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准调头》漆越

9、失踪的人

　　半年后•北京
　　北京最好的时节就是秋天，没有沙尘暴，没有满天飞舞的柳絮，没有毒辣的太阳，一切都显得平静而美好，甚至给所有的事物都打上了一层玫瑰金。
　　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站在学校的铁栅栏前往里看，突然从背后传来一声，‘罗刚！’
　　他随即转过身，是个三十多岁的少妇，长着一张甜美而又带点性感的脸。他一下子叫了出来，‘淮优。’
　　秦淮优走到他身边，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我还在想是不是认错人了，很多年不见面了。’
　　罗刚指了指正在做扫除的几个孩子，‘我来看看依依，没想到长得那么快，’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越来越像淮依了。’
　　‘外甥像舅，老人们不都这么说吗？’她叹了口气，把剩下的话埋藏掉了。
　　‘我周一就去昆明了，暂时调过去，协助那边工作。’
　　‘噢，’秦淮优只是单纯的应了一句，没有接下文。
　　气氛突然之间就有些尴尬，罗刚看了看手表，‘那我先走了，就是来看他一眼。’
　　这个时候秦淮优突然说道，‘罗刚，别等了，你应该有自己的生活，我想哥哥也会想要看见你有自己的妻子孩子，而不是这样跟赎罪一样的活着。’
　　罗刚一下子觉得口舌干燥起来，很久了，没有人再跟他提那个人了。
　　秦淮优继续说，‘十一年了，罗刚，他出事的时候依依还没出世，而现在孩子都小学四年级了，他不可能还活着了。开始的时候我总是做梦，梦见他回来，后来我开始接受，现在，’她抬起头来看罗刚，‘我已经习惯了，习惯过年的时候家里总是空着一个位置了。’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别在等了，活着的人应该向前看，应该有自己的生活。’
　　‘对不起！’
　　她努力笑了笑，‘对不起什么？说我没有恨过你那是扯蛋，我哥哥刚出事的时候我问老天为什么偏偏要是他？为什么不是你？为什么不是别人？后来我想通了，他总是说当警察要随时准备牺牲，你不知道我最讨厌他这句话，可是我知道他总是想当一个好警察，那是他的愿望，我没有权力说你不能。只是，’她摇了摇头，‘只是当时他才二十六岁，这人生他才刚开始！我现在看到依依就想，真可惜，他不会有个表兄弟，或者表姐妹。’
　　‘淮优，他是个好警察！’
　　秦淮优一下子笑出声，带着凄凉，绝无愉悦，‘好警察？我不知道，真的，我不知道。死了，见到尸体了，那就是因公殉职，给个奖章，给份抚恤金，给个名份；叛变了，逃跑了，就是个叛徒，一家人蒙羞；可是我哥哥算什么？没有尸体，所以政府说他不是烈士，不是英雄，他们没有办法定义他，他什么都不是，你知道吧，什么都不是！’
　　她的话一刀一刀都刻在罗刚的心上，让他几乎就要失去控制。‘你相信我，我会找到他的，我会的！’
　　秦淮优拍了拍他的手臂，‘罗刚，你是他最好的朋友，十八岁上大学就认识了，从那以后分到一个工作岗位，到他出事你们都一直在一起。我相信你要寻找他的心是真诚的，但是让我们看清现实吧，算了，别让这件事情毁掉你的一生，你该有自己的生活，你会慢慢习惯的，就像我一样。’
　　罗刚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就算是整个世界都能习惯我也无法习惯。’
　　秦淮优有点惊讶，看了他半晌，几次要开口但都放弃了，最后她说道，‘谢谢。’

　　高翔和骆翼毕业快一年了，双双分到部里工作，一个文职一个则是在刑侦。两个人早就搬出来合租了一个房子，骆家的长辈们对骆翼莫名其妙的改了志愿一直有些耿耿于怀，但是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坚决的要求做一件事情的双亲也在最后放弃说服工作。
　　九月的最后一个工作日，天气还是沿袭了一贯的秋老虎的传统，夏天的尾巴上牢牢扯住秋天的开头，暑气在空气中执著的不肯离去。公安部的食堂装着中央空调，可是对于高翔打着石膏的右手还是个挑战。两个人刚打完饭就听到有人高声喊他们的名字，旁若无人的让骆翼直皱眉头，他用手捅了捅高翔，学着《东成西就》里北丐的发音，‘你表哥！’
　　高翔翻了翻眼，可是既然被招呼了也只能老实的坐过去。那个招呼他们的警官还真跟高翔沾亲带故，管高翔的父亲叫一声二叔。两个人坐下来，骆翼就皮笑肉不笑的说道，‘顾警官好亮的嗓子，这一嗓子吼的，整个京城都传遍了，看谁还敢偷东西！’
　　顾其听出他说话带刺不过也不计较，他比高翔他们大了2届，在学校里的时候就跟骆翼打过交道，知道这个人其实不坏，就是身上有着公子哥固有的习气，在他看来跟高翔半斤八两，所以才会形影不离。他笑笑，‘这可不，刚喝了一茶缸的胖大海，那可不叫的响亮。’
　　骆翼想笑但是忍住了，他觉得顾其这个人虽然没什么品味但是好在脾气那是绝顶的好，认识这些年怎么刺他都不见他发火，每次遇上了还巨热情无比。
　　顾其看了一眼高翔打着石膏的手，雪白的石膏上还有一行用马克笔签的字，他身子动了动想看看清楚，就听见骆翼干脆的说道，‘别看了，不就是“骆翼到此一游”，有什么稀奇的！’
　　高翔很尴尬的笑了笑，没想到词来接上。
　　哪知道顾其一把就拍在骆翼的肩上，‘我说骆警官，你可真不厚道，我小表弟还不是因为你才跟人在球场上打架，要不是国安那个10号对你出黑脚，高翔怎么会把手腕给折了。’
　　骆翼一甩，把他的手甩脱，‘一事归一事，谁让他在工作中得罪我了？’
　　高翔这下脸红了，赶快把话题岔开，‘顾其，你手边那一堆资料是什么？’
　　顾其看了一眼，‘噢，我们头让我那过去的。’说着他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过几天大概有一场选拔，我跟你们说，每次这选拔一来就一定是出了大事了。’
　　高翔问道，‘什么选拔？’
　　‘缉毒专案组要找人，听说这一拨直接就给派到云南去了。’
　　‘为什么选拔就是出大事了？’高翔又问。
　　‘这不明摆着吗？死了人了，人手不够了，才来招人的！’
　　高翔听完便不说话，骆翼看了他一眼，心里已经有七八分明白了。从毕业到现在高翔就一直在抱怨坐在衙门里根本没有具体的事情做，他说这跟他想象中的警察生涯差了十万八千里，太让他失望了。
　　顾其也似乎看出什么，他推了推高翔，‘哎，我跟你说你犯傻哦，高翔，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你这叫他妈的没事找事干的典型！你别给二叔找事情了，他可就你这么一个儿子！’
　　‘谁不就这么一个儿子？再说你当警察的说什么犯傻不犯傻，奇怪了吧？’
　　顾其知道他轴，于是换了策略，‘随便你，我跟你说到时候报名的也不只是你一个，你也别抱太大的希望。’
　　高翔看了他一眼，站起来就走了。
　　顾其倒也不生气，看了看还在吃饭的骆翼，‘从小到大就这个臭毛病。’然后他仔细的看了看骆翼，‘我说骆少爷，你不会跟着发疯的吧？’
　　骆翼一笑，擦了擦嘴，站起来，‘大表哥，你觉得我这身体素质我能是个抓毒贩的吗？’说完就回办公室去了。
　　走在路上的时候他想，高翔是一定会去的，但是要问骆翼自己，他是一百二十不愿意离开北京，更别说是云南那个地方了，那里他只在地图上见过而已。再说，他当警察已经是挑战了家里的人底线，他可没兴趣再一次接受父亲暴风骤雨般的关怀。他想了很久，突然笑了起来，这事儿可是太简单了，如果自己表明了不去，跟高翔势必会吵起来，反而会更加加重高翔势在必得的决心，到时候真不好收场，不如做个姿态，跟他一起去报名一起参加考核，约定要去一起去，要不去一起不去，而他骆翼自然是清楚自己的份量的，就他这个单兵素质怎么可能被选上？到时候他一旦落榜，高翔也只能作罢了。想到这里他一下子高兴起来，哼着歌就进了办公室。