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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13 ...

  •   锦绣看灶下烧火的林婆子将灶火热起,因怕她手脚不干净,自己取了水,先细细的净了手,将糕儿自食盒内取出来,热了后,方于橱内,拣取了一个官窑制的浅口色胎荷花浮雕缸儿,将那甑糕并蜂糖糕一叠一块的隔着摆设好。那热过的糕点,一个洁如清雪,一个色如黄金,一片一片衬着,又映着粉色的缸儿,却又别样风流精致。摆设齐整后,锦绣这才将缸儿端了进屋。

      还未到屋内,就听身后愫细的声音恼道:“你去哪里了,叫我好寻。”锦绣忙忙回头,正是愫细,自己脸上含了笑,道:“我正要寻你去,不想撞见了小侯爷,于是伺候着回来。”愫细道:“原来如此。可惜你没看见,那桃花开得极好,我折了两枝回来,真是标致。”说罢,扬扬手上所拿的桃枝。

      锦绣就她手头上看过,正是五瓣桃花,枝上缀了稀稀疏疏几个花苞,粉艳露垂,欲开不开的,又胜过怒放之花,正是清新妩媚。锦绣点了头笑道:“真真好看。你好生寻个瓶儿插起来,这花还有几日才发出来,须得选个定窑的粗瓷瓶儿,方才压得住这艳色。”

      愫细笑道:“正是这么想呢。好姐姐,你替我选个好的瓶儿来。”锦绣正欲答应,因怕糕凉了,就忙忙道:“等我送了这糕进去,歇会儿再来寻你。”说罢腾了手掀帘进去,愫细自去自己屋里不提。

      锦绣进了内屋,就见柳逸已经换了一件家常织金莲五彩袍儿,斜靠在床头,正聚精会神地翻着书儿;自己一眼瞥过,就见柳逸手上所握的,却是一本西昆诗集。翠茹一旁检点着他换下来的衣裳饰物,捡着捡着,就说:“每常出去,东西只有少了的,偏偏今儿稀奇,倒多了东西。”因问,“这管玉箫却何处来的?”锦绣看两人说话,不好打搅,就静静立着一旁。

      柳逸却早看见锦绣进来,却不理会,依旧和翠茹说话:“你这个蠢材,便不知道看看上面的字儿。”说罢,将手上书卷一抛,站了起来,微伸懒腰。锦绣看他起身,就回道:“小侯爷,这是姑奶奶处取来的点心。”

      柳逸这时才若有若无瞟了锦绣一眼,笑道:“我这时哪里饿了?你们喜欢,就吃了去。”又想一下,道:“桢绫去哪里了?我记得她喜欢这蜂糖糕的。”就叮嘱锦绣,“替她留着这糕儿。”
      锦绣听他这般说,忙答应了,就要出去。

      柳逸突然道:“你过来。”

      这话突然。锦绣本已经转身过去,这一刻就立在门口,微停了一刻,才转过身来。柳逸立在床前的,正是对着窗子,而锦绣却背着光线而站,两下一错,暗影里,柳逸就有些恍惚,只觉得立在面前淡笑之人,依稀又是春纤——她们两人,倒是身量依稀相似,不过锦绣略微高些、略瘦些。她们两人,可曾认识?她们两人,可有关联?她们两人,可都是九王爷手下的密探?他的心里,只是作此想法,只是作此想法。

      锦绣背着光线而立,也分明看不清他脸上表情,只觉得那阳光虽淡,洇在他的脸上,却朦朦胧胧的像是一层细纱,他平日里骄纵任性之色尽皆洗去,眉目五官里,尽是迷茫之色。她等了一下,不见他说话,于是大胆又问一句:“小侯爷——可有事儿吩咐奴婢?”

      他听了锦绣说话,才恍然起来,自己竟出神如此。又搜肠刮肚想说些什么,偏偏不知有何想要说的,想了半日,才歪一歪头。他恰躺在床上,那发鬓之间有一缕细发落下来,这头儿一偏,那细发微扬,发丝在阳光里,倒迸出淡淡的褐金色来。锦绣看着,也不知道如何,就觉得他依旧如孩子一般,倒是稚气的紧。

      柳逸想了半日,终究说了一句话出来:“你平日里喜欢吃什么?”锦绣等了他半响,却不料说得这么一句话,听了,正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又好笑,实在忍不住,忙忙转了头去。

      翠茹本在收拾物件,听了两人一来一往对答,早就笑个不住:“玉郎,你又在这里犯糊涂。竟是说些没有油盐的废话。”说罢,又笑道:“你去了一回燕州,回来而今冷淡了多了去,倒难得见你如原来一般说这些闲话。”柳逸话一出口,自己也觉得好笑,真是欲盖弥彰了。此刻,听翠茹取笑,脸上一红,停了一响,目光转过,看见搁在一旁的玉箫,又起试探之意,便招手锦绣过来,问:“你来看看,可认得这几个字儿麽?”

      锦绣依言过来,接过玉箫,只觉那一方碧玉箫,通身冰凉,正是上好的和田美玉制成的。而细细看来,管身上颇有前人手泽浸润之痕迹,那箫身上两行细细的红字,其中一行大一些的,却是小篆,上题着:“点翠”两字,自己就依着念出来。

      柳逸听了,点头道:“你识字颇深。”脸上虽有赞许之意,却神色微有不愉。锦绣不曾注意得,依旧微微一笑,又看下去。那“点翠”二字之下,又是一行小字,亦是篆书,却是一句李义山的诗,情景最为旖旎,正是“芳心向春尽,所得是沾衣”。

      自己见了,心内一颤,也不知该不该念了出来,就踌躇着,一双秀目,凝神流转。此刻两人相距,不过方寸,柳逸只见锦绣一双秀目低垂,神色迷离,那乌黑睫毛也并不十分浓密,偏偏就有几丝轻睫微长,轻轻颤着,在脸上头上淡淡的黑影来,碎而稀疏。这般清雅,又比旁人绝色秾艳之美,反而多了几分家常的风轻云淡,只是谁有知道这其后又有些什么?人心叵测,自己终须提醒。

      翠茹收拾完衣裳,插嘴问:“可是什么好的话儿,便念得来听听。”锦绣无奈,只得含了羞怯,低声念道:“芳心——向春尽——”她念着“芳心”两字时,早已羞得不成,最后三个字念来,哪里还听得清楚?翠茹只听得头两个字,不依不饶地问:“什么方心圆心来着?”

      这话一出,本来还在猜疑的柳逸,登时忍不住大笑;连带锦绣,本是害羞着,听了这一句话,也就含起了笑意,那嘴角的小小笑窝微起,俏而动人。看的这两人笑意流转,翠茹满肚子不解,连声问,“终究你们说些什么哑谜儿,只顾着欺负人不识得字儿。”

      柳逸笑了半响才停下来,摇了摇头,叹道:“翠茹,你分明就是个糊涂人,出去罢。我和这丫头说回话儿。”翠茹听了,就撇嘴轻啐道:“我是那闲人儿,可没有那许多闲功夫听你们打诨呢。”锦绣含笑道:“原是我的不是了,姐姐不要计较。”翠茹自来性子和善,恰才那一句话,不过玩笑,见锦绣当真,笑道:“我并没有计较呢,你们谈这些湿儿干儿的罢,我出去。”说完,掀帘出去。

      柳逸看她出去,低声笑道:“这满屋子里就听得她磨牙。”锦绣听了,但觉他语气亲昵,不敢草率答话,正犹豫着,不想翠茹出去,还立了一下,忙忙又掀起帘儿来,笑嗔道:“就猜着你们背了我不说好话。”一句话说罢,又撇下帘儿跑了出去。

      柳逸笑笑,取了玉箫在手,缓缓念道:“芳心向春尽,所得是沾衣。”说罢,又解释道:“此是九王爷得了的,赠了于我,原说是唐人李义山手泽所润。”说完又补上一句,“听得说,原来有一对的,你可知道?”锦绣听了,低下头,也不接话。柳逸也未曾想她回话,只是低声的念着:“这原是九王爷——所赠——你说,他送了这玉箫何意?你说,他送了这玉箫又是何意?”

      锦绣一颗心极是敏感,听了他反复念了两句,又奇怪如何反复提了九王爷,何况,这话,又何必问了自己?就抬起头来,刚一抬头,就看见柳逸的笑容。

      他笑起来,原是有个习惯,眉儿微微一蹙,然后才自眉心漾起一丝的笑意,渐渐笑意又散自唇边。锦绣此刻见了,却觉得他的笑意里,原是带着浓浓的苦涩的,心内便知,所谓芳心向春尽,所得是沾衣,无非是为了那个离开的人。她想到此处,竟感同深受起来,唇边,亦缓缓漾起一丝苦意。

      两人一时无语。思想良久,锦绣终道:“若是这样的箫,有两枝,这才是难得。奴婢大胆,猜那一枝,上面必定是‘高阁客竟去,小园花乱飞’。只是——”她看看柳逸,见他早已负手背己而立,一时大胆,就接着说下去:“若是不曾猜错,那枝玉箫的名儿,定然是‘沁红’。沁红点翠,花色已残,义山所作《落花》诗,说的不正是这般景色麽?”

      柳逸过了很久,低声冷笑道:“正是谁人大胆,偏偏奴才大胆了!你这一番话,倒说得如见过这一对玉箫一般。”锦绣听了此话,脸上就是一白,实在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等了一会,就听得他冷声道:“一切如你所猜,那枝名字便是‘点翠’。你是何人?”说到了此处,那一句问话,满含着恨意。锦绣呆呆看着他快步取了玉箫,立在窗下,细细吹了一曲,箫声缠绵。

      锦绣心里重重不解,立在那里,惟见他的后背挺秀,衣襟华丽,于窗色下,衣上金丝一丝一丝的耀出光色来。而箫声里,却是一声一声的低叹:“凤尾香罗薄几重,碧文圆顶夜深缝。扇裁月魄羞难掩,车走雷声语未通。曾是寂寥金烬暗,断无消息石榴红。斑骓只系垂杨岸,何处西南任好风”。

      他轻轻一叹。

      她亦轻轻叹了一声。天色已经晏了。那黯光里,柳逸低声说:“你出去罢。”

      此话,不过说了一半。柳逸实在是想知道,这样一个清秀的佳人,这样一个智慧的女儿,到底又是不是九王爷的密探?须知,她听得九王爷三字,终归是抬了头来,神色复杂。

      春纤……锦绣……锦绣……春纤……

      箫音悲咽,夜色暮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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