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尽梁园》我醉欲眠君且滚

77、15

　　只说韩屏这一口鲜血直喷出肺腑，心里反倒微觉明晰，身子重重向后一挫，面上神情却一片温柔，只是全无血色，面上隐约倒透出淡淡的青色来，他低低一叹，那叹声虽然低回，却柔情缱绻无已，仿佛心中多少故事就借着这一声低叹一起抒发而出。

　　他虽然如此，永平却慌乱不已，见韩屏竟至呕血忙忙扶起，众人伺候一边，见状急赶上前搀扶，永平燥出一身滚汗，指挥了诸人将韩屏搀扶进屋，他这一呕，眼中失了神色，旁边伺候的一位老嬷嬷子，原来也有些经验的，见状一拍腿，迭声只说：“乖乖，瞅着不中，见这神气儿不对，”又指点说：“须得将牙关撬开了，将参汤灌了才得缓气儿吧咧！”

　　永平毕竟年轻，只说这婆子见了世面的，既然说不中，就怕真不中用了，泪水忍不住挂了一脸，旁边有晓事的就说：“这时节还是叫了心小侯爷来处处”，又说：“太医怕没走远，赶紧叫了廊下小厮骑马打了鞭子快些拦回来”，永平听了忙就冲出去，丫环拉住，他胡乱揩了脸儿只嚷道：“可赶紧儿去叫小侯爷罢，可耽误不得！”早就有人一溜烟去了。

　　柳逸恰好正在屋内午觉，过来报信的婆子也不及打招呼掀了帘子就闯进来，恰好守着的是愫细，正打着哈欠坐在床边的，无精打采地摇着扇儿，见这婆子猛吃了一惊，忙摇了手，低声呵斥道：“可不要命了，就这么乱闯！玉郎正睡着呢。”那婆子吓得跪在地上，“姑娘，且包含些！我们是韩将军那边的，打发了我过来说，韩将军不行了！”

　　柳逸此刻倒也并未睡着，听见响动就掀帘子，急忙忙披了衣裳起身，尚未起身就问：“却如何了？”一颗心却也唬着了。那婆子不会规矩，胡乱磕着头回话，柳逸听得稀里糊涂，又急又燥，忙骂道：“还不起来么，只顾磕头做什么？”

　　愫细捏着鼻儿过来拉了那婆子起来，柳逸鞋子尚未穿好，一只脚踏在床踏上，一只脚光着踏在地上，就问：“好好儿说罢，可是怎么了？大夫如何说的？”又叫愫细：“替我把衣裳拿过来。”一边穿着衣裳细问。

　　那婆子也是个糊涂货，七夹八缠地说不清楚，柳逸只骂：“蠢材，蠢材。”套好衣裳就急赶着往韩屏处去。刚去，就见永平正缩在楼梯上哭哭啼啼，见了柳逸益发哭得厉害，只能梗咽着说：“小侯爷，我们将军，怕不行了！”

　　柳逸见状又是好气又是担心，忙喝道：“你也糊涂了，你们将军情况又如何了？不过病了，吃了大夫的药，自然能好！倒是你这样红口白牙说行与不行做什么？不是咒他了吗？”便喝问：“大夫可再请回来了麽？”又说：“赶紧打发了去请侯爷，要紧要紧。”说罢自进屋子，虽则双眉微蹙，其态度却大是稳重，永平见状这才略定下心来。

　　柳逸携了永平之手一并进屋，仆妇忙忙让开，一个乖巧些的丫环忙掀开博山炉，焚了百花香，柳逸摇了摇手：“这药味儿用香一压，反而气味不好。赶紧盖上罢。”说罢移至韩屏身旁，韩屏此刻却也有些清醒，苦于手足无力，心口又突突的似有什么要传窜出来，他略挪了挪身子苦笑道：“有劳！”

　　柳逸聪明，知道他是要起来，也不假手旁人，轻轻扶了韩屏起身，有丫环早已将靠枕掖在韩屏身后。他便是这一番起身，却也额上起了一层薄汗，“真是——”柳逸含笑道：“可静养着。”

　　柳逸此刻虽然匆忙而来，其生性爱洁，依旧衣衫齐整，腰间悬着一方小小红玉，韩屏靠着绣枕略作喘息，眼睛便落在他腰间所系的黑金压纹络子上，看了一回，突然抬起脸来：“可真是病得没有气力了，好兄弟”，他停了一停，冲着屋内诸人摆了摆手：“你们出去。”

　　他才吐了血，双眼下一团青黑之色，便是挥手也有气无力。柳逸只想他必然有事叮嘱，也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罢”，又叮嘱永宁，“大夫来了，就敲门说一声儿。”

　　韩屏见诸人屏退，强打着精神问：“有一件事情我大着胆子就问你一问。”柳逸见他面色认真，忙道：“你说。”韩屏长长喘了一口气，蹙眉伸手，自怀中将小小的玉佩自贴身小衣中取出，他贴肉搁着这玉佩，递到了柳逸面前，长长的青色络子垂下，风略动，飘然如柳。正是柳逸前些日子所赠。

　　柳逸只虞他别有什么重要事情须得交代，不想他竟然取了这个东西出来，一时间愣住，“这可是——怎么说？”韩屏咳嗽数声，肃容问道：“却说不得，我冒昧了，要问兄弟你一件事情。”柳逸心中不知如何，突然有些不好的念头，他面色发白，只淡笑着问：“可什么事？你我兄弟，又有什么不可说的。”

　　韩屏心魂激荡，面上略略泛出红色，想到锦绣，又忍不住心口柔软，又想自己这一问之后，只怕得与锦绣重会也未可知，又想若是柳逸对锦绣不知如何心思，只想锦绣想来不过是他屋子里的丫头，自己若能与锦绣再在一起……上千上百的念头一时涌入心中，眼睛里也闪出灼灼光华，他问道：“我只问兄弟你一件事情，她——这络子是谁打的？”一句话出口，仿佛心中万千愁怀尽皆散去，他双眸深深对上柳逸双眸，仿佛要看进他眼中一般。

　　一身华衣衣角微颤，竟然是柳逸双手情不自禁地颤动起来，他呼吸也为之一顿。原来，原来韩屏那一双眼睛此刻流露出万般深情、万般无奈、万般愁苦、万般痛惜……如此种种，走马灯也似在眼睛前闪耀着，却原来他们认识的！却难道，却难道……不会的，锦绣是我的，我的锦绣——可她、究竟可喜欢我不喜欢我？我的锦绣，可又喜欢不喜欢我？她会不会与春纤一样离开我呢？手指尖一点一点的寒了下去。柳逸眼中掠过一阵悲恸，他低声道：“锦绣，我的锦绣妹妹。”

　　锦绣妹妹——柳逸这四个字说的竟然如此之慢，而这四个字又竟然如一道长长引线，就这样风平浪静、不动声色、火烧火燎地点起一道火光，就此蓬出自己的心火，韩屏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已经燃烧起来，疼，已经不再分明了，只有酸楚，如一万只蚂蚁在自己身上缓缓爬过，他呼吸都要顿住，可呼吸终究又漫长地延续着，胸腹中滚涌地是热腾腾地鲜血，他咬住牙用力咽下，就听得柳逸轻问：“怎么、你见过她？若是你认得她，是她的姻亲倒也好了，我真是、想娶了她，一生一世来着。”

　　此话一出，他自己也是面色一白，终究说出口了。看着韩屏雪白容色，自己一切都心知肚明。柳逸苦笑出声：“我说的都是真心话，醉奴，这个世上若是还有人值得我与他说一句真心话的话，那除了锦绣，就是你了。”他残酷地想：不是不知道你的心情，不是猜不到你的过去，你一定、也曾经深深地喜爱过锦绣罢？可我并不想拱手相让，我已经失去过一个心爱的女子，我又如何能再一次地失去？为什么美好的都不能长长远远？为什么爱上的都要匆匆逝去？我只是想尽着我的能力，留住我心中一点最美好的柔软，仅此而已。醉奴，你是我的好兄弟，好知己，可是什么我都可以让你，偏偏锦绣不能，我不敢失去——失去是一场无穷无尽的痛苦，我要珍惜，珍惜我能勉力围护的、仅此一点的爱——如果我这样的自私也能被称为爱的话。

　　柳逸抬起眼，一字一顿地缓缓道：“她是我的爱人，好笑吧，虽然现在她的身份只是个丫鬟，而我——若是我单单要她做屋里人，做我的姬妾，也大为正常，可我，只是，单纯地喜欢她呀，我想娶她！”

　　加班到快死了~果然写文都不在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