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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

  •   原来,竟然是这样的安静的一片,静的连,时光都仿佛停住了。锦屏深深,谁知日月空长;那碧空秋色自来去,帘钩起处,恼人心怀几许。

      锦绣坐着,静静地等候,良久无声,忽然只听里面隔着纱窗子,一个极清冷优雅的声音,低沉着,又带着几分慵懒随意之态,笑说道:“快进来罢,只顾在外面发愣做什麽?”心下悚然而惊,只道是叫自己,猛地抬起头来,却突然想起——不是凝芙,这竟是小侯爷的声音,那日里原是听过的。那日里,九月初一,她还且站在廊下,平远侯府的前院廊下,自有一个披着月白绣花绸袍、腰间系条分水犀玉宝带的男子,约莫二十不到,转过沿廊,逶迤过来。她们,竟是等着被挑选的物件儿,一片的忐忑……也并不见着他是如何一个清俊的人物儿,她们十数个人,见得小侯爷过来,只是垂首低看着那足下一方天地,青色的方砖,透着凉意,凝着的花儿,登时他走的近了,就觉着青砖上的花儿,蔓枝蔓叶攀上月白的绣花衣袍,袍角上硬衬的挺括,正绣着一朵两朵的连绵福字纹路,滚滚不断……想到了此处,心里又是一阵地发慌,若是凝芙进去禀了此事,原也该是她来唤我?却怎么又是小侯爷?他却还记得我?听言语意思,倒像是极熟捻的,我不过进府那日,统共就见了小侯爷一面,并不熟悉的。却又是在叫我不曾?只怕并非……

      一颗芳心乱得不停,兀自找不到停歇,正欲出声应答,却听得一个俏俏的声音,含嗔赌气答道:“先一大清早儿,人家还没睡醒,便使唤人磨墨,好容易磨了这么一砚台的墨,你又只是写了几个字儿就撂开了手。这会子人家刚刚吃完了饭过来,你再要使唤我做这做那,可是不能够的了!”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一个丫头已经走了进院,一眼看过去,只觉容色极艳,细抽抽的两道淡眉,一双桃花眼,薄嘴唇,肌肤莹白,两颊上微有几点雀斑,唇边一粒细细的黑痣;衣着打扮,颇为娇娆。心内不觉哑然失笑,竟然是与她说话,自己倒真是多虑了。见他们言语颇涉缠绵,不由肚里度量,这只怕是那个大丫头鸳鸯了,却不想到两人竟不像是主仆关系,却这般亲昵……

      正还在琢磨着,又听得小侯爷在室内笑着,提了声音,依旧懒洋洋地道:“春纤,你过来,过来我教你写字儿。”虽然提高了声音,然那嗓音依旧软软糯糯,若不知道是个男子声音,几乎便错以为女孩儿撒娇。听到此处,那锦绣不觉好笑,心道,却原来是春纤,便是适才凝芙所提的丫环了;瞅着倒有几分体面,与小侯爷对答起来,倒拿腔拿调的;转念想出声寻她讨要衣服,却又怕打搅了他们不好,于是悄悄儿挪了挪身子,直躲进藤蔓落下的阴影里,也不敢说话,心里只是焦急着,已自耽误了半个多时辰。冷眼再瞅时,又见这女孩儿走上台阶,伸手欲掀帘子,又停住了,拧着眉儿,口里佯恼道:“玉郎你倒是这一响闲着慌,打趣我不认得字,可是——我偏不学。”帘子里,又是小侯爷低低的笑,温温存存,带了几分恼人心怀:“我正在教我们凝芙写自个儿名字呢,你不来,也罢了。”

      见此,春纤益发不肯进屋,又将那帘子撒下,脚微微一跺,啐道:“我便知道,我这样笨嘴拙舌的,又不会做事儿,定然是不如你的意。而今可是好了,你得了好的丫头,你自抬举去,全当我死了,再不要和我说话。什么时候,你撵了我出去,就是个干净!”眼瞅着这话却是说的重了,就听得内室里传来啪嗒啪嗒的行步声,不过一霎,帘子掀起来,露出一张雪白颜面,容色俊彦,双眉斜飞,身上只是套着家常大红璐绸夹衣,领口微敞,微露内里的雪白亵衣,当腰又随意束着一条暗金色梅花点翠汗巾;左手却半握着帘儿,手指扣在葱绿洒花软帘上,竟然如美玉生晕一般;足下却懒懒地靸着鞋,一派懒散不胜的意态。锦绣眼尖,早看见凝芙也跟着出来,在他身后探过脸来,面上怯生生地,若有不安。

      “这可真是恼了,好日子里就死啊活啊的赌咒。我也好容易躲个懒儿,这几日告假在家里,又是父亲那里来了什么连宗的同僚,陪了昨儿一日,今日你还只顾着给我气恼受。而今我也不要你了,等会子我就去回了太太,打发你出门,你人大了,心眼儿也大了。我这里可容不得你了。”小侯爷故意皱着眉头,叹道。那撒花朱红拖鞋半靸拉着,足上并未套袜子,可见是出来的急了;那阳光暖暖照上,但见踝部微露一抹肌肤,细白滑腻,线条优美。

      “哼,我便知道,你一日里不撵人,也是晦气。那玉鬟你赶了尚未称了你的心,索性立时回了上面,撵了我,就最干净。”春纤赌气儿坐下,扭过了身子,只是扶着阑干,低了头,倒像是迎风洒泪般,也不再言语,唯有赌气而已。

      “你倒坐在这风口上,看风试了你,昨晚上还嚷着头疼,现在与我怄气就这样,也不拿个垫子,就这么冷冰冰坐着”,小侯爷懒散着靸鞋过来,话说着,也贴近了她身,手试了试那廊凳,随即靠着坐下,手便搭上春纤的肩儿,身子半倚上,狎昵不胜。却不料,猛地里却透过春纤的肩膀儿看见了锦绣,表情一僵,话便说不下去:“待会儿喊不舒服我可不——”

      锦绣双眸正对上他的眼,但觉他一双眸子沉如碧潭,秋色里的碧潭,波澜不惊,看不出喜怒,竟深深地溺得死人般,心头一荡,也说不出自己什么个心情,只是混混沌沌的,乱如藕丝,竟然不知所措起来。恍惚着已经起身行礼,口里道:“奴婢给小侯爷请安。”

      “你是——”他眯起眼,一边将春纤揽了过来,两个人的脸几乎偎着了,他的手依旧搭在她肩上,良久才微踢了踢鞋,漫不经心的笑道:“起来罢。”见科,凝芙也连忙掀了帘子跟出来,笑道:“小侯爷你却忘了?这是锦绣,当日里薛嫂子带了我们进来,你只挑中了我与锦绣;偏赶巧儿薛姨娘过来,因唤了她去服侍。你却忘记了?就是九月初一的事情。”

      他哈哈笑起来,一双眸子微弯,含着几分笑意,道:“却原来是你。”声音缠绵温存,尾音拖长过去,倒像是秋日里最后一丝的风,袅袅而去。锦绣也不知道自己如何,竟突然觉着脸上火烧也是,滚热着,不由得低了头下去,窘迫不安。

      “可有什么事儿没有?”他温温柔柔地道。还不待回话,凝芙又自回道:“前夫人吩咐下来,说锦绣做得好针线,要她今儿过来,取了小侯爷的衣裳去缝补,便是那件前襟上烧坏了的大衣裳。”春纤冷道:“也就这点子事,倒打发个新人儿来,毛手毛脚的,在这院子里鬼头鬼脑,算个什么!”凝芙赔笑道:“好姐姐,你且担待些,锦绣新来,也不知道我们屋子里的规矩。”春纤冷笑道:“若是每个新来的,都这么着,我们这屋子里倒是热闹了!还有个规矩不成!”听得此话,锦绣极不好意思,却又不能露出丝毫的委屈来,唯有勉强笑着:“可是我造次了,请小侯爷、春纤姑娘原宥了才是。”话到此,终究声音颤抖起来,极凄楚。心里却混混着,念头不停转来复又转去,我虽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却终究也是父母掌中之珠,母亲向来极温柔一人,是连大气也不曾呵护了我的。而今入了这里,免不得要受委屈,便是连这些大丫头们,也要排揎,可知道奴才这两字,却有千钧之重了。说不得,只能忍下。

      “罢了,你口头子但凡积点德,也算是替我保重了。昨儿还只是嚷着不好,今日又这样,这里风有些大,你瞧,手都吹得这咱冷了,咱们进屋说去。”小侯爷笑着,拖了春纤起来,握着她手儿,又打叠起百般软语款慰着;这时刻,春纤方才脸色才好些,冷笑一声,并不再言语了。于是一众人便进屋子去。

      待得进了屋子,但见正面小巧一间厅堂,金碧辉煌,文章珊灼,左边立着一架大穿衣镜,那小侯爷自推开镜,笑着步入。锦绣猜里面只怕就是小侯爷起居之地,踌躇一下,见她两个已经转了进去,也只得跟着一并进去了,里面却是一道碧纱厨,这才算是小侯爷常日起居之所。锦绣微低着头,眼光却略扫,只见小小一张填漆床上,悬着大红销金撒花帐子,錾金钩悬起帐帷,依稀可见枕畔零乱抛着几本书,余光掠过,却是几部传奇,正上面一部,又写着《太真外传》四个字,她虽未读过,却也知道必定是稍涉淫邪之文;想到此处,不由脸上又是一阵红晕滚起。

      “春纤,你替我找找,便是前些日子我去九王府穿得那件大衣裳,前襟上已自烧出了洞来的,却搁在什麽地方,找出来与了她便是。”小侯爷说罢,含笑睃了锦绣一眼,就穿过碧纱厨后的一道小门——想必是书房,自是去了。

      见他离去,锦绣才稍觉自在,不免笑道:“却劳烦春纤姐姐了。”春纤冷笑道:“什么猫儿头差事,还须劳动了你们二位。一个巴巴儿自西院跑来,一个挨挨趁趁来伺候。只怕有的人前儿没能进了我们这屋子,心里却记挂着多呢。这样的心思,我也看得多了;只是,敢小孩儿屁股大,吊了心也怎的?起这样的糊涂意思,叫人几个眼儿看得上。”说罢,一顿发泄,乒乒乓乓地,又是自取了钥匙,开了左侧箱柜,倒腾着找那件衣服,良久,又提了嗓子冲着书房问道:“玉郎,那件衣裳,可是玄色绣了飞鱼连云纹的那件麽?”语中极其亲昵。

      见她嚷着,小侯爷随即又转了自书房出来,微皱眉道:“好像是那件,我也记不得了,鸳鸯去了哪里?我大衣裳一例都是她拾掇着。你找不到,也算了。等她回来再寻。”春纤冷笑道:“是了,人家有脸面的,去夫人跟前回话去了,等她来了就是。我累了,要歇着去。”说罢,赌气坐在床沿上,只是冷着脸。小侯爷见了,不由嗤地一笑,也靠着床儿挨了她坐下:“我说你今日怎麽了,夹枪带棒的原来是寻趁上鸳鸯了。”又道:“凝芙,你去上房里寻了鸳鸯来,若是太太问起,就说我这里要寻东西,叫她快回。”

      待得找了鸳鸯回来,找出那件衣服,又包起来,已经午后了。最后出门来,这白云菊榭前,正是浩浩一派湖光,锦绣抱着那弹墨花绫水红绸里的夹包袱,里面装的是小侯爷那件衣裳;盯着湖上,只见水波缓缓渡来,秋色里,阳光斜着耀将下来,正映照着湖里细细的金鳞,一片接着一片,密密麻麻的远了过去,直衔接上天际的云,竟是数也数不清的,乱晃入眼。沿岸上柳色早深深,叶片早已脱落了,间或几片零散的,倒当真是凄凄切切,益发连一只两只鸟儿都没有。她只觉着头一阵阵晕着,想着临出门凝芙低声耳语,却说:“这春纤自来如此,从来茅司火性儿,平日就是又喊又嚷的,我在这里半个月,也零星受了不少气。好姐姐,你不必介怀。”猛地里,又竟然长叹出了口,那还是昔日在家里,母亲教的诗儿:“逍遥芙蓉池,翩翩戏轻舟。南扬栖双鹄,北柳有鸣鸠。”

      却原来,此生竟是零落。孤身进了这府里,却是连个,连个亲近些的人,也无。母亲的话,又仿佛在耳边响起,从此,不可多行一步路,不可多说一句话。她苦笑一声,终究快步回去,时间已经晚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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