。也不知道是当年的映雪灵力果然强大,还是季则虽然是只猫,但仙骨不凡,在玄冶手下养着养着,竟然学会了灵通变化,能化形成人了。

      在那之后,季则也渐渐弄明白了自己的身世,也知道了其实在玄冶收养他的那一天开始,就已经知道了他和映雪的关系。玄冶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日后利用他的这个弱点对他进行要挟,才替他隐瞒不发的。他开始不由自主害怕玄冶。灵王对于任何可能挑战他权威的人都毫不心慈手软,当年灵力那么强大,那么美的映雪仙子,都落魄到逃难逃的附身在凡间的猫身上,而且就这样还是没有逃过一劫;被映雪附身过才有灵力的猫,在灵王眼里,恐怕连垃圾都不如。而灵王是不是知道他的这点秘密,全在于玄冶的掌握中。

      和对玄冶的恐惧相比,他不知为何与周围的仙子无法好好相处,一言不和就挨打的问题,相比之下竟然不算太大的事,尽管因此他总是身上青一块紫一块。

      当年的赏花大会上,季则逃到了白琊面前,还被收留。本以为从此换了主神,就算是过上安生日子,但后来他才知道,玄冶能放他出来,包括能让他碰见白琊经过,都是早有预谋的。玄冶神妃只是想把自己当成一条放在白琊身边的眼线而已。

      到底是苟且偷生好,还是自我了断好,现在自我了断是不是太晚了。想着这些问题,季则垂头丧气地钻回花厅。

      一边的隔间已经布置成了他的客房。进去四周看了看,妘薰的手下连他的行李衣服也收拾好了。而且,似乎是觉得他带的衣服太少,还给他多放了几件素色的袍服。衣料和裁剪竟然出人意料地恰好是他既喜欢又觉得略微招摇而犹豫着不肯穿的几种。

      至于茶水点心等等,自然也是齐备的,只不过季则没心思吃喝。他踱步到花厅的另一边,没想到这里竟然是个书房,沿着四面墙都是高高的书架,几乎看不见墙壁——除了窗下放着一张书案,最里面放着一张窄榻。仔细一看,经史子集,诗词歌赋,兵农医算,以至于地方县志,山川舆图,无一不包。这间书房还冲着小院子外面的方向开了一道小小的后门。打开后门,曲径通幽,小路两边修竹花树,还有一间茅草亭护着一口古井,旁边放着木桶水舀。小路尽头是一座体量颇大,盖得很不起眼的砖楼。砖楼上的匾额写着“藏书知味”,且房基盖得很高,窗子不大但墙上均匀地开着气孔,恰好通气防潮。看样子这是个藏书的库房了。

      没想到这狐狸居然很爱看书,季则开始对妘薰刮目相看了。再看看那书案上,摊着一本算经,旁边的纸上还有一大片演算的草稿。季则对此略知一二,看出来这狐狸演算的算术极为高深,即便是仙界,也没有几个能懂的。

      不过算术什么的季则现在没空在意。他看见书案上还摆着一本楞严经和一本梵文书。他现在倒是很需要佛家的色不异空空不异色来让自己的罪孽感和不安平息下来。更何况楞严经写了阿难尊者被魔女诱惑几乎破戒坠入魔道,最终却被如来所救,连魔女都被点化,迷途知返的故事,颇合季则此时渴望救赎的心境。

      季则打开经书,只见装帧精美图文并茂,第一页的配图便是魔女对阿难搔首弄姿。魔女的容貌画得竟然和玄冶有几分相似,季则心里莫名解气。

      然而又翻了几页,季则觉得不对劲了:佛祖半天没出场,倒是那个魔女,开始绘声绘色地向阿难介绍各种用于不可说之事的姿势。

      ……这是啥操作?佛经里面还能有这段?

      图画上的男女欢好的情景和那女子长着略像玄冶的脸,让季则心中一阵恶寒。哗哗翻页过去,终于看见阿难竟然义正辞严地表示对此无感了。然而接下来,更没下限的场面出现了:魔女变作俊美少年的模样,开始介绍两个男子不可说不可说的姿势。

      季则外焦里嫩。这尼玛是把小黄书藏在了佛经的封皮里面呀!这狐狸就不怕历劫的时候,砸他的雷格外大,把他直接打进阿鼻地狱吗?

      当季则察觉到自己不仅盯着男男春画看,还下意识地读了题跋,还翻了页,还连看了好几种姿势的时候,脸上都快飙出血了。

      接着,他仅有的一丝清明神识,让他注意到了一个了不得的细节:之前魔女还没变身为少年的部分,书页极为平整干净;而变身少年之后的部分,书页上就有些折痕,甚至有被出了汗的手摸过的痕迹。

      季则触了电一般扔下那本“佛经”,不抱希望又鬼使神差地打开了旁边的那本厚厚的梵文书:情理之外意料之中,这是本加长版带番外有图解的密术爱经。依然是画面上只有男子的部分显然被反复端详过,只要画面上出现女子,书页就平平整整。除了有一部分画面上只有女子,也被书的主人带着猎奇心里翻看过。

      季则恨得咬牙切齿:“这死狐妖竟然……”然而一句话没说完,便觉得鼻腔中一阵温热。

      季则生平第一次看春画,而且是如此集中地看了大量无论是意境还是画工都是顶尖级别的春画。此时由于刺激过多,季则脑中混沌,口干舌燥,骨髓生痒,全身热汗直冒。遂慌忙丢下书,仰着鼻血不止的头,冲到书房外面的井边,兜头浇下去三桶冰冷刺骨的井水,终于控制住自己的心猿意马了。正拎起第四桶准备接着浇,却听见藏书楼方向响起一个有些怯生生的声音:“季则郎君,要想沐浴的话,我叫人给你备上热水,你宽了衣服再洗啊……”

      季则扭过头,只见妘薰刚从藏书楼里出来,一脸无辜一脸关切地看着季则。虽然妄念被三大桶冷水好歹浇下去,但一看见妘薰媚态浑然天成的脸,季则脑海中刚刚黯淡下来的春画上的场景顿时又鲜活得仿佛亲历过一般。

      见季则冲着自己发愣,妘薰又冲着季则歪着头眨眨眼:“季则郎君,没事吧?”

      总不能对他吼“你的小黄书就不能藏好吗”,毕竟是他自己先不请自入,再非礼而视。但不说这话,又无从质问他为何明明是个断袖却娶了虹仙子。季则顿时又羞又恼又恨,大脑短路。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妘薰已经被他随手飞过去的水桶砸晕在地。那一大桶水自然毫不客气地浇了妘薰一身。

      妘薰倒在地上,衣服全部湿透,紧紧贴在身上。被冷水一冰,更显得肌肤白皙润泽,宛如上好的羊脂玉。季则看了一眼就觉得没脸再看下去。反正这是他的狐狸窝,他这个千年狐妖也不怕这一下砸。想到这里,季则索性拖着哗啦啦地滴着水的衣服,踩着灌满了水的靴子,一路负气扬长而去。

      季则真是被这狐狸气得够呛,以至于这会儿都没心思想他撺掇了白琊下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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